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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山晖映残云,双雁向南飞。一座古旧破败的小庙里。
      “永郎,你可悔?”
      “碧落黄泉,与烟儿随,不曾悔。”
      女子闻言,泪眸含笑,一行清泪划过脸颊。
      “烟儿,莫哭。”男子疼惜的抬手拂去女子脸上闪烁的泪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缓缓打开。
      木盒内两粒小小的黑色药丸静静的躺在帛锦上,男子低头凄然一笑,木盒应声落地。
      女子接过男子手中的药丸,俩人相视无言,眼中的决绝散落到冥冥沧海间,留下无尽的柔情往昔。二人相继仰头,一粒红尘断了今世来生。
      女子忽而秀眉紧皱,跌落在男子怀中,呼吸变得愈发的急促。
      “永郎,烟儿——烟儿——好冷,好冷——”
      男子紧紧抱着怀中颤抖不止的娇躯,下颌紧贴着女子的鬓发,泪水无息的沾湿了那漆黑如墨的长发。
      “烟儿。”他低喃了一声,柔惜的蹭了蹭女子已经泛白的面颊。
      “烟儿,你可悔过?”男子问。
      女子慢慢抬起眸子,努力的动了一下越发沉重的身子,小指笨重的勾住了男子纤细的指节。
      男子声声哽咽,手慢慢反握住嫩白的玉手,轻轻在她耳边呢喃:“烟儿,如今我一身布衣,赤贫如洗,恐怕以后要委屈你——陪着我———做一对隐于山林的野鸳鸯——咳咳——咳咳——”男子脸色越加的苍白,一阵轻咳,神情变得苦痛无比,他咽了咽口中流出的淡淡血丝,长吁了一口气,嘴角艰难的抽动。
      “不问世俗.......晨兴理荒.......岁暮归去,赏山间风月......望云卷云舒......烟儿,你可——可愿意?”
      女子睫毛轻翘,落下一滴晶莹,她倚靠在男子怀中气若游丝的点了点头。明眸里的光芒一点一点消散,嘴角涌出的鲜血悄然浸红了羽衣罗裳。
      一盏小巧精致的兔儿灯不知何时滚落到佛像旁,扬起丝丝灰尘。良久,堂内归于沉寂,烛影飘渺幽明幽暗。直至暮染天边,小庙渐渐没入夜色,星星点点,晃晃阑珊。
      “永郎,奈何桥畔,永不相负——”
      幽冥界,黄泉路,步步生花。
      忘川河,奈何桥,繁花似梦。
      三生石,孟婆汤,花湮浮生。
      “这位公子,是否见过我家永郎?”
      “这位姐姐,是否见过我家永郎?”
      “这位鬼差大人,是否见过我家永郎.....”
      “婆婆,这位姐姐还未找到她的夫君吗?”一个嗓音娇甜的小姑娘,双手拄着胖乎乎的小脸看着远处的女子,歪头好奇的问旁边正在熬汤的老人。
      老人轻轻摇头,自顾专心的煮着锅里的汤。手中汤匙轻抬,片刻之臾,一碗热气腾腾的七彩汤出现在木案上。
      小姑娘撇着嘴,望着仍在询问过往鬼魂的女子叹道:“又是一位固执之人!”说完,百无聊赖的抬起小手碰了碰摆在木案上的一株红艳欲滴的花道:“定是她的夫君做了负心鬼,早早弃了她独自去投了胎,留下这可怜人儿,苦守这忘川河畔。”
      “莫要胡言!”老人轻轻敲了敲小姑娘的额头,嗔怪道:“小小的人儿,闲话道是颇多!”
      小姑娘揉着额头,鼓着肉嘟嘟的腮帮子不满的道:“谓之实言,何不能说?”
      “再说,就让那拔舌鬼来,拔了你这小舌头煎着下酒吃!”老人眼睛一瞪,轻哼了一声,端着汤催促着小女孩,“喏,还不快些去送汤——”
      小姑娘听言,吓得一只小手捂着自己的嘴巴,一只手端过汤,朝着老人眨了眨眼,一溜烟儿跑出好远,才敢回头朝老人吐吐小舌头。随后转过身,一边走着,一边瞧着手中这碗奇异诡谲的七彩汤发着牢骚。“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这世间往复无定数,送汤之人,已是厌倦不已,倒是这煮汤之人,乐此不疲,不知辛劳。”说着又回头偷偷看了一眼远处依旧低头煮汤的老人嘀咕道:“都说那位姐姐是位古怪之人,依我看,婆婆更甚之!”
      忘川河旁,女子不知何时踱步来道老人的木案前,轻唤了一声:“婆婆。”
      老人闻声抬眸,看着案前的女子慈祥一笑,出声问:“姑娘,今日可寻到你心念之人?”
