《众神之上》恶梦的开端

1、卫家村

　　破败简陋的木床，七八岁的女孩似是做了噩梦，眉头紧皱，小脸苍白却透着一丝不自然的潮红，莫名显得妖异。
　　倏然，她睁了眼，幽深的黑瞳诡谲。只有深处，藏着一缕不易察觉的茫然。
　　她有些吃力地坐起，伸出小小的手，低头瞧了瞧自己，摸了摸脸，又打量了下破旧的房间。
　　最后，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暂时得出没有外伤，有点营养不良。
　　她是谁？
　　有亲人小伙伴吗？
　　是这家的孩子吗？还是收养的？
　　穷人家的女孩是否低贱？
　　……
　　只不过是瞬间，她心下百转，诸多猜测浮现。
　　面上却不漏分毫，天真茫然。她不确定，是否有人在偷偷观测她。
　　她想不通，像她这么小的孩子，会有这样的警惕心。心中的违和感愈发浓烈。
　　失忆前，她到底是谁？！

　　似听闻细微的脚步声，她不动声色望去。
　　布帘被扯开，是个端着陶碗的十一二岁小姑娘。模样只算清秀，但打理得很好，双眼很有神。看起来举止大方，高出一般农家女一筹。
　　看到她醒来，她好像挺高兴。说了一大堆，可是，她不通语言。
　　极其认真的观察她的神情动作，大致翻译为，看到她醒了很高兴，要注意身体之类的关心。
　　小姑娘突然涩涩笑了笑，她看懂了，是对她的怜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为什么怜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嘴里被喂着玉米糊糊，味道不算好，她看似乖巧地吃着。
　　是姊妹还是伙伴？她们之前应该挺亲近，至少她温热的手落在额间时，她不反感。
　　她对着小姑娘，咧开嘴笑了笑。
　　小姑娘没再言语，柔柔地抚了抚她的小脑袋。

　　时光飞逝。
　　醒来一个月，她逐渐听懂了此地的语言。知晓了，这里是卫家村。
　　父亲叫卫大祝，母亲李阿岚。
　　此番是她受寒起热。家徒四壁，无钱就医。又或者……不愿就医。
　　三日前卫静姝被牙子送走，就是醒来时见到的那个姑娘。名儿是她自己取的，未出阁的农家姑娘，只谁家的大丫二丫叫。
　　静女其姝。
　　闭了闭眼，可惜了。

　　她仰头望向天际，阿姊取了名儿，她便也取个吧。
　　魏紫。
　　众星之主，紫薇天下。

　　走进内室，名义上的母亲正绣着小里衣，旁边放着做好的虎头鞋，栩栩如生。
　　快乐，懦弱又彷徨。
　　她一直不肯松口卖掉她们姐妹二人。如今再度怀孕，是又看到希望了吗？
　　“阿姐呢？”
　　“嘶……”指尖一抹刺眼的红。
　　女人有些憔悴的脸上褪去最后一丝血色，对上幺女懵懂无知的眼睛，她不自觉抖了下，不自然旋了目光。
　　仿若未觉，魏紫淡淡地笑：“阿姐回家了，一定要叫二丫呀，二丫想她了。”
　　她转身离去。

　　细雨蒙蒙地下。
　　卫荑伏在案头看书，却已有小半个时辰不曾翻页。
　　直到…不经意间瞥见窗外。
　　他猛的起身向外跑去。
　　雨中篱笆外，娇小的身子不仔细瞧根本难以发现。
　　小脸苍白，摇摇欲坠。她仰起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倒流进眼眶。
　　他的心收缩了下。
　　他俯身抱起她。湿漉漉的身子凉得他一哆嗦。他匆匆往回奔，拥紧。怀里的女孩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
　　他亲手给她换了他的衣物。
　　却在喂药时犯了难。他小心地按了按她的穴道，才喂下半碗。

　　他守了她一夜。双眼血丝。
　　他抱她的时候，她伏在他耳边，神志不清地动了动唇。
　　“没有二丫了。”
　　因为从此再无大丫。

　　卫荑花了积蓄买下了魏紫。
　　毫无阻碍。
　　二丫病的时候便已被抛弃。谁会要一个年龄小又病的丫头呢？
　　如今，秀才买下她，是她的福气。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魏紫坐在案前练着字，屁股底下垫着他的书。
　　卫荑蹲在家门口为她制作小木桌。
　　她放了小号毛笔，透过窗口望他。
　　他穿了村民种田的短褐，精壮的身子很有料。阳光下，汗珠从喉结滑入胸口。
　　很温柔的人。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文能读书写字考秀才，武能洗衣做饭做桌椅。
　　怪不得阿姊情根深种。
　　可惜那支彤管未能送出去。
　　阿姊是个聪明人，再给她点时间，未尝不可能拿下他。
　　故而，再想离开，她也不会主动越界。
　　可现在……她的目光突然幽深。
　　她承认，这次是她利用了他对阿姊的愧疚。
　　而她和阿姐最大的不同，就是她不择手段，要他心疼。

