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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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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大雨已经停了,阴雨却没有彻底散去,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潮湿,微凉的晚风吹拂着树枝摇曳,水珠沿着叶脉汇聚,最终自然垂落到地面上的水洼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槿桦握着手中的素锦,已经很久没有下针了。
“姑娘,老爷叫你过去一趟。”
这该来的终于是来了,槿桦收好手中的针线,起身打开了房门,她沉声应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妙芝眨眨眼睛望着槿桦从她面前走远,奇怪,她还没说老爷在哪呢,姑娘怎么就走了?妙芝赶紧跟上前,“姑娘,老爷在书房。”
槿桦止了脚步,回身打量着妙芝,这丫头善良单纯得很,自幼便跟着她,也不知道当年她走了以后,这丫头过得是怎样的日子。有些事还是让她能避就避开些为好。
槿桦望了望不远处未关的房门,“嗯,我自己过去就行了。妙芝,我桌上有几卷画,这些日子太潮去替我找个稳妥的地方收起来吧。”
妙芝也知道自家姑娘是最宝贝那几幅画了,她想也没想立即应道:“奴婢这就去。”
槿桦抿了抿唇,默默地看着妙芝离去的背影,雨后清凉的空气格外使人清醒,她深吸了一口气,独自一人朝书房走去。
槿桦踏进去的第一眼便看见她父亲神色严肃站在书案前,多年从军带来的威圧感即便远在军营之外也丝毫不减,他一双剑眉紧蹙着视线也随之落在了槿桦身上。
万氏也在书房里,她见槿桦进来了,那神情似是惋惜似是忧愁,看向槿桦时还带着几分欲言又止,那样子看起来别提有多真切了。
槿桦只望了一眼,她垂眸缓缓行了常礼,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沉:“父亲……母亲。”
槿征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女儿,“嗯”了一声算作是回应,他声音浑厚低沉:“你可知昨日皇上下了一道圣旨?”
槿桦点点头,如实道:“嗯,女儿昨日看见了。”
槿征抬手捋了捋胡须,也没再拐弯抹角,“家里被选做要出皇子侍读了。”
槿桦垂下了视线,一切正如她上辈子记忆中的那样。庆宣二十七年,诸皇子都到了可以选侍读的年纪,前些年因为有战事悬而未决皇上一直无暇分心下这道圣旨,如今天下太平了,这件事也不能再拖了。
所谓侍读,起源于圣祖皇帝时期的一项制度,圣祖皇帝规定,皇子读书应当有人陪侍,侍奉阅读以起增进学业之效。“侍读”二字也取自于此。
这项制度时至今日已经演变成了侍读之制,朝中规定,皇子满十五岁出宫建府后,将由皇帝亲自为其挑选侍读。侍读之人必须出自世家大族的公子,一旦选中饮食起居皆在王府,不得随意出入,待到四年侍读期满可选择回归本家,或是直接在朝中谋得一个还不错的官职。
然而这事绝非是一件美差,所谓伴君如伴虎,侍奉皇子也大抵是如此。身在王府,事无巨细,稍有差池那就是要人性命的事。
皇上依照惯例会在朝中重臣中做选择,这名为侍读实际上是和质子是一样的,这项制度已经不单是为了增进皇子学业,如今更多的是可以起到牵制朝中世家大族的效果。
如此看来,握有兵权的槿家会被选中是注定了的事情。
槿征见女儿不语,只当是她还不明白自己的用意,他沉声开口道:“这次家中被选中的,是出一人做三皇子的侍读。如今,家族中满足条件的人选,只有你哥哥一人。可眼下诸皇子中,三皇子并不得皇上青睐且母妃家道中落位份低微,连朝中也并不看好。”
他撵了撵粗糙的手指,“你哥哥是嫡长子,是未来要继承家业的,若是成了三皇子的侍读那便会被算作是他府上的人了,朝中人心叵测,我绝不能让你哥哥将时间浪费在一个没有机会继承皇位的皇子身上。”
他话至此处用意已经了然,家族中并无其他适龄的人选,而唯一年龄相仿的就只有槿桦一人了。皇上这道圣旨上只说让槿家出一位公子去做三皇子的侍读,却没说这人一定要是她哥哥。两辈子的经历足以让槿桦明白,父亲这是要她女扮男装换个身份,去接替她哥哥完成侍读之事。
果不其然,槿征缓缓开口道:“当今圣上年事已高早已免了选秀,你不必选做秀女入宫侍奉,槿家地位显赫,我也不图你将来嫁入其他世家大族来巩固家势。”
槿桦听着他这番话心中甚寒,她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所以这就是她后来被逼嫁入柳家时他连问都不问她意愿的理由吗……?