      女子凄然的摇摇头,眼里渐渐泛起涟漪。
      “哎——”老人长叹一声,低头从锅里舀了一碗汤放到女子面前。
      女子垂眸望着眼前的热汤,缓缓低喃道:“自烟儿来至此地,婆婆为烟儿费心耗时不知温了多少回这颜色炫然的汤水,只是———”女子顿了顿,失神的望着老人身后的忘川缓缓的开口道:“永郎还未来,烟儿不能独自离去,今日,恐又惜了婆婆这碗汤了。”
      “无妨,无妨。”老人淡淡一笑,随手端起面前的汤洒入身后的忘川之中,须臾间,血黄色的河水沸腾不止,流波化成一个个狰狞的恶鬼,他们嘶吼着,哀嚎着,争先恐后的朝桥上涌去。然而,还未碰到桥身一丝一毫,就被滚滚而来的巨浪,淹没吞噬,只剩下静静流淌的河水不知流向何处,不知归于何方。好似又恢复平息,好似又从未发生过一样。
      桥上的人们依旧一步一停的回首望向彼岸花的尽头,期盼着花叶相逢的那一天,殊不知他们等的人早已化成眼眸中的一滴泪,落入了忘川河中,生生相望,生生不见。
      老人注视着河中还剩下几缕残魂依旧苦苦唤着桥上之人,终是叹了口气,看着早已泪流满面的女子道:“姑娘,容老婆子说一句心里话,这忘川河畔从不缺与姑娘一样痴情之人,老婆子在这煮了半辈子的汤,比姑娘更甚之人,老婆子也见过,也曾苦心劝过。有时候固守己见,未必能寻到果,往往是种下更深的因,埋下更多的债,反反复复因果循环,相互煎熬,永生不能解脱。”老人放下手中的空瓷碗,走到木案前,往灶台里添了些柴,“世间种种,不过过眼云烟,缘起缘灭,缘来缘去,皆有心数。姑娘,莫叫那一缕执念,毁了最后一丝缘。”
      女子掩面而泣,她懂,她亦是懂得此理,那忘川河中的魂魄,哪个不是为情所喜为情所悲,哪个不是忍受着赤水灼骨,抽魂噬魄之痛,苦守心头那一抹念念不得的浮烟。
      “姑娘,你可吃过一种青色果子?”
      女子抬起泪眸,茫然的望着老人。
      老人有条不絮的往锅中倒了几滴各不相同的配料,舀起一匙尝了尝。“初食时入口甘甜爽口,继而却越吃越涩,只剩下了苦,不得以将之弃矣。就如这世间的般般情爱,识的了甜,却参不透苦。有些人自是无缘无份,有些人虽有缘但无份,天之所向,即是天命难违。姑娘,不如早日放手,缘来自缘。
      “缘来自缘——缘来自缘——”女子喃喃的念着,眼泪断了线,她凄凉的望着老人道:“婆婆,烟儿自幼从未做过自己的主,一生都受人牵制,言不能说,心不由己。这次,烟儿想为自己堵一次,便是蚀骨剜心,魄散魂飘,烟儿也认了。”
      老人这次未出口相劝,只是默默的熬着锅中的汤。偶尔锅中激起小小涟漪,落在老人如柴般枯朽的指节上,发出一丝声响。
      女子掩面拂去泪滴,望着煮汤的老人抿了抿嘴角,“烟儿知晓婆婆是为了烟儿好,就连烟儿的双亲都不曾这般费心的苦劝。既是婆婆这份情谊,烟儿定是感恩于心。”女子朝着老人慢慢欠了欠身,不觉自嘲道:“怕是烟儿前世一无所有,生时带不来,死后又带不走。如今,明日黄花,黄粱一梦,倒是落了个实实的倔犟性子。”她缓缓转过身子,凝眸望向黄泉路上行走的陌生鬼魂,喃喃自语着:甜也罢,苦也罢,大抵不过俩人同去吃这苦,如此,即便是口中苦,心里却极甜。若只此一人,虽是再甜,也食之无味。想然这世间情爱难舍,纠缠不休,恐就在于明知道是苦,还是有个人甘心陪着你一同去吃这苦。即便镜花水月一场空,他的好,我受之一次,便也值了。”
      老人手上微颤,抬头望着女子的背影,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遂又默默低下头,生硬的舀着锅中的汤。
      是啊,你情我愿,即是欢喜,无畏无惧。
      两日后。
      “婆婆,锅中汤又所剩无几了——”丫头拿着瓢杓,皱着小眉头看着瓷碗中还未过半的七彩汤道。
      老人闻声从雕花躺椅上慢慢起身,抚了抚散落在耳边的几丝银发,瞧着忘川之上昏昏残阳,不由摇了摇头,拿起旁边的围裙叹道:“老婆子我啊——就是操劳之命,真是一丝清闲儿都偷不得!”
      “婆婆真是爱说笑,您都歇息了快一日了,活儿全是丫头给您干的,要不是丫头确实做不成这汤,过往的鬼差大人,死去的新鬼旧鬼,还真以为这易了主,进错了馆子,要错了汤呢!”
