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花已开》小白谷月

5、第五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哥......”江笠笙问，“月亮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啊？”
　　“因为月亮想当你的跟屁虫呀。”江长世回答。
　　“我只想当哥的跟屁虫”江笠笙傻笑说，“一辈子噢。”
　　“哥要当最厉害的大夫”江长世满腔热血的问，“你跟吗？”
　　“大夫是英雄吗？”江笠笙抬头望着哥哥，“我想当英雄。”
　　“那你眼中的英雄是什么样子的？”江长世似懂非懂的问。
　　“人们都害怕他，听他的话”江笠笙无限憧憬的说，“这就是英雄。”
　　“傻弟弟，只有恶魔才会人人惧怕呢”江长世不禁哈哈大笑，“英雄应该是人人崇敬的才对。”
　　“哼”江笠笙不服气地问，“那你说，谁算是英雄？”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江长世仰天喟叹道，“要论英雄，我只服项羽。”
　　“项羽又是谁呀”
　　“叫你不认真读书，你该回家问书去。”
　　“哥，你就告诉我吧”江笠笙撒娇着，“这番回去，我定认真读书。”
　　“项羽啊，他......”

　　江长世正准备好好给弟弟介绍自己心中这位英雄时，突然被弟弟的尖叫声和新发现打断了。让他吃惊的画面，不过是在不远处的树下，躺着一个伤痕累累的人而已。江长世在弟弟惊恐里也看见了那个女孩，他瞬间忘记了自己接下去想说的话，只顾着跑到那女孩身边，而那女孩恰恰就是刚被赶出何府的芸儿。

　　江长世似条件反射一样，立即抓起芸儿的手来查看脉象，得知芸儿还有生命迹象时才松了口气。
　　“哥”江笠笙推了推江长世，“她还活着么？”
　　“应该吧。”江长世不确定的回答。
　　“那太好了”江笠笙说，“我们快把她送回去吧。”
　　“都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江长世看着弟弟天真无邪的脸，“往哪送去？”
　　“把她叫醒，问问家住哪里”江笠笙依然保持自己天真的态度，“这很难么？”
　　“她脉象薄弱”江长世叹了一口气，“恐怕一时半会难以醒来。”
　　“那怎么办”江笠笙问，“我们要停下来救她么？”
　　“治病救人，本就是大夫的责任”江长世说，“虽然我还不算大夫，可人们常说一草一木皆有情，更何况这是一条人命啊，所以于情于理都要救。”
　　“那赶紧救吧”江笠笙说，“我能做什么？”
　　“就凭你我肯定救不了”江长世想了想，“但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救他。”
　　说完江长世与江笠笙便一起将芸儿扶了起来，芸儿身上的冰凉为早晨的寒气又注入了新的力量。江长世背着芸儿，踉踉跄跄的往城里跑去了。

　　东街的尽头有一处宅院，院里种满了竹子，是东街上最大的一处府邸。宅院大门上写着“欧阳府”三字，门口守着两个看门小斯。江长世在欧阳府停了下来，守门的小斯看起来仿佛对江长世已经不陌生了，还没等他先开口，其中一个负责传话的小斯便告诉他：“老爷吩咐了，若你凑齐新生的五味子与半夏，才准让你进去。”