　　卫荑花了近两个时辰做好了小木桌。其间带她去捕鱼。她被勒令不准碰水。
　　他提起鱼叉，一扎一个准。
　　也不贪多，得了两条便罢手。又撒下渔网，四角大石块固定。
　　他很少撒网，一两条够吃就好。
　　现在有了魏紫，自然是要网了鱼放水缸供她瞧的。
　　她拎着鱼篓，开心地前后晃。水珠四溅。
　　“淘气。”卫荑跟在后头，抬手拭干了眼角的水渍。
　　她回首张扬一笑，突的单手做了个鬼脸。
　　他愣了愣，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我好怕怕呀！”
　　随即魏紫捂着肚子大笑。笑够了，她才转身跑回来，牵住了他的手。“辰烨哥哥。”
　　“我在。”
　　“辰烨哥哥。”
　　“我在。”
　　“辰烨哥哥。”
　　“我在。”
　　“辰烨哥哥。”
　　……
　　卫荑，表字辰烨。

　　俊美的长衫男子背着竹篓，牵着小姑娘进了城。
　　不一会儿，女孩便松了手钻入人群，如鱼得水。
　　一会儿停下瞅瞅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
　　却一样不买，也不许男子买给她。
　　男子摇头失笑。大步跟上去递了支糖葫芦。
　　眼前一串红色，滴溜溜的眼睛亮了亮。到底忍不住诱惑，嘟着嘴接了。
　　用牙扯下一颗，小嘴鼓鼓的，塞不下。她抬手。
　　男子宠溺地笑了笑，低头咬了一口。
　　他领着她，熟门熟路地到了他常去的摊点。一路熟人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小卫，带妹妹出来玩啊？真是冰雪可爱。”
　　魏紫眨了眨眼，腮帮子鼓着，十分努力地咧开嘴。
　　有卖珠串的，果子的，客气地往她手里塞。她顿时慌了，连连摆手。
　　卫荑笑了笑，有礼地接过。坐到摊位上，才递给了她。
　　也有几个早已等候的客人，小厮。顿时围了过来。
　　一两百文到五百文一幅，又有定制的，等等。
　　不过一个时辰，便倾售一空。
　　“辰烨哥哥的字画很受欢迎呢。”
　　为什么不愿救助下生病的我呢？
　　是你，还是她。
　　“所以，还要给我省钱么？”男子打趣道。
　　她望向人群。“说好了买几身衣裳，便只买衣裳。”
　　她这身还是雨天那件。
　　到家的时候。她才发现桌上堆满了吃食、小玩意儿。无一例外，都是她在大街上，多看了几眼，多把玩会儿。
　　他放下衣裳。
　　被撞了个满怀。
　　他轻笑，蹲下抱她，“怎么了？感动哭了？”
　　直到胸口沾湿。他才有些慌。
　　熙攘的人群中，她那一眼的悲伤，早已入心。

　　卫荑双手环胸倚着木柱。
　　房门被打开。
　　他被勾了魂，夺了神。
　　绿衣缀白纹，长发及腰，刘海被她扎在后头。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弯弯，波光流转。梨涡浅笑，不施粉黛，已然清水芙蓉。眼角却又带了颗略红的泪痣，凭添几分魅惑。
　　八岁的女孩，谈不上惊心动魄的美。
　　但她无论是轻笑，红脸，桀骜不驯，还是蹙眉。轻易间勾人心弦。
　　又或者，她傲气的时候，又透着娇娇的羞涩和欢喜。丝丝入扣，甜入心扉。
　　她冲着他微扬唇角，眉间微蹙，淡淡的忧郁哀愁，眼里的无助激起他所有的保护欲。
　　他或许没有发现，又或者不愿承认。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半年后
　　卫荑从身后虚环住魏紫，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着——魏紫。
　　她展现了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书法明显还是笔力不够。常常对着他的字摩临。
　　可这是她刚起的名字，她便央着他亲手教。
　　炙热硬实的胸口贴着她的后背。耳边是他的湿热的吐息。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磁性的声音略带笑意。
　　痒痒的。
　　她回了神，眼里有那么的一瞬间平静得如死水，是紫薇阿。
　　“我难道不配么？”她按着他置于桌上的手，侧过头。不经意间两唇相擦。灵动妩媚，又缠人。
　　身后一僵。
　　一瞬间他头皮发麻。
　　顿了顿，他才有些清冷地道:“改名换姓，挺好的。”
　　魏紫明艳地笑，眼里却遮不住的受伤。
　　他躲开了几分灼人的视线。找了借口便转身离开了。
　　她在一侧一摞高高的黄麻纸中间，取出一大叠。纸，墨水都是相对昂贵的消耗品。所以她练习用的是最低等的黄麻纸。而墨水，也是浅浅淡淡的。她扯了第一张，是密密麻麻的静姝。之后的所有，是……辰烨。颜色浅，干了又有重重叠叠的两个字覆盖上去。
　　她一遍一遍地摩挲。
　　低头轻轻地笑。
　　少顷，水珠啪嗒啪嗒砸在其上。

　　或许静姝早早脱身是件好事
　　刚刚那一眼的无情可是真真切切的。
　　半年来他所展现出来的，也绝不是一般人。
　　是个人都有秘密。
　　你的秘密是什么呢？
　　她以手捂面，那抹被挑起来的跃跃欲试和好胜，了无痕。
　　总有一天，你的宣纸上，会是密密麻麻的魏紫。
　　装出来的喜欢，我也要它是真的。
　　游戏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