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赴宴当夕 ...
-
等二人赶到之时，城主府上依旧灯火通明。
在府门摇曳的花灯下，桃不灼递上写着她名姓的赤红信柬，没费什么功夫就被恪守尽职的守卫引入下榻之处。
扮作侍从身份的姬风雅扫过一眼窗外，对桃不灼说：“……城主府上待客之道真是极为不错。此时竟也守备森严，井然有序。”
“想是方便至极。”否则她们半夜拜访也不会如此顺畅。
桃不灼坐在床边，闻言轻笑：
“他们主要为的另有其事。”她的眼睛盯着床头跳跃的灯花，言语中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么多年，也该习惯了。”
“睡吧。”桃不灼红衣喃喃，即刻吹熄火光。只剩窗扇之外的偌大城府仍旧明亮，却寂静得毫无一丝生息。
纵使昨日入眠之时已然颇迟，姬风雅睁开双目，眼中一片清明。抬手握住腰间佩剑，她醒得极早，而桃不灼同她一般。四目相对，两人眼中皆无困意，昨日晚上亦无事发生。
今日是虞城城主设宴之日。
桃不灼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似乎昨日开始，便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到她。脸上都少了几分笑意，姬风雅回头，虽此时仍不知道自己来此间为做些什么，但——
总之此刻她是桃不灼的侍从，且护在桃不灼身侧定不会错。
姬风雅随着桃不灼一并行至宴客厅，为时尚早，却仍有少数人左右聚集于此。到底还是冷清，攀谈似乎也不过三两句就落下帷幕。这份不到时辰却也给二人增加些许便利，桃不灼将那副目空一切的态度摆了个十成十，姬风雅则低眉顺眼地紧跟其后。
医谷银铃确实是个好东西，就像有时候它可以让大家有话后谈。姬风雅以为桃不灼会找一处偏僻位置先行坐下之时，只见那红色衣衫转了个身，慢条斯理地顺着宴客厅的楼梯向上走。
周围人目光刹时间转来一瞬。
待姬风雅抬头看向桃不灼时，楼梯上侧已有白衣翩然而下，正正巧巧迎上桃不灼的身影。姬风雅见得那双桃花目极尽风流，唇角携着似笑非笑之意。
十有八九是那全才全能的虞城二公子。姬风雅眯起双目，未料到下一刻桃不灼身子一转，轻呼一声，以倦鸟归巢式直直跌入那人怀里。她身材娇小，那白衣公子伸手便将她揽个满怀。
如果姬风雅没看到桃不灼抵在他胸口的手趁机塞入一封信进去的话。
银铃乍响，缓带轻飞，所有人目光汇聚于此，忽而又像心照不宣恍然大悟一般全部散去。
“姑娘小心。”白衣公子开口，眉头未皱一下，不动声色地拦了桃不灼上去的路。桃不灼顺着那转身毫无留恋地踏下台阶，姬风雅随即凑上前去。
虞城公子看她一眼，彬彬有礼让至旁侧。姬风雅颔首一副恭敬模样，在桃不灼身后与他擦肩而过。
一切恢复如同刚才所想。桃不灼挑了个僻静地方坐着，姬风雅眼睁睁看着行入人群之中的虞城公子，则不愧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角色。想到方才桃不灼前去，他都处理得巧妙，仿若无事发生。
他难道是慕容琪？姬风雅微微俯身，凑到桃不灼身侧。
桃不灼微不可见地摇头。她目色平稳，轻轻用指尖蘸了茶水，在目前尚且空荡的长几上写下一个祁字。痕迹亦散去极快，片刻后只剩断续如丝线的边角。
慕容祁？旁人的交谈此刻也已传至姬风雅耳中。一家儿女名字相同并非常见之事，更何况是虞城此处。至于之下暗潮汹涌，姬风雅心想，还有不少不为人知之事。
分明周围人毫无异色，似乎不足为奇。她看向桃不灼亦是满脸坦然，只是姬风雅知道，桃不灼的坦然定不过通晓内情，与其他人的似是而非，恐怕大不相同。
那闲散谈话的重叠交错让姬风雅眯起双目。
果真，比起慕容祁来讲，还是二公子这样的称呼更为恰如其分。
要交给慕容琪的信柬给了慕容祁，双位选择被留下的大小姐。一切似乎都有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之意，她现在还是糊涂。
不过若是桃不灼这样肯信她，姬风雅便也无所谓。她只是凑到桃不灼身侧，和桃不灼细声细气地咬耳朵：“……他们是不是以为，你对那位二公子投怀送抱？”
