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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一瞬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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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枕醒来时听到一声门扉合掩的响动,他惊觉自己是在房梁上睡着了。
幸好没被百川乱步发现,否则岂不是蠢上天了?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贺心长老也就是和百川乱步说了两句废话,然后百川乱步说要自己观摩藏书阁里的典籍。
陆枕揉了揉眉心,留意着走近的百川乱步,脊背在全神贯注中弓起。藏书阁外的颜色静谧,月光洒在屋檐的漏隙中。阁里没有燃灯,夜明珠未得命令,受禁制不得亮起。
百川乱步的动作渐缓,仿佛迟疑不定,始终未能再迈出一步。
乌云遮月,天地无光的刹那间,陆枕睁开眼,眸底是墨一般的夜色。
副使自作主张,要使手段找出魔域内的奸细,他陆枕可不在乎这些无关痛痒的小角色。不过百川乱步既已和他结下梁子,这仇还是越早报了心里越畅快。
陆枕从房梁上飘絮一般落了下去,残照无声间出鞘,如水般的夜色在利刃下被切开,杀意陡然四起,直入百川乱步身周。
十五支算筹悬在空中,排成一道扇面,百川乱步拂袖后撤一步,算筹便如利箭般射向陆枕,逼他挥剑格挡。
藏书阁中压制灵力,百川乱步便以算筹做了个随意的杀阵,依托着阁内的环境,来对付陆枕。陆枕虽不能用灵力,但剑意锋利,招式凛冽,更兼身法诡谲莫测,在暗中一击即退,倒颇显得游刃有余。
他双手持剑,斜斩而下,一十五根算筹皆从中间折断,阵势已破,无力再作进攻,在地上落成一堆。
陆枕趁隙抖剑逼入百川乱步身侧,杀招自头顶而下,纵横连贯,取百川乱步上身破绽。百川乱步从容负手,数十支算筹又起,密集整齐排列,先后如针如芒刺向陆枕。
两人对招间将遥山派藏书阁内的经书古籍打得纷纷扬扬,素白的纸张满天飞散,好似腾起四落的白鸟。
陆枕剑尖挑着几本书,打下那些已近在眼前的算筹,反身一蹬书架,借力飞上最近的一道横梁。
他听到身后算筹破空而来的声音,步履飞快,一道横梁踏到尽头,追在后头的算筹根根没入脚下的横梁中,尾部犹自震颤。
百川乱步侧耳细听片刻,指了枚算筹下来,足下一点,飞身上了书架最顶上,堪堪与陆枕相对而立。
又是数十枚算筹浮起,陆枕将残照举到脸侧,双手持握,脚步腾挪间打落周身的利木。这杀阵虽然设得随意,甚至于有些简陋,但到底是百川乱步手中经年累月把玩的器物,处处知悉,演算周密,即便在黑暗中运转也毫不滞涩。
陆枕打落当胸而来的一记,残照剑锋被余势激得微震,陆枕的虎口生了麻意,手中握力险些要松下来。
推演……当真没有变数?
陆枕不相信。
百川乱步的衍术独行天下,可他终究是修士,是人,而不是神。他能从亿万前路中看见制胜之路,又岂知哪怕是自己的一呼一吸,皆有可能改变未来的走向。
若没有变数……
“那么我就是变数。”陆枕以剑一支脚下的残梁,就借着这么点轻飘飘的力腾转空中,衣袍翻飞间险而又险地与那些浸透杀意的算筹擦身而过。
快,还不够快。
该像天地之间的光影一样,瞬息之间能穿梭无数空间,从上至下,无所滞碍。
陆枕旋身挥剑,几乎舞出残影,将眼中所能捕捉到的一切木签带过,在掠过之后,让它们在空中炸开,从内而外地分解。
即使没有灵力吗,即便面对的人是百川乱步。
“我的剑将成为天地间最大的变数。”
陆枕几乎没有停留地穿越过了杀阵,抖腕削断百川乱步面前的胸口。
百川乱步微笑着,没有挪动半分脚步。
云散月出,不过是片刻之间的黑暗,二人之间的这一场胜负已分,陆枕赢了。
“阁下佩剑却不用剑吗?”陆枕将残照抽出,剑尖上还滴着这位枯冢先生的血。
百川乱步并不在意胸前的伤口,仿佛那也在他意料之中,只在看到陆枕在月下的样子微有些诧异,曾经见过的金琉璃般剔透的眼睛。
“小魔族,你果然不简单。”百川乱步立于书架上,却仿佛立于清风明月的万丈山崖上,“本尊的剑术并不及你,或者说,相较于衍术,实在算是很差了,何必自取其辱。当初用阵法暗算,果然是良策,否则,还真不一定能将你擒住。”
陆枕用手掀了掀额前的碎发,放肆地把剑搭在百川乱步颈上,“我不杀你,但欺辱之仇是一定要报的。现在看见你败在我的剑下,心中甚是畅快。”
百川乱步道:“本尊生平甚少与人较量,或许终此一生,也只会败在你剑下。这样说,你会更畅快吗?”
“哈哈……”陆枕笑了起来,“你倒挺识时务的。看你长得也不错,不如和我回魔域吧,我可以让你当,呃,霏微说过的那个……对了,男宠。”
百川乱步偏过头,狭长的眼角敛出美丽又邪气的弧度,“本尊是败给你,并不代表可以任你处置。小魔族,真当自己有多厉害了吗?”