      老人撇了撇嘴,“少年人就该多动动筋骨,强身健体,免得老了腿脚不便,落儿个痴傻呆愣,尽惹嫌恶。”
      “嗯……道也有理!”小姑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侧头小声嘀咕着:“若是活成婆婆这般懒性子,也是够招鬼头疼的!”
      旁边的老人似乎没听到这个丫头嘴中的小牢骚,望着即将敞开的冥府大门,幽幽的道:“自古情爱难全,何为有心之人?何为有情之人?不外乎有心人贪恋凡尘,有情人留恋旧日往昔,一来二去,这冥界到倒成了个断情绝爱之稀奇地儿。”老人按了按眉心,随手一挥,木窗闭合,落了个眼不见,心为静。
      “跟你讲个新鲜之事,你还知晓那黄泉路上的白衣小娘子否?前几日听闻她寻到她那死鬼夫君了!”甲鬼道。
      “啥?俺要说今日咋在黄泉路上瞧不见这小娘子,原是寻到了夫家!”坐在甲鬼身旁的乙鬼边抬手抠着自己的鬼脚丫,边渍嘴道:“俺这还想着,这水灵的小娘子要是再寻不到她夫君,俺就——”说着作贼心虚的回头望了望身后,见到这小铺子里,唯有他们一桌食客,便偷偷坏笑两声:“就把她给收了,回去给俺做个小妾,气死俺那个臭婆娘!”
      “那个白衣姑娘别看生的温婉可人,听闻在上头也是做的小,还把主家家里闹得鸡犬不宁,说是二人相约殉情而死,依我看,怕是主家生了悔意,做了场戏,把这个累赘送进了地府,好独自享乐!”
      “大兄弟,此话当真?”
      甲鬼眉毛一拧,轻轻拍了拍桌子道:“当然是真,据说他那夫家可是活到花甲之年,鬼差牵来时,可是一头白发,脸上的褶儿子多的包顿饺子都绰绰有余!”
      乙鬼听后眼珠子一转,脸上的神情愈加的轻佻,“往后再见那小娘子,不必跟她客客气气,这等残花败聊,何必敬着,怎么玩弄都不过分!”
      “癞蛤蟆还总想惦念着别人家的天仙肉,真是一拖把把你打回原形,回你的忘川河里吐泡泡去!”丫头拧着小眉头举着拖把一边赶着这二鬼,一边大声呵斥道:“今日没汤,快快离去,莫要耽误丫头清扫铺子,如若不听,必叫婆婆刮了你二鬼之皮,挖了你二鬼脏腑,做锅海鲜汤食之。”
      二鬼被赶至门口,皆为惊之叹。甲鬼道:“婆婆今日这牌子还未挂上,何故就无汤了?再论,又是何故要剥我二鬼之皮煮而食。”
      “无原也无故,今日无汤!有汤也不给你俩这背后乱嚼舌根的长舌鬼!”
      “呵!你这蛮横无理的小妮子.....”
      “算了,算了,大兄弟!”抠脚的乙鬼劝阻道:“这妮子本就是婆婆眼前的大红人,惹了她,没咱们好果子吃!”说着拉着满脸怒意的甲鬼,悻悻然的转身离开了。
      “倒是平日骄纵你甚了,没了规矩,竟会打着老婆子的名号耀武扬威了!”老人手里提着一盏灯从屋子里缓缓走出。
      “丫头最是看不惯这等游手好闲,只会从后背说三道四的是非鬼。那白衣姐姐本就命苦,如今寻到了夫婿,原是件令人欣喜的好事儿,谁晓得这话从此二鬼口中道出,却是变了味儿,不堪入耳甚是难听!怪不得这几天寻不到那姐姐,莫不是叫些闲言碎语伤了心,生出了病?”
      “倒是有些侠义之气,不过就是时常犯些傻气,你瞧过哪般鬼魂进了冥府,还能生出心?就连老婆子我也就这四两心肺矣!”
      丫头有些脸红的吐了吐舌头,手不觉磨搓着拖把木柄,眼睛忽而瞟了一眼老人手中的灯,顿时小脸变得笑颜如花,大呼一声:“好漂亮的兔儿灯!”抬手正要去摸,谁知,老人一挥衣袖,灯竟从眼前不翼而飞。
      “婆婆——”丫头噘着嘴,不满的叫了一声。
      “莫要胡缠,替婆婆好生照料着铺子,婆婆去去就回——”
      “婆婆,您.....”还没等丫头说出“去何处”这三字,老人就没了踪迹,只留给了小丫头一脸的黄土细沙!
      “呸——呸——!”丫头吐了吐刮进嘴里的黄土,擦着脸朝向早就无人的门口嚷嚷道:“婆婆莫要像上次那般,穹上吐了鱼肚白才归门,今日,丫头可要早早上门歇息了,若是叫哪个泼皮小鬼偷了锅,可别怪在丫头身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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