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师3 @ 双魅之章》候已

5、ONE 双生

　　这世上，一定有一个人与你最近最亲。
　　近到就像你照镜时的倒影，亲得就像你身体的另一半。
　　如影随行，分离不去。
　　只有他在你身边时，你才能感觉自己是完整的，只要和他分开，你就会失魂落魄，明明手脚身体样样俱在，却始终像不见了什么很重要的部分般，浑身不适。
　　所以在和水印重遇前，鬼灵一直都只有半个生命、半个灵魂、半个身体。每天混混噩噩，得过且过，浪费光阴。
　　虽然在此之前，他的意识中根本不知道水印的存在。
　　可当他重遇水印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原来他过去的十五年里一直找不到的另一半，就是这个少年。
　　或许是因为在他的灵魂深处，还记得自己出生时，那个和他一起降临，一起哭啼，一起为来到这喧哗世界而惊惶不已、忍不住相拥而依的是谁。尽管那时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初生婴孩，可空白纯净的脑子才特别记忆悠深。
　　就像水印跟他说：“如果那时没重遇回你，不知道你的存在，那我大概这一生都只是一个残缺不全的生命，到死也是寂寞。”
　　水印也用了“重遇”这样的字眼，也许，他也记得冥冥中出生时，在心底烙下的记忆。
　　因为，他们是由一个灵魂剖开、双生而成的人。
　　从出生时就注定了。
　　无论是爱是恨。
　　都绝不可能离开另一个。

　　雨水渐渐变小，浠浠漓漓，落在屋檐上，落在地上，落在积凹的水滩中，形成各种各种不同的零碎细音，犹如天然的乐章，却又奇异地有份孤零感。
　　鬼灵抬起目光望了望细雨渐弱的天空，一双夜魅般的大眼微转了半圈，才拉了拉脑袋上的鸭舌帽，低下头继续跑。地上不平，深深浅浅地，一脚踩在积水中，不但溅湿了鞋裤，还会发出“哒”、“哒”地轻响。
　　“在那里！那小鬼在那边！”
　　背后一声高呼，顿时多了好几个急促的脚步声，纷纷都朝他追来。
　　“臭小鬼，居然连我们大哥的手机也敢偷！”
　　“站住！快把大哥的手机交回出来！不然小心老子揍死你！”
　　“等逮到你非拔了你的皮不可！”
　　叫嚣声在身后吵吵嚷嚷个不停，鬼灵微吐舌头，腿上的速度也加快了。他才不会笨到选择好跑的平路呢，而是在各个小巷与墙壁间翻跃。即使两米多高的砖墙，他也能轻松一跳就翻越而过，全无难度，从小他就是贫民区里跑得最快最灵活的孩子。
　　只是追来的家伙毕竟人多，一直穷追不舍，光跑也不是办法。当他翻过第七面小墙时，就在盘算，结果一不留意，脚一滑，反而“唰”地摔下了围墙。没办法，马有失踢，高手也是跌下墙的时候！
　　只是，为什么好像听到旁边有“嘻”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声？
　　鬼灵爬起身，才发现这一跌连帽子也掉了，顺手捡起帽子戴上。这是一条不知是什么店子的后巷里，放着几个垃圾桶和杂物，看来也是店家的。再抬头，还没注意到那女生的脸，却先见到一头长至脚踝的卷发，好像云雾般，又像满满一把软绵绵的棉花糖，蓬松松地，隐约一呼吸，好像还能嗅到糖果的芬芳。
　　鬼灵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沿，也藏住那一双充满邪气与妖饶的眼眸，才歪笑看向那女生的脸：“你笑什么？”
　　那女生的脸特别小，藏在棉花糖般卷曲蓬松地长发里，只显得更加小。小小的脸，个子却不矮，似乎也有一米七左右，只比鬼灵矮半个脑袋。穿着女仆样式的服务生装束，睁着大眼睛凝视着他，微歪着头，忍不住满嘴的笑意：“看到一只野猫跌下墙，不能笑吗？”
　　他也不怒，反而笑得更欢：“你见过长得我这么大只的野猫吗？”
