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塔》卢南

6、旧日的残影

　　晚上是自习课，孙琦拖着疲惫的身躯往教室走，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让孙琦大脑有点宕机，他决定熬完这节自习就要回去洗个澡痛痛快快睡一觉。

　　快到教室了，孙琦远远望见牛平臧一伙人这时正好也往这个方向走来，孙琦心生反感，不想和他碰面，于是放慢脚步，直到等他们进去了，才继续往前走。

　　漫长的自习开始了，教室很安静，能听见钢笔和纸面摩擦发出的悉悉簌簌的声响，后排的饮水机不时发出咕咚咕咚响，虽然是九月份了，天气还是有点闷热，孙琦静不下心来。

　　无聊的孙琦四处打量了几眼，很快目光被斜前方那天他耳朵流血时给他递纸巾的女生吸引了，他还从来没这样仔细打量过女生的侧脸。白净的肌肤像瓷娃娃一样，眼睛像小鹿一样温柔可人，一束乌黑的马尾辫整整齐齐。孙琦心脏砰砰的，眼睛就是移不开。这个女孩不是一眼看去多么惊艳的类型，但却给人特别干净的印象，只要多看两眼却能让人产生一种甜蜜的被俘获的感觉。

　　孙琦还不记得几个同学的名字，唯独对她的名字印象深刻，方青云。

　　方青云似乎是解题遇到了什么困难，恼怒的啪的一声放下笔，用胳膊支着头，无意间朝孙琦这边瞥了一眼。

　　孙琦觉得她连恼的样子都那么可爱，涨红了小脸，孙琦仿佛看到整个世界的花都开了。

　　刚开学作业不多，但是即使没什么事做学生们也是要熬晚自习课才能回家。可能是觉得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太不合适，孙琦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青云身上移开，但移走的过程中忍不住又多瞥了两眼。

　　孙琦翻起手中前几天从图书馆借的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不知道是从德文翻译过来的原因，还是这本本就艰深晦涩，或者兼而有之，这本书读起来十分困难，孙琦第一页反反复复读了有半个小时，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理解了其中任何一句话。

　　教室后方的时钟滴答作响。这钟就这样滴答转了十几年了吧，孙琦这样想着，脑海里不禁想象出这座教室曾经可能发生过的事，脑海里播放起学生们在这间教室里来来去去的画面。

　　饮水机又是一声咕咚。

　　过去的一切都不曾消逝，不知为何这个念头突然从孙琦脑海窜了出来。

　　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有理由怀疑，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我存在着，在思考着。存在这件事实本身就是那样令人惊叹，巨山般那样充满了这个世界。为什么是有，而不是无。为什么一切都存在着，并且永恒地这样存在下去，而不是嘭的一声化为虚无。

　　意识到存在这件事的令人惊讶，就不得不提出另一个问题，存在过的事物会消逝吗。从我们的世界里消逝的事物就不复存在了吗？

　　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怎么能轻飘飘地就认定为不存在了呢？它们真真切切地存在过正如此刻一般不容置疑地确实存在着。

　　会不会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我们只是被禁锢在单箭头的时间纬度上的观察者，就像播放一盘不能倒带的录像带，我们只能往前播放不能回看，我们所看见的只是录像带某个特定的一帧，但这是否意味着无法回看前面的片段，就说前面的那部分不存在了。可这录像带完完整整的存在着，唯一的问题只是我们看不见前面那段而已了啊。

　　也许过去和现在一样坚实地存在着，如果是这样，那么每一个瞬间都永恒的存在着，过去不曾消逝。只是被束缚在三维世界的人们对过去看不见摸不着而已，但这不能作为逝去的事物不存在的依据。解开时间的束缚，从四维生物的角度观察，那么会发现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一切都永久地镌刻在了永恒之中，一切都是巨山般沉重而真实地存在着。

