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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外面，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站在一株盛开的木棉树下。他双手抱着书本，神色淡漠的看着刚才说话之人。此时清晨，阳光稀薄，穿不过那厚厚的树叶，树阴里他的面庞模糊，他一句话都没说，气势却压过了那叫嚣的声音。
也让她因为这个名字而突然躁动的心慢慢平静。
她缓缓挪步往那去，心想，这名字一样，是那个人吗？
她一时分不清，她心中盼着这人是他还是盼着不是他！
等走了几步，看到那熟悉的眉眼，徐安彤盯着那薄薄的嘴唇，心想，是他，是年少他！
梦中的人来到现实，她一时间竟不能呼吸。
出言不逊的人是晋国公的公子高元良，虽是庶子，但因是独子，他也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他也不算笨，但凡事就怕有个对比。
他能来齐家读书，是花了很大代价的。而韩辰泽，却是被追着当弟子的。
学业更不用说了，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崔夫子每次点评作业，他的总是被挑一堆毛病，韩辰泽的是一点毛病没有，还让他跟韩辰泽学，气煞人了。
好不容易几个月不来，耳朵清静了。结果今天又来了，眼见着好日子就结束了，实在忍不住刺他几句。
韩辰泽眼角扫到远处的女子，没怎么在意。他用看跳梁小丑一样的眼神看了眼高元良，无视他径直往斋里而去。
被人如此蔑视，高元良胸口气闷，语气更加不善：“你看什么看，难道是摔哑巴了！”
韩辰泽脚步顿了顿，转过身，挑了挑眉：
“看来我许久未出现，这学堂已经开始猴子称霸王了！”
“噗呲”的笑音传来，高元良怒火中烧，居然有人敢来看他笑话！真是不知死活，他愤怒的转过身，破口大骂：“齐佳妍，你敢笑话我！”
徐安彤被这一声笑惊醒了，见前方不远处站着表姐齐佳妍。她刚才竟没注意到，此时见她跟人冲突了，忙走过去。
齐佳妍笑着看向台阶处的韩辰泽，几个月没见，他居然还是这么犀利。他那话中的意思可不就是‘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嘛！
她视线再转回脸红有些涨红的高元良，笑嘻嘻道：“这是我家，我连笑一声都不成了？”
高元良恶狠狠道:“你哥去了扬州,可不在这，这里可没人给你撑腰！”
“就算如此，你又能耐我何？”齐佳妍嗤鼻。
高元良正要回嘴，却突然见一个姑娘跑来与齐佳妍并立。
她约莫十二岁的年纪，眉毛弯弯，眼睛大大的，脸上还带些许婴儿肥，看起来又美又柔。
他到嘴的话就突然忘了。
再看她身着一条贡缎做的粉色银罗百褶裙，头上虽只有一支银钗，但挂着的却是珠中珍品血心泪，看来非富即贵。
不过想到齐家只是在学问上有造诣，官位上可不怎么样，便邪邪笑道：“哟，这漂亮妹妹谁啊？”
齐佳妍见表妹来了，拉住她的手婉，上前一步遮住表妹的身形：“你嘴巴放干净点，这是我表妹徐安彤，徐昭仪的侄女。”
“哟，就是那个靠着妹子进宫当贵人，自己娶了祭酒齐大人女儿，然后摇身一变，成了苏州首富商人徐弘盛的女儿啊！”原来是个商人之女，难怪能穿那么好！
一个昭仪算什么？他族姐还是贤妃娘娘呢！跟他摆谱！
徐安彤之前还担心表姐，不明白怎么火烧到了自己身上。此时听他辱及父亲，她气得脸都红了。
她之前从未跟人红过脸，更不会骂人，但她不会就这么算了。她也不管她淑女形象了，只想冲上去打人，就算打不过，咬一口也是好的。
她便想挣脱表姐拉着的手，要往前冲。
“公爵五世而消，晋国公府已是最后一世的爵位，不知那个靠着最后一世的公府爵位的你，又能摇身一变，成个什么东西呢？”
一个淡淡的声音插了进来。
徐安彤扭动的手一滞，她抬头望去，却见韩辰泽已进了书斋，正提着袍子慢慢坐下。
听到他解围，徐安彤心中涌起感激之情，心想，难道他和她一样，知道彼此么？