槿桦垂下视线,明明已经知道结果了却还是不得不继续下去,她声音清冷:“父亲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以槿家二公子的身份,去应了这侍读之事。待在三皇子的身边,小心侍奉。”
他说着看了眼万氏,这次他叫万氏来就是为了帮他劝一劝的,姑娘家的胆子小性子温,骤然让她做这种事多半是要哭闹一番,但这件事他已经决定了,这是如今为了这个家族最好的选择。
“我们槿家代代为官,为朝廷南征北战尽职尽忠,家族才得享荣华富贵。你哥哥未来在朝中的地位容不得半点差池。家族不可后继无人,槿家的家业也决不能断送在我这里。这是眼下能保你哥哥,保家族荣耀延续唯一的办法了。”
槿桦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了握,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已经被逼到悬崖边,往前一步就要跌入万丈的深渊,可她却退不得。
只因这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必须要做出的牺牲。
她只是这个庞大家族中微不足道的一枚棋子,是必要时就会被舍弃的那个。大家族的延续总是要靠牺牲来不断换取,而这一次她便是那个牺牲品。
万氏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出好戏,她太了解槿桦的个性了,这姑娘看似温顺其实性子比谁都要倔强,只要她稍加扇风点火,她定会同她父亲闹起来的。
万氏膝下有一儿一女,大女儿今年七岁,小儿子年幼才刚满四岁。她来之前都盘算好了,一会儿等槿桦一哭闹,她便从中劝和,提议继续让她哥哥槿榆去做那个什么破侍读,这嫡长子跟错了人将来难担家主重任,以后的槿家就都是她儿子的了。
万氏挤出了几滴眼泪,拿起帕子掩着面,装作万分惋惜的样子执起了槿桦的手,跟唱戏似的开口道:“这苦命的孩子,姑娘家的却要去做这种事……可是、可是为了家里的荣耀,总是要有人做出牺牲的。”
她专挑槿桦的痛处说,表面上是劝她应了这件事,实际上分明是想勾起槿桦的反抗心。她观察着槿桦的神色,果不其然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丝厌恶。
槿桦的厌恶完全是因为万氏的虚伪,被紧握着的手抽不回去只能由着她拉着,槿桦咬牙忍了下来。
万氏只当她是马上就要爆发了,顿时更加得意,她回身朝槿征求情道:“老爷您三思啊,她一个姑娘家做这样的事着实万般不易,四年时光就这么耽搁了,若是身份被发现是要掉脑袋的。老爷,还是叫槿榆那孩子去吧,那孩子懂事聪颖就算是跟在了三皇子身边,那以后也是能成大事的。”
槿桦冷眼瞧着她,心中不由得有些自嘲,上辈子她何尝不是上了她的当。万氏前世说的话甚至比这辈子说的还要更多更深情。就好似她真的在为她考虑一样。
当年她一个小姑娘骤然面对这样的事必然慌乱,所有人都在逼她答应,只有万氏替她求情站在她这一边,以至于从那以后她一直将她当做是好人。也是因为此,她轻信了万氏的花言巧语,听从了万氏的安排,在她的设计下从三皇子府逃走,这才有了后来被逼嫁入柳家的后话。
现在想想,槿桦只觉得自己从前愚不可及。万氏刚刚说那番话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在她现在看来实在是一目了然,害她不说,还想算计她哥哥?槿桦心中冷笑,她怎会让她如愿。
万氏还在假意求情,那声泪俱下的样子只怕是要连她自己都被感动了。可她太不了解槿征了,他刀剑戎马一生,一旦做下的决定是绝不会更改的。
槿桦敛了敛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她开口将她的独角戏打断:“母亲的好意我心领了,什么都不必说了。”
万氏眼泪都没来得及擦,愣愣地回身僵在了原地。
槿桦抬眸望上她父亲的眼睛,“父亲的思量女儿明白,女儿愿意去做三皇子的侍读。”
屋内一片寂静,槿桦用余光瞥到了万氏震惊的表情,嘴角在不易察觉间微微勾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她温声开口道:“那么有劳父亲为女儿做好身份上的打点了。”
槿征的视线停留在槿桦身上久久没能移开,他常年征战在外,实在甚少跟他的这些儿女们相处。
这个女儿似乎和他想象之中的不一样了。槿征看着她孑然而立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在她身上看见了她娘的影子。
槿征微怔,他张了张口,“往后出了槿府,你便是槿家的二公子。”
槿桦垂眸,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