　　每一个瞬间都是永恒的，永恒地存在着。

　　孙琦想起了尼采所说的永恒轮回：万物方来，万物方去，永远的转着存在的轮子。万物方生，万物方死，存在的时间永远的运行。离而相合，存在之环，永远地忠实于自己每一刹那都有生存开始，‘那里’的球绕着每一个‘这里’而旋转，中心是无所不在的永恒之路是曲折的。

　　如果每刻都是永恒的，发生一遍或者发生无数遍又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是把那盘录像带拿出来看几遍而已罢了，录像带还是那盘录像带。

　　孙琦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道身后的时钟转了多少圈，孙琦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人戳了一下自己。

　　他回过头去，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桌子，多了一个女生。孙琦被所看到的猛然一惊，不是因为突然多出的人，而是那个女生身上散发出的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郁气息。

　　女生的头发特别长遮住了脸，面容看不清，穿着一身碎花的白色连衣裙，款式有点老旧，像十几年前流行的，露出的胳膊纤细，但皮肤却惨白的吓人。

　　她桌子上空空荡荡的，没有在学习，也没有在做任何事，双手捂着肚子，头微低着，像是在忍受疼痛，一动不动的坐着。

　　孙琦见四周似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也不多看了，继续埋头翻看着《存在与时间》，但是感到后背冷冷的，孙琦十分不自在，松了松肩膀，扭了几下腰，却驱散不了这种感觉。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孙琦回头望去角落的方向，那里却什么也没有了。

　　“好奇怪，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孙琦喃喃自语道。

　　“你们看到刚才角落的那个女生了吗，给人感觉怪怪的。”孙琦问附近的同学，大家都摇摇头，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李新月、邹婧祎、孙琦几位同学到我办公室来下。”门外的程老师微笑着招手。

　　孙琦一行人来到程老师的办公室，房间的布局和之前孙琦去过的英语老师的办公室差不多，比教务处要小一些。

　　“这次叫你们来主要是想分配一下课代表的任务，我研究了下你们的中考成绩，也结合了你们近期的表现。”程老师像往常一样笑着，“李新月同学可以说是我们班上语文成绩最好的，就担任语文课代表；邹婧祎英语特别突出，就担任英语课代表；孙琦同学偏科有些严重，但数学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就担任数学课代表吧。希望你们好好工作，为同学们做好服务。”

　　“谢谢老师的信任，我一定不会辜负老师的期望！”李新月答应的很响亮。

　　“谢谢老师！”孙琦和周婧祎也应和道。

　　孙琦带着好奇不由自主地看着程老师位子附近的东西，不由得被墙上几张过去班级的毕业照吸引了。

　　那是程老师带过的每一届学生的毕业照，第一届是一九八七年的，最新的一届是去年的。每一张程老师都端坐在正中间的位置，笑容灿烂，从这些照片可以看到程老师从年轻时的风华正茂到如今一个微胖的妇女的变化。

　　“程老师年轻的时候好漂亮！”李新月见孙琦看照片，也不由得看了起来。

　　“哈哈哈哈，哪里哪里，还是你们现在青春年少，我都老啦！”程老师很开心，似乎对年轻时自己的样貌颇为自信。

　　孙琦眼光突然扫到了什么冷汗直冒，整个后背僵住了。

　　是那个穿着白色碎花裙的长发女生，孙琦确定就是刚才消失的那一个。

　　在那张1987年已经泛黄的照片里，站在最后一排左边角落，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孙琦紧张地在照片下方的名字里找到左上角的那个名字，那是——孙琦呆立在原地，

　　名字是“胡心远”。

　　“孙琦你没事吧？”程老师见孙琦表情古怪，关切地问。

　　“没，没，没事，只是这个女生是什么人...”孙琦颤抖着抬起手，快速指了指那个女生，很快又缩回手，像是怕被什么咬一口似的。

　　程老师沉默了，似乎是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接着低声说道：“胡心远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里最优秀的那个，拍完毕业照那天晚上就出意外去世了。哎，好可怜的孩子...”

　　看着程老师痛苦的样子，众人都没再问什么，只剩孙琦心里乱成了麻，浑身更是吓得瘫软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