　　欧阳府祖上原是在京里太医署做官的，后来到第三代的时候，据说那位太祖爷不喜官场，便辞官回乡开起了医馆，由于太祖爷医术不赖，为人正直守信，治病所收的价钱也相比便宜，颇受当地老百姓的信赖与敬仰。而再到现在这一代继承人的时候，不仅遗传了太祖爷厌恶官场的性格，还不喜热闹与人间烟火，所以干脆闭馆不接客了，一心钻研中医的学问，只是门下收了几个徒弟，若有外走行医的差事，便也吩咐给几个徒弟去做。听闻欧阳先生的父亲是个喜好竹子的人，不仅把整个府邸种满了竹子，还将城西的一片山买下来，全种了竹子，在竹海里建了一处园林，提名为“溪园竹里”，他给欧阳先生也取名为“欧阳竹”。
　　江长世对欧阳先生早已仰慕许久，得知欧阳府又要招收新徒弟，几番周折才见到了欧阳先生。他的入门测试是每天天还没亮便要去城南采摘新鲜的草药，如果每天交上来的草药都合格的话，便算通过了初试。今早要采摘的草药是五味子和半夏，江长世因为觉得路上无趣，天还没亮便将弟弟从睡梦中叫走了，不料想在途中遇见奄奄一息的芸儿。
　　“劳你去给欧阳先生回句话”江长世气喘吁吁地说，“草药未摘，只因遇见人命，不忍不救。”
　　半会儿，小斯回了话出来又传话，先生说了，“每每欲求见者，都言自己人命关天，实则都无大碍，你如何证明人命关天？”江长世紧皱眉头，看遍芸儿全身上下，血迹已干，想再三恳求时，江笠笙找来一碎瓦片割破自己的手腕，递到小斯面前说：“再请你转告先生，割脉见血者是否关人命？”
　　小斯正要去回话时，又被江笠笙喊住了。他从地上捡起芸儿掉落的手帕，滴了几滴自己手上的血上去，让小斯拿给欧阳先生作证据。江长世被弟弟的行动震撼到了，他一边想着这是英雄该有的样子，一边从自己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条来给弟弟包扎伤口。江笠笙紧锁着眉头，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死去，江长世只能暗暗着急着，这就更加坚定了他学医的信念。小斯再次出来回话的时候，他们终于可以踏进欧阳府了。

　　欧阳先生坐在大厅，手里拿着一本医术聚精会神地看着，江长世虽觉冒然打扰是一件极其不礼貌的事情，可此时此刻，他只能选择唐突一次了。
　　“欧阳先生”江长世鞠了一躬。
　　江笠笙见哥哥样，也作鞠躬的姿势，候在一旁等着。
　　欧阳先生大概看完一页书的时间，才开口问了句：
　　“割腕自杀的人是谁？”
　　江长世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弟弟，正准备回话时，江笠笙自己回答了。
　　“我只是割腕，并未自杀”
　　“那便是我府上的人传话作假了？”欧阳先生不满地说。
　　“先生，确实人命关天啊”江长世恳求道，“您来看看我身边这位姑娘吧！”
　　“割腕者是你，人命者是她”欧阳先生怒视着江长世，“如此不诚不真的人，我欧阳府怎会收你为徒，请回吧。”
　　“等等，欧阳先生”江笠笙试图叫住即将离去的他，“刚刚劳烦府上小斯传话时用的物证便是这位姑娘的手帕，血虽是我的，可滴在了姑娘的手帕上，想传达给先生的意思就是有一位姑娘正人命关天，所以并未有半点冒犯的念头，更何况哥哥仰慕先生已久，是对先生怀有极大的信任和期待才径直来到贵府，您一生致力研究中医，不也为救死扶伤吗，若眼前的死与伤都不闻不顾，何来后世之谈？”
　　“救死扶伤。”欧阳先生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止步并回头了，看着眼前这位少年，不禁想起早些年自己的稚气与倔强，可如今都老了吧。他让江长世把芸儿放到侧屋的卧房里，欧阳先生孑然一身，不近烟酒与女色，所以至今无子无孙，但当他认真看着芸儿的时候，心中竟无故生起一阵亲切感与喜爱之情来，所以再给芸儿把脉的时候，欧阳先生又惜又怜，并默默斥责着是怎样一户人家，才会把这样水灵的一个姑娘糟蹋成这样。欧阳先生想要救芸儿，是因为江笠笙，可他想救好芸儿，是因为芸儿自己。