　　“我倒是没见过比你摔得更笨的野猫。”
　　她嘻嘻地笑着，声音特别地高而脆，好像酥心的糖棒般，轻轻一掰，就“砰”一声碎了。
　　“那臭小子跑哪里去了！把他找出来，非狠揍他一顿不可！”
　　不远处的咆哮怒吼明显是在跟鬼灵宣布追捕者已接近的不幸事实，看来他刚才摔得那一跤确实浪费了点儿时间。只听得那群混混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他也懒得跑了。妖灵的黑眼眸微转，笑得更加邪魅，将脑袋上鸭舌帽的帽沿转到左边，朝那女生靠近两步。
　　带着坏坏的笑意，忽然一低头。
　　他吻了在那女生唇上。
　　香甜芬芳，果然，他没猜错，全是一种淡淡的糖果味道。
　　只是本以为那女生会抬手一巴掌扇过来，连抓住她手的动作都准备好了，可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她居然全没反抗，只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妖媚漂亮的五官，看着他美到带着妖气的面孔。没有拒绝，没有否定，只静静感觉着他软绵唇瓣上的温暖。
　　鬼灵搂着她，慢慢转过身，让自己转到和巷口相反的方向。巷子外面骂声吼声一萝筐，一群怒火中烧的小混混从巷口奔过，谁都没注意到小巷里的人，即使有几个看到了，也以为不过是一对热吻中的情侣，丝毫没放心上。
　　直到吼骂声和纷纷饶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鬼灵才慢慢离开女生的脸。他离开得很慢，感觉到她急促温暖的气息吐在他面上。顿时又展开妖异的笑容，玩味地看着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被陌生男生吻了却即不惊也不叫的女生……”
　　那女生瞪了他一眼，看不出喜怒，只轻讽刺：“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突然从墙上摔下来，就吻住一个陌生女生的男生。”
　　鬼灵笑起来，将脑袋上的鸭舌帽转回正前方，重新遮挡住自己妖美的面孔：“你很牙尖嘴利，和你的外表好像不太符合！”
　　“谢谢夸奖！”那女生瞟了他一眼，提起手边巨大的垃圾袋，打开旁边垃圾筒的盖子，将手里的垃圾袋全部砸进去——原来她是来后巷倒垃圾的。看来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去扔个垃圾也会有被强吻的可能。
　　鬼灵也不介意，笑着抬起右手，打开手里的翻盖手机：“日本原装的粉红色限量版手机，还真像糖果！”要说手机的种类，他可是专家中的专家，比手机店里的职员还清楚。
　　那女生终于脸色微变，忙摸自己口袋：“你……什么时候把我的手机拿走的？”她怎么全没发现？莫非是吻她的时候？可她根本没感觉到他伸手进她口袋呀！
　　鬼灵只自顾自笑道：“你头发那么像棉花糖，身上也一股糖果的味道，该不会其实是糖果变成的吧？”
　　“和你无关，把我的手机还来！”正常来讲，一般女生应该尖叫“把我的吻还来吧”，可这女生显然觉得手机被偷比被强吻重要许多！
　　鬼灵充耳不闻。他虽然在贫民区长大，可自小就特别嚣张专横，从来只按照自己的心思行动。只见他低头在那粉红色的翻盖手机上按了几个键，却突然又停下，笑了笑，将手机扔回给她：“还是算了，如果下次再见到你，才偷你的电话号码吧！”
　　冲她吐吐舌头，他翻身又从另一边的围墙跳走，动作轻盈灵巧，如她所说的，他确实很像野猫。
　　她翻开手里的粉红色手机，只见显示屏上显示着“1382644”几个未按完的数字。
　　“怪人……”
　　她又望了一眼他翻墙离开的方向，才喃喃自语地走回进店子。

　　“水印，我回来了！”