陆枕耸肩,无奈道:“好吧,那我就先撤了,希望下次依然能胜你。无论是阵法还是剑术,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向我下跪求饶。”
他凑到百川乱步耳边,“不敢称洁身自好?真想看你求着让我草的样子。”
百川乱步不以为意地瞥了他一眼。
“孤鸿和霏微放了你?”
“不,”陆枕道,“我杀了他们,现在去平冬给他们收尸还来得及。”
百川乱步扬眉,厉声道:“你说什么?!”
“杀你不能,杀你的几个弟子倒还是绰绰有余。你对我做的那些,我在他们俩的身上都一一试过,呵,或许你会更喜欢他们的反应。修士的鲜血果然令人兴奋。”
陆枕看着百川乱步强捺怒意的神色,有些紧张地摸了摸腰间的铜镜。
不知道刚才百川乱步是否展现出了全部的实力,只是看遥山派藏书阁现在被他弄成这个鬼样子,要脱身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那两个被他算计的遥山弟子,或许已经解开封咒,去通风报信了。
现在的形势多拖一刻都是麻烦,偏偏他刚才又装逼太过,对着百川乱步一通胡说八道,把他激怒了,搞得现在骑虎难下,跑都跑不了。
他马上认错,还来得及吗?
百川乱步显然是动了杀意,抬手按在了剑柄上,以青竹作鞘的长剑一直是不起眼的,似乎从不出鞘。
陆枕眼见着百川乱步反手自身后抽剑,若有所思。他挂剑的方式十分特别,剑身横于身后,剑柄在右,拔剑时左手自左侧按住剑鞘之尾,右手需反手拔剑。
他的剑名,天机。
百川乱步横剑身前,仍是反手握剑,陆枕欲抢占先机,持剑欺身上前,残阳般的血色暗芒与天机银亮的剑身相撞,陆枕一连后退数步,错身避到一侧。
“我去,百川乱步你这老东西不是说自己剑术不好的吗!”
陆枕毫不犹豫地取出了腰间藏着的一面小小铜镜,扬手迎着藏书阁顶楼下的月光一照,在远处的墙壁上投下一道长久不消散的白光。
副使从教里带来的一对灵镜,另一面应该已经送到玄宿手上了。
百川乱步眯起眼睛,缓缓道:“魔教秘术,铜镜现灵。”
陆枕持剑盯着他,笑道:“正是,想学可以教你。玄宿,快点过来帮忙!”
少教主一袭黑衣,从容自壁外穿过白光,一步便从千里之外的昆山宫跨到遥山派的藏书阁,闲庭信步般走到陆枕身前,屈指弹去衣上沾带的白霜。
“等候多时。”玄宿道。
陆枕说:“没事,我也不是很急。”
玄宿说:“我在说我自己。”
“……玄宿,别说话了,动手吧。”
百川乱步微微点头,似是看透了陆枕铜镜现灵的伎俩不过是借了手中秘宝之便与月光投落的时机。
“皓月千里,现灵一息。枯冢先生可算到这一步了?”陆枕道。
他的话音还未落尽,玄宿已经抽出绘影与百川战作一团,招招凌厉,剑气四扫荡开无数纸张。
陆枕在一旁看着,百川乱步的使剑方式的确有些怪异,反手握剑的方式虽能让杀伤力在短时间内提升,但到后期这优势便会因剑锋调转不灵而被渐渐消磨。或许百川乱步剑道止步于此,与这也大有关系。
所以他刚才到底在害怕什么,这样的破绽接两招就能看出来了啊,百川乱步的剑术是真的不如他!
果然对百川乱步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陆枕揉了揉眉心,一脚踹开藏书阁的门,外面有遥山派的弟子过来巡视,猛然见自家门派的藏书阁都快被三个不认识的修士拆光了,连忙放传讯的灵鸟并大呼小叫起来。
“玄宿,速战速决!”陆枕旋身亦加入战圈,与玄宿合力,几招间将百川乱步逼退。
玄宿举剑似要再刺,陆枕拦住他,“我已重伤他,不必要他性命。”
玄宿说:“你不是在信中说誓报他辱你之仇吗?”
陆枕道:“已经报了。他是孤鸿的师父,杀了他霏微也会难过。况且遥山藏书阁都这样了,总得留下个顶锅的吧。”
玄宿:“你最后那句好像才是重点。”
“杀不了他,”陆枕低声道,“他未必没有后手,咱们得快走。”
百川乱步拄剑半坐于地,狭长的眼中敛起片刻间看透的迷局真相,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算筹虽毁,而天机亦是演算之剑。孤鸿和霏微如今也敢自作主张,往本尊背后捅刀了。果真是狡猾的魔族,教唆本尊的徒弟很有一套,看来回去要好好让他们看清,魔族的真面目。”
陆枕说:“阁下的徒弟未必不懂这些,或许比您更通透。”
“通透?”百川乱步轻笑,“也许看穿前后往来之道,亦不能算是通透吧。如你所想,万事万物皆可成变数。”
陆枕说:“枯冢先生便败于变数了。”
“唯你这变数,可教我一败。”
陆枕撤下遥山时才发觉自己额上都布满了冷汗,与百川乱步对上,当时热血上头,事后回想,犹感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