　　欧阳先生命府里下人准备好热水，自己去药房配了几味草药拿给丫鬟，让她们将草药放进热水里，并替芸儿换好衣服先在热水里泡一个时辰。
　　“欧阳先生”江长世站在一旁，“冒昧地问一句，姑娘还有救吗？”
　　“若将体寒驱走，气血疏通，便得救”欧阳先生冷静地回答。
　　“不知先生给姑娘泡身体所用的草药是哪几味？”江长世怯怯地又问，“是否有艾草？”
　　“你的意思我知道”欧阳先生淡淡地说，“既有心学医，便只该潜心学习，不可心高气傲，也无妄功名才是。”
　　“先生说的极是”江长世十分崇拜地看着欧阳竹，“我定努力通过考试，虚心向先生学习。”
　　即便江长世壮志满满，此时的欧阳竹却无心收徒之事，只想了解一些有关芸儿的情况。
　　“你们在何处遇见这姑娘？”欧阳先生问。
　　“城南边上”江长世回答，“去采草药时撞见的。”
　　“这次之前，你们也不曾见过这姑娘吗？”
　　“不曾见过”江长世说，“不知姓名，家住何处，但此次劳烦先生的医药费我会承担的。”
　　“欧阳府不缺一个姑娘的治病钱”欧阳先生说，“若救活了她，才是欧阳竹的财富。”
　　话语之间，一丫鬟出来通报说半柱香的时间到了，并且已经将芸儿换好衣服送到西厢房的卧室里了，那是欧阳竹平时闭关学习的地方，一般没有经过允许是不让别人靠近的。欧阳竹取出自己针灸的工具，一枚枚细长的针经过处理后扎遍芸儿的身体，屋子内放了好几个火炉，站在一旁的江笠笙已经热的受不了找借口逃出去了，江长世也热，但为了能在欧阳竹先生身边多长长见识，他只好不断地挥着衣袖默默地忍着。欧阳竹脸上的汗渍虽然被一旁伺候的丫鬟时不时的擦去了，但仍能看到欧阳竹后背的长衫快被汗水湮没了。

　　一炷香接一炷香的烧了去，香炉里的灰尘不经意间便堆得更高了一些。屋外的麻雀也不再叫唤了，值班的太阳换成了月亮，来往的丫鬟与小斯也变得少了，江笠笙坐在门口，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今天坠落竹林的夕阳。他拖着沉沉地身子再次踏进那间房子的时候，感觉到了温暖，不是热。江笠笙看见芸儿还是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和他离开房间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身上又多了几根针，他在心里开始怀疑欧阳竹是否真的能医好芸儿，或者说芸儿大概无法医救了。江笠笙已经失去了等待奇迹的耐心，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对生命的消亡没有太深刻的理解，他只知道自己现在饿了困了倦了乏了，他对医学也没有太大的热情，所以他想回家了。
　　江笠笙碰了碰江长世，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示意他往窗外看看天都黑了，从早到晚他们还滴水未进呢。江长世才想起来今天带弟弟出来确实让他遭了不少罪，正好欧阳竹也看出了江笠笙的小动作，便开口叫他们先回，承诺会照顾好芸儿姑娘。江长世私念想留下来陪着先生一起照顾的，无奈弟弟也需要人照顾只好先告辞了。
　　芸儿虽没有醒来，但身体明显有了温度，欧阳竹又让丫环熬了一碗大补的汤来喂芸儿喝下，自己在一旁边看书边候着。入秋以后的天气，晚间凉意嗖嗖地袭来，欧阳竹起身将门窗关好，丫鬟送来一件长外套，让先生回去休息，自己在这陪着，欧阳竹不肯，说万一夜里有什么变化怕丫鬟应付不来，便命丫鬟回去了。

　　夜的黑被月光染成青色，人们柔软的心灵最容易在这个时候发出一声声叹息。欧阳竹轻轻地走至桌案前，将手里的书搁在一边，又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质盒子来，期间不时地会看看躺在床上的芸儿，接着又从怀中摸出一把栓有红线的铜质钥匙。这把铜质钥匙将欧阳竹的心绪拉回到许久以前。很久以前欧阳竹有个心爱的女子叫子衿。