　　破旧小屋的门第五百二十七次被一脚狠狠踹开，厨房里的水印探出半个脑袋，无奈地看了一眼那扇补了无数次后又被踢得摇摇欲坠的大门。唉，看来又要修门了！
　　“鬼灵，你今天跑哪里去了？我不是叫你去买晚饭的材料吗？就算你不会做饭，可至少能帮忙买一下东西吧！”厨房里传来轻微的抱怨，以及一阵阵剁肉声，鬼灵很喜欢这声音，因为这意味着有肉吃了，嘿嘿！
　　“今天不用做饭了，我们去外面吃大餐吧！你看我的收获！”鬼灵从两边口袋掏出十几只手机，全部扔到桌子上，笑得邪魅得意：“现在新出的手机越来越小，偷起来也越来越容易！很多人被我拿了也没发现，真好笑，哈哈！”
　　他笑得倒在地上，抬头一看，却发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邪美面孔上皱起眉睫：“我不是说过了，想用钱就去打工！”
　　鬼灵本来甚为得意的笑容一下子就坠了下去，便像被人劈头扇了一巴掌，声音都低了三分：“你明知道我没读过书，哪里会请我去打工！你是在堂堂姚家出来的大少爷，当然随便哪儿都能找到不错的打工！我是贫民区里长大的小偷，除了偷东西我什么都不会！”
　　“不会可以学，你一天到晚不是在屋里睡懒觉就是跑出去偷东西，有什么好处！”
　　水印似乎真的生气了，回到厨房埋头做饭，看都不看他一眼，更对桌上他偷回来的那一堆手机全无兴趣。鬼灵本来还有些倔强，可一看到水印生气，忙凑到他背后，扔下帽子，脑袋自然就靠了在水印肩膀上。
　　“水印……不要讨厌我……”
　　像撒娇般，他轻喃着，闭上眼睛，感觉着水印的体温。
　　在这冰冷的地方，只有水印的体温，是他最大的温暖。
　　水印的声音也软了下来：“我只是担心万一哪一次失手被逮到，别人会狠揍你的。”
　　“别担心，你知道的，我的身手最灵活了！”
　　水印侧过头，看着鬼灵像只小野猫般，在他肩膀上轻轻摩蹭，最后还是只能无奈一笑：“算了，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也没资格对你说教。”
　　知道水印不气了，鬼灵顿时又得意笑起来。他一笑，邪魅的气质又流露出来，妖如夜花：“而且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我偷了你的手机，我们也不会重逢呀！”
　　“你还好意思说！连我的样子都不看一眼，低头一擦身就把我的手机给偷了，害我找了好久！”
　　鬼灵也不甘示弱：“我才被吓一大跳呢！偷回来的手机里面居然有我的照片，还以为是遇到了变态偷拍狂！”
　　“白痴！你才不会有那种穿得正经八百的校服照片呢，一天到晚只会穿得怪里怪气！”
　　鬼灵瞪大眼，看看自己身上的T恤、牛仔裤和外套——不就是裤子上破洞多了点儿，衣服上口袋多了点儿，T恤上布料少了点儿，有什么奇怪的？在他看来，水印以前整天穿得假正经地才奇怪呢！不管，继续耍赖：“你果然是讨厌我了！”
　　“傻瓜！”
　　鬼灵从口袋里掏出廉价香烟，就像天生即懂的默契，他轻拍烟盒，拍出两支伸长出来的香烟。二人靠在一起，一人咬住一支，然后鬼灵又掏出打火机。
　　小小的红色火焰磨擦生起，将他们二人靠近的面孔照得更加妖美。他们头挨着头，一起凑到火机前点燃香烟，烟丝在火焰中惨叫着燃烧。烟味在小小的老旧仓库屋里扩散开来，渲染了灵魂。
　　廉价的香烟，破烂的T恤牛仔裤，租回来的破旧仓库式小房间，要每日打工才能勉强维系住开支的生活，这些和以前在姚家时的少爷生活简直天翻地覆得不同。
　　可水印从不后悔逃离姚家。
　　如果不是四年前偶然一次校外教学时被擦身而过的鬼灵偷走了他的手机，他肯定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双胞胎的弟弟，永远不会知道原来他一直以来总觉得自己身体里缺少了的那一部分，究竟是什么。
　　当鬼灵拿着他的手机回来找他时，是改变他们彼此一辈子的重逢。