可又见韩辰泽在坐下后，就漫不经心地摆弄着笔墨，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难道她会错意了？
也许只是觉得她被殃及了池鱼，所以顺势解围？
心里纠结着，但在她看到高元良被气得咬牙切齿的模样时，心中一乐，活该！
“你们怎的站在这里不进去？”一个平缓的声音传来。
徐安彤惊得一回头，只见夫子正站在她们身后。
***
众人鱼贯而入，高元良和韩辰泽坐右侧，徐安彤跟着表姐，坐左侧。
徐安彤斜瞄了一眼右侧最前面的韩辰泽一眼，打开书具，取出书本放在书桌上。
……
崔夫子平铺直叙的声音并没有传进她的耳朵里。
她此刻心中千转百回的，梦中的人出现了，她该怎么办啊？
他对未来的她那么好，她现在是不是应该对他好点？
想到未来的她好像没什么可以报答他的，所以她做的梦是为了提醒现在的她，为将来的她还债么？
“辰泽，‘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该作何解？”
韩辰泽放下手中书本，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有条不紊的开始回答。
徐安彤之前低头想心事，此时听见他被抽问，心中一喜，这下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他了。
他穿着玄墨色的黑袍，身姿异常挺拔。柔顺的黑发被发圈稳稳的圈服在耳后，侧脸的轮廓清隽俊朗。
他给她的感觉和梦里的很不一样，没有未来的沉重和压抑。
韩辰泽回答完问题，微微侧身，目光倏地像箭一样射过来。
徐安彤呼吸一滞，忙垂下眼捷。
他感觉好厉害的样子，她要怎么对他好啊？
徐安彤突然有些愁了起来。
“这堂课就到这里，先休息一刻钟，下堂课我们学围棋。”崔夫子把书一合，离开了屋子。
韩辰泽在听到围棋时，瞳孔微微一缩，他没想到考验来的这么快。
这些日子他有练习下盲棋，但时日太短，且吉柱的水平也不高。
他自从十二岁跟着云大师学棋半年后，除了那些浸染棋艺几十年的人外，他和别人对弈就未曾输过！
马上他将在看不见颜色后，第一次与外人交手。他心中有些忐忑，为了不让人发现异样，所以他不能输！
但他并无绝对的把握！他深吸了几口气，手仍然控制不住的抖了抖。
……
徐安彤看着书童在中间位置另摆好一套桌椅，放下棋盘和棋罐。
等见到那黑白两色的棋子时，她突然惊醒，梦里的韩辰泽有个看不见颜色的毛病啊！
她猛的抬头向他望去，只见他修长白晳的手指正端着茶碗喝水。
而周边的人也各忙各的，视若无睹的模样。
难道别人还不知道这件事么？
又或者，他现在还没得这毛病？
哎，可惜没从梦里知道他是何时又是因何得了这个毛病！
要是能帮到他就好了！
不过，以前的围棋课，他既然都能应对的话，那么应该还没得这病。
她嘴角微勾，真心为他高兴。
课间休息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崔夫子回来后站立在中间，说道：“高元良，你和辰泽两人对局一盘。”然后他把视线转向她们，“你们就在一旁观看，可以想想他们各自采用了哪些策略，用的是何种思路。若是你，又会如何布局。”
高元良慢悠悠起身，挑衅道：“韩辰泽，几个月不见，也不知道你的棋艺退步了没有啊？”他一面说着，一边在放着黑子的那一侧坐下，“我可不会让你啊！”
韩辰泽连眼神都欠奉，理了理衣袖，径直坐下。
其他几人便围了过来，看两人对弈。
高元良拿起黑子就要往棋盘上放时，徐安彤见了，忙打断：“等会儿……你怎么拿起黑子就先下了，占人便宜啊！”还说什么不让别人，都知道黑子先行占优势，这得是多大的脸才能说出那句话啊！
高元良拿在手里的棋子放也不是，丢也不是：“这是老规矩了！”
“谁定的规矩，我怎没听说围棋的规矩改了！我只知道，都是猜子定先后手的！”
齐佳妍心里乐开了花，却没有露出兴灾乐祸的笑容，面是作正经劝慰状：“安彤，这确实是老规矩了，韩公子棋艺高超，都是让别人先执黑的。”
“哦……”徐安彤作恍然大悟状。