　　也曾青梅也曾竹马，如今青梅枯萎，竹马老去，只剩一地芬芳与万里相思缠绕在心头。
　　“欧阳哥哥，欧阳哥哥......”
　　那时候欧阳竹总是躲在书房后面的假山上，等着子衿来找他，子衿总是找不到，因为欧阳竹从未告诉她书房后面有座假山。等到欧阳竹感觉子衿找累了，便从假山上悄悄下来，跑到子衿身后，用手里的书轻轻敲一下她的脑袋说：
　　“你为什么总是找不到我呢？”
　　子衿摸摸自己的额头，失落地回答：
　　“因为你总是躲着我呀！”
　　“我未娶，你未嫁”欧阳竹顺势坐在身后的长廊上，“你总来找我会被闲话的。”
　　“亏你还和我去英国留学那么多年”子衿抢过欧阳竹手里的书，“那些新思想你全忘光了。”
　　欧阳竹看见子衿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偷笑起来。
　　“我不见你，不代表我不念你”欧阳竹拿回自己的书，“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子衿喃喃地念道。
　　“再过些日子，我便去你府上提亲”欧阳竹拉过子衿的手，“到时只怕你日日见我烦都来不及。”
　　“再过些日子，便是冬至了”子衿说。
　　“积雪的时候，穿着厚厚嫁衣的你一定很笨”欧阳竹笑笑，“但是我不介意。”
　　“那......”子衿想了想，“来年春天吧。”
　　“日月星辰，万物为证”欧阳竹认真地说，“来年春天，你一定要等我。”
　　然而造化总爱弄人，还未等到来年春天，子衿的爷爷因为支持光绪皇帝变法，被慈禧一派的守旧主义所诛杀，一夜之间，子衿全家上下葬身火海之中。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从此以后，欧阳竹再未心动过其他女子。

　　欧阳竹从盒子里拿出一张褪了色的照片，那是他与子衿多年前远渡英国留学时期的合影。他记得那时候与子衿在回国的船上，遇见一位中国妇女抱着自己的女儿在甲板上十分无助，当时船上的人都说这位妇女手里的孩子得了瘟疫，所以没有人敢靠近她们。后来子衿拿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医药箱过去替妇女的孩子看病，那孩子并无大碍，只是高烧不退而已。事后，欧阳竹问子衿：“你这么冒险，万一她真的是瘟疫呢？”
　　“如果连医生都放弃了病人”子衿认真地看着欧阳竹说：“那我们背井离乡那么多年的意义何在？”
　　欧阳竹被子衿的胸怀深深震撼，对于欧阳竹来说，那时候学医不过是子承父业罢了。
　　“我想问你”欧阳竹面对着子衿，“永远离开我和完成职业使命哪个更重要？”
　　“永远离开并不可怕”子衿说，“可怕的是遗忘。”

　　子衿一家遭到屠杀后没几日，欧阳竹的祖父深深感受到官场的浮沉与险恶，便辞官回乡开起了医馆，欧阳竹也随之回到了家乡，期间父亲曾多次向他提起娶妻的事宜，欧阳竹都坚定地拒绝了，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几年前欧阳竹的父亲去世后，欧阳竹就将医馆关了，一心研究起中医来。

　　不提起，不想起不代表忘记。欧阳竹虽然极少表现出对子衿的思念，却始终在心里为她保留着心里那份完整而永恒的爱。江笠笙的“救死扶伤”和奄奄一息的芸儿让都让欧阳竹情不自禁地想起子衿，他对自己的封闭甚至都让他快遗忘了自己本是一名大夫了。虽然他在成年懂事后学的是西医，可生长在中医世家，中医带给他的那种潜移默化的作用是无法泯灭的，他觉得中医是华夏的文明，虽不及西医那样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他喜爱中医的温和与平静，就像他一直崇尚的生活一样。所以他并不怕自己老无所依。而是忧虑自己半生的研究找不到合适的人去传承，尽管现在他已经有百名弟子，可他从那些人的脸上只能望见欲望，直到遇见芸儿。他喜欢芸儿身上透露出的平静与淡然，即使这可能只是他一时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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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也曾青梅与竹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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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世木 3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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