桃不灼耳朵一痒，只觉得姬风雅这话酸里怪气。她扯低姬风雅袖子，嘴唇凑近，不遑多让地在耳边回敬道：“他们可能要想，到底是现在投怀送抱，还是之前早就暗度陈仓。今天也是个特殊日子，聪明人想得哪有那么简单呢……”
她手上越拽越紧，只听扑通一声，姬风雅索性单膝跪地在她身侧。凤目高鼻的侧脸就在桃不灼耳前，姬风雅好似还听得十分认真。
“怕你说得太累。”她弯着身子也有些累。
桃不灼松开手里捏成一团的衣袖，转头不给姬风雅好脸色。她垂眸吃茶，过会儿才放下手臂，冲姬风雅说：“……他怕是这府上，唯一不可能害她的人。”
这句话下隐藏太多，姬风雅却听个明白。她双目微睁，桃不灼视线意味深长。
宴会确实华丽热闹，奈何桃不灼选择的位置也确实边边角角，就连站着的姬风雅都觉得视线遮挡厉害。桃不灼倒是不甚在意，反正该上的菜一道未少。
姬风雅看她小心翼翼用筷子点在那酥酪金丝纠缠作莲样的边角，随即放下，不无失望：“火候过了。”
……也算可爱。姬风雅摸摸鼻尖，觉得自己此时精神还是专注一些比较好。桃不灼自在地去分她心，身子却也是未曾离开几前。
传言自当空穴来风。那不见面的虞城城主言说传位给慕容祁之时，气氛达到顶峰，连桃不灼都鼓了几下掌。看过那慕容祁一张姣好如月的脸，桃不灼回头，对姬风雅比口型。
想吃点什么。她说。
姬风雅忽然就笑了笑，她弯着眼睛：什么都可以。
午宴过后，二人未在大厅多待，却也未回房间。反倒是绕着城主府内的花草山水走，仿佛真在怡情散心。湖畔风过微凉，等到桃不灼真从袖中掏出纸裹，姬风雅还是不免一惊。
“你竟真的有拿。”姬风雅失笑。幸好是在偏僻角落，否则被看到真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要用东西堵住你的嘴。”桃不灼嘴角一抽，冷冷回答。
不用这些也可以。姬风雅没说，随手取出一块儿吃下。入口即化，沁凉微甜，也不知桃不灼拿的是什么。她点点头，安静地等桃不灼说话。
桃不灼只是看着她，好像在愣神。
眼前人面色如常，唇角含笑，动作也未有半分犹豫。那双黑瞳就向她看来，带着温柔的影子。阳光下泛着色彩的白色，大抵是桃不灼都难以说清的感觉。
是不知说什么为好？姬风雅咽下食物，还是开了口：
“为什么不是晚宴？”
无论如何，若是今日，显然在晚宴上公布此时更为盛重。
桃不灼回过神，总算记起要说什么。她抿了抿唇，轻笑答道：“他们害怕，晚上会出事。”
“慕容姊弟二人一母同胞，为华夫人所出。”她压低声音，凑到姬风雅耳边。“但是幼弟自小体弱，纵使千万呵护，也是夭折了。”
“名字不过掩人耳目……大小姐慕容琪，便也是如今的二公子慕容祁。年少有为，样貌风流，有一身好功夫又擅经营的慕容祁。”
此时二人身姿仿佛拥在一处，桃不灼微微抬头，却发现姬风雅目光清澈，正直直看她。
她只问：“为什么？”
这一句为什么似是包含太多。桃不灼忽然觉得有些冷，红衣勾过绿枝，像乍时绽放的花朵。
桃不灼哑然，不由重复一句：“为什么？”
出生不久便夭折的幼童着实可怜，但也因此成为没有未来的亡魂。纵使虞城城主将慕容琪当男儿培养至今，那亦是慕容琪本人，又何必挂上他人的名姓——音读相同，更是为可笑的多此一举。
无论性格如何，那根本不是什么二公子！
“为什么是女人，就不行呢？”
桃不灼眼中暗涌翻滚，姬风雅眼睫微颤。
“因为华夫人。她不光想要培养出一个儿子，还要慕容琪真真正正成为她死去的儿子。或者说，当年夭折的也许该是慕容琪才对。”
姬风雅察觉桃不灼拽着她衣襟的手在微微颤抖。她想也未想，将手掌覆了上去。温热地掌心贴合手背，桃不灼的身体也渐渐安定下来。
她看向姬风雅。
“华夫人找医谷帮了忙。”
姬风雅看着她的双目，只是轻声问她：“然后呢？”
桃不灼的呼吸放慢下来。
就像这些她并不是不愿告诉姬风雅，只是时机未到。如今姬风雅听下的态度，却也比她想得好了千百倍。
……不如说，也许正是她潜意识中相信如此。
四目相对，桃不灼指节微蜷。
——那是需要说很多的事。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赴宴当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