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又雪》是鹿

10、第十章

　　赶到沈家山中别院时，一切都结束了。
　　赵迎迎下令灭了沈家满门，正在清点尸体。
　　跨进大门，几乎三步便有一具横尸，多作婢女、仆妇之类的妆扮，谢琳琅被眼前血腥屠戮的景象激得一阵眩晕，她扯住血海中站立的人，厉声质问：“赵迎迎，你干什么！”
　　娇媚的同伴扭过身来看她，笑容胜过花的艳丽：“怎么了，看不见吗？任务完成了。”
　　谢琳琅愤怒：“这次的任务，只要三条命而已！”
　　赵迎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用剑尖点点旁边的死尸：“是三条命，沈大人和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没漏，就是……陪葬的人有点多。”
　　“赵迎迎！”
　　“你是在为沈家抱屈吗？谢琳琅，你搞清楚你是什么身份！”
　　被赵迎迎推搡开的人“铮”一声拔了剑，是朱雀冲上去摁住了她的手。
　　“唉哟。”赵迎迎看到来人，看清他样貌，讽笑不止，“我当你是做什么去了，原来是会情郎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听夜大人的指令，私自外出，还招蜂引蝶和外面的男人暧昧不清，就凭这两条，就够你面壁半年的。”
　　谢琳琅通红了眼：“你少诬蔑我！”
　　“诬蔑吗？这个男的，每次找你，不都是要弄死你？今天怎么了，不打了？”
　　她拔剑的手被朱雀死死按住。
　　赵迎迎敛了笑，吊着眼梢冷冷道：“夜大人最忌讳做事不利落。小谢，你最好安分守己，要不然，我难保会向夜大人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今夜这般重要的任务，你居然带外人来吗？让我想想，他是叫朱雀？他好像是黑风……”
　　朱雀皱眉：怎么回事，这个蛇蝎女人要挑拨是非，引夜长生来对付他吗？
　　就在那个瞬间，谢琳琅已扬声打断了同伴的话语：“赵迎迎，你不要把不相关的人牵扯进来！”
　　“好啊，那你就去做你该做的事。”
　　“还需要我做什么？”
　　“检查后院，要一个活口不留！”
　　她握紧剑柄，咬牙扭头去了后院。
　　沈大人辞官，携家眷归乡，居于山中别院，适逢聚宴，有门生来访，今夜人口总计一百余，全都死了。
　　夜长生没下赶尽杀绝的命令。
　　人，谢琳琅杀过很多，但她从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尤其是女人和孩子。今夜，她偏生站在了尸横满目的沈府后院，死在她脚下的，有无辜婢子，有华发老妇，有手里抓着布偶的稚子……
　　她第一次，因为有人死在她的面前，而有了哀怜的痛意。
　　“琳琅。”
　　“琳琅……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如果我没有拖着你……”
　　谢琳琅飞快用手背拭过眼角，她无法去怪任何人，不过是阴差阳错，让她看到了残忍的真相，赵迎迎不是每次任务都和她在一起，在赵迎迎看来，灭人满门或许是一件很值得骄傲和邀功的事情，那个女人，以屠戮为乐，简直该死！
　　“和你无关。走吧。”
　　她不想检查有多少具尸体，也不想查看是否有活口，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救……命……”
　　夜色中传来了微弱的求救声。
　　谢琳琅和朱雀同时愣在井畔。
　　“救……救我……”
　　——没有听错！的确是有人还活着！
　　他们对视一眼，齐齐转身，在后院的地上一具具尸体上寻找，终于，在花墙下发现了一个能动的女人。女人很年轻，梳着妇人的发髻，她的腹部有致命刀伤，地上有爬行的痕迹，血也跟着流了一地。
　　朱雀把人扶了起来：“这位……这位大嫂？”
　　女人气息奄奄，她看过朱雀，再看向琳琅，抬起染血的手，指向琳琅身后：“缸里……有我的孩子……我未料，叔父家，今日会，蒙此大难……我自知难逃，遂将小儿藏在那……”
　　谢琳琅奔向大缸，缸里是一些木屑，木屑之上，果然躺了个襁褓婴儿，她把孩子抱起来，送到他母亲的身边。
　　年轻妇人垂下泪，抚摸孩子的脸，小孩不哭不闹，只静静看着夜色中的几人，妇人垂泪愈多：“我的儿……”
　　谢琳琅看向朱雀：“背她走，我们从后门走！”
　　朱雀为难。
　　“朱雀！”
　　妇人拉拉琳琅的衣角：“姑娘，别……别白费力气了，我，活不成了……救我的孩子，足矣……大恩难报，来生……”
　　女人的气息越来越弱，朱雀不是不想多事，而是知道根本救不回这位年轻的母亲，谢琳琅被俗情所羁绊，她全然没有察觉到另一件事，朱雀看见隔院起了火光：“琳琅，快走吧！他们放火了。”
　　果然，火光和焦烟。
　　谢琳琅恨意汹涌，赵迎迎那个毒妇，灭门不够，还要毁尸灭迹！
　　女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拔下头上的钗，放到琳琅的手里：“二位大侠，请将我儿，送回……金州夏府……我与夫君今夜俱殒命，愿我儿，百岁……”
　　谢琳琅含泪点头：“放心，我一定……”
　　女人欣慰地笑了，她望着琳琅，头遽然垂落，握紧的手也松开了。
　　“琳琅，我们快走！”
　　谢琳琅攥紧金钗，她抱起婴孩，朱雀打开了后门，她闪身出去前，望了那死去的年轻女人最后一眼，那个女人说，她和她的夫君都殒命在此，怀里抱着的孩子，没有父母，成了世上孤独的一缕活魂。
　　赵迎迎在别院大门前的空地上徘徊。
　　没想到，沈家别院出去的路只有一条，谢琳琅赶在赵迎迎发现她之前，将孩子塞给朱雀，再连忙把朱雀推进了灌木丛里。
　　赵迎迎果然朝她走来：“小谢，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要我做的事，我都做完了。”
　　直到火光烧红了半边天，大门都烧塌了，赵迎迎才说了声“撤”，她攀上马背，扭头看到谢琳琅站着没动：“你走不走？”
　　琳琅面无表情：“任务是你完成的，你回去复命就足够了，我不想现在回去。”
　　“难不成你还要在这里给沈家的人念经超度？”
　　“关你何事。”
　　“哼，不回就不回，随你。”
　　赵迎迎带着人打马离去。
　　大火中不断传来倒塌的声响，朱雀抱着小婴孩从灌木丛里钻出来，他望着沈家别院的烈火，嗫嚅：“琳琅，这孩子……”
　　襁褓中的婴孩，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大火的光影映在他的瞳孔里。
　　被灭门的时候，这个孩子没有哭，起火的时候，也没有哭，他乖乖的，不哭不闹，躲过了一劫，也许正如他的母亲所说，他会长命百岁。
　　谢琳琅从怀里拿出了那支金钗，她端详着那件信物，下定了决心，抬头对朱雀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走吧，我们送这孩子回金州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