齐佳妍本就忍笑忍得辛苦，见表妹神情，此时她的面皮也绷不住了，捂住嘴闷笑起来！
高元良被她们那明着解说，实则暗讽的话气得脸色发黑。
他一把将棋子丢进棋罐，再伸手握住几颗黑子，语气很冲：“咱们还是猜子吧，免得说我欺负你！”
韩辰泽眼光淡淡扫过她们，知道她们是为了早上的事情出气，但这却打乱了他的计划。这段日子他练习的都是后手白子的棋路，主防守策略，再伺机而动。
但他没说什么，而是从善如流的握住若干白子暂不示人。
高元良出示两颗黑子，韩辰泽也摊开手掌。
高元良一看，八颗白子。他呵呵一乐：“看来，老天爷都帮我，让我执黑为先。”说着斜睨了她们两眼。
徐安彤抿了抿唇，哼，你高兴得太早，这才刚开始呢。
很快，两人开始排局布阵。
两人你来我往的步步设计，一时间只听见棋子落下的声音。
“咦……”高元良看着棋盘上的白子，笑意盎然：“韩辰泽，往日里你都是暗暗步局，一招制胜的棋风。今天居然用一些定式变形，走大刀阔斧的路数。你是不是摔到脑子了呀？哎哟哟，那可不得了，得多请几个大夫看看啊！”
徐安彤闻言，心里一紧，联想之前高元良说的，韩辰泽缺了几个月的课，他还摔了头。难道是这次的伤造成他无法分辩颜色的？所以，这其实是他得怪病后第一次上围棋课？
她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她暗暗安慰自己，别急，也许是自己多想呢，偷偷观察后说，情况也许没那么糟呢。
虽这样劝自己，但她望向韩辰泽的目光中隐隐带着担忧。
齐佳妍却是见不得高元良嚣张，笑道：“若一个人的棋风固定，便成了有迹可循，就会有人针对此打法而练。只有随时变幻棋风，让人摸不着头脑，才是最优的法子。这明明是聪明人的做法，怎么到你眼里……”说完还似模似样的叹息一声，“哎……”
是这样吗？这话好像也有道理，徐安彤偷瞄韩辰泽，见他不动如山的样子，心慢慢放下。
这话高元良却不爱听，他阴沉沉的看了齐佳妍一眼：“观棋不语！”
徐安彤听了，在一旁乐道：“哎呀，可惜我们是女子呢！”
齐佳妍作责备状地看了表妹一眼：“咱们虽是女子，但还是应该按着君子的品行约束自己。你怎能学某些人的无赖行径！”
徐安彤配合的点点头，还想开口附和些什么。但看到崔夫子对她们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她默默闭上了嘴。
“啪”的一声，高元良重重的放下一子，口头上的输赢放什么，等他赢了，再叫她们好看。
虽然他从未赢过，但并不妨碍他迷之自信。
韩辰泽对她们的谈话却是充耳不闻，眼神稳稳的粘在棋盘上，心里默默的记着棋子。
围棋是有定式的，且常有变形，他们下棋靠的是背后的逻辑与思路，所以记子还算容易。但随着棋子越来越多，记忆的压力会越来越大。
现在已经过百手了，记起来已经开始吃力。
一时间，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默默地看着棋面上越来越多的棋子。
等棋子占了棋盘三分之二的时候，徐安彤已经看不懂棋局了。但她又不能做别的事，只好心里把这些黑子和白子各自连成线，当个图像看。有些线条组成一起像个动物，有时候又像个字，她倒从中找到些乐趣。
高元良这会呼吸都轻了，眼睛牢牢的盯着韩辰泽的手。
只差两步，他的陷阱就成了，这一局的输赢就定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难道他就要完成入齐家家学以来第一次赢韩辰泽的壮举了吗？！
他屏住呼吸，等见到韩辰泽放下的棋子的位置，脸上不禁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韩辰泽还没发现陷阱呢？哈哈哈，真是老天保佑啊！看他待会怎么痛打落水狗！
作者有话说第2章 17个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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