　　和鬼灵一样，他也用“重逢”这个字眼，因为，他也不认为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虽然他们都没有出生时的记忆，可那是刻录了在灵魂深处的默契——他们是双胞胎，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时，才能拥有一个完整的灵魂，否则，只是残缺不全的行尸走肉。
　　所以当他和鬼灵重遇后，他立即就逃离了姚家。
　　他们背对背地互相依靠着，抽着一样味道的香烟，喝着廉价啤酒，住在小到几步就能走完的破漏小仓库里，互相感受着自己和对方，才知道自己的完整究竟长得如何模样。
　　吃晚饭时，他们会一起聊着十五岁重逢前的一切，四年来，日日如此，弥补没在一起时的那十五年。
　　“昨天讲到哪里了？”鬼灵一边喝着豆腐青菜汤一边开口。水印这家伙，虽然以前过得是小少爷生活，没想到做菜居然这么棒！没白多了一个哥哥，再来多一碗！
　　水印笑起来：“又不是说书，还每天都要跟着唱？”
　　“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姚家真的有这么可怕吗？”鬼灵又喝完了第二碗汤，还嫌不满足，继续向第三碗努力：“不是住在漂漂亮亮的房子里，每天有人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好了嘛？”他是在贫民区里长大的，小时候连饭都常常饱一天饥一天，做梦都渴望有这么舒服的伺候！
　　可水印却皱起眉：“才不是，因为我们只是属于分家的。姚家的分家又分了好几派在互相斗争，个个都希望可以培养出一个生命师好挤入本家，所以每天都喋喋不休地命令我学这学那，叫我为将来创造守护神而做准备，完全没有私人时间，简直就像座监狱！”
　　姚家的每个分家都拥有各自不同的传统和存活方式，当他们二人出生时，就因为那个身为预言师的曾祖母说了一句：“这两个孩子如果一起抚养，会一个都无法成为生命师，只能舍弃其一选择另一个，才有机会！”结果他们就莫名其妙被分开了。家族里那些所谓的长辈问都没问过他们自己的意愿，就选择了水印抛弃了鬼灵。将鬼灵扔到贫民区一个男人处，开始还每个月提供养育费给那男人，直到鬼灵十二岁那年，甚至连养育费都没了。为了活下去，为了吃饭，鬼灵只好学习偷东西，只有偷到手机和钱包的那天，他才会有饭吃。
　　当知道一切后，水印潜意识里总认为是他夺走了鬼灵的幸福，所以他心甘情愿为了鬼灵离开姚家。
　　可又或许，他也只是太想和鬼灵一起生活了。
　　吃饱的鬼灵躺在地板上，望着破旧不堪的天花板，笑容满足：“不管怎样，我至少也很感谢姚家当初没把我这多余的孩子捏死，否则，哈哈……我们根本就不会有重逢的一天！”
　　“不！我恨姚家，他们为了这些无聊的利益游戏将我们分开，只要一想到你可能会死，我就无法不怀恨在心！”
　　水印俯身爬在地板上，与躺着的鬼灵互相凝视着。
　　慢慢地，接近，再接近，最后亲吻在对方唇瓣上。
　　这是他们的仪式。
　　为了更加接近，为了弥补遗失掉的十五年相处，为了在对方的灵魂上刻下自己专署的烙印。
　　“鬼灵。”
　　“什么？”
　　“答应我，不管在哪里，只要遇到姚家的人，要立即逃离，不要被他们发现。”
　　“我知道了，你都说过八百次了！如果被他们发现，就会再分开我们嘛，我记得的！”
　　“鬼灵。”
　　“嗯？”
　　“你一定要将这个牢记在心，因为……姚家真的比你所想象的还可怕无数倍！”
　　“……我都说知道了……”
　　他们特地挑选地点偏僻的地方来住，水印每次打工都选择不需出对外露面的工作，都是为了避开姚家。
　　可是，鬼灵你根本不明白。
　　因为你还没亲身体会过。
　　姚家真正可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