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好吗》东方桔雪

49、出人意料

　　他们猜得没错，潘玲玲就是他们要找的宁宁。回到楠城后，被拐的这些孩子都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只有张小英仍没找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在医院照顾邹俊时，有些心不在焉。邹俊只好不断安慰她，要她放宽心，说迟早会找到的。
　　陈磊伤还没完全好，就回到了公安局。这两天，他没有一天是清闲的，就算是躺在病床上，他也还心挂着青禾村的情况。那天晚上赶去支援的警员和青禾村的歹徒发生了激战，那些人甚至还对警察开了枪，幸好没有人员伤亡。他们与警察对抗的结果是，全部被擒归案。一审讯，才知道，青禾村最大的人贩子就是蹲在楠城监狱的李娟和张楚雄夫妇。
　　陈磊把这情况告诉邹俊时，张小英在场。她轻声道：“那李娟和张楚雄就是李小江的父母！”
　　“什么？”邹俊猛然抬头。
　　他在撒谎！李小江在撒谎！邹俊忽然反应过来，眼睛圆睁。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李小江和他奶奶就大有问题了。
　　他们为什么要撒谎呢？为什么要把他人贩子的父母说成是匡扶正义的英雄呢 ？还说什么因为仗义执言而被村里的坏人给害死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邹俊想着想着就把自己当日遇到的情况给说了出来。陈磊拿出来一个录音笔：“这是当初你贴在李小江家板凳下面的，要不要听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打开一听，先是邹俊与李小江、妇女主任、李小江奶奶的对话，后来就全是李小江与他奶奶的对话了。
　　原来，李小江的奶奶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是人贩子，他们被抓以后，她就以为他们被村子里的坏人给害死了。看来，他们也不是有意要撒谎的。
　　邹俊放下录音笔，叹一口气，心想，那老人也真是可怜，为那个不孝的孽子哭瞎了眼睛。再一想，那些失去孩子的家庭，有的妻离子散，有的家破人亡，他就又觉得那老人也不是最可怜的了。
　　人啊！他叹息一声。
　　“小江那孩子不坏，他还挺仗义的，他一直以为他的父母是英雄，所以还帮了我们不少忙。”张小英道。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他又沉吟了一会。然后，对陈磊和张小英道：“我们不能让李小江知道他父母在坐牢！”
　　陈磊点了点头，道：“李娟和张楚雄这次是免不了要加刑了！”
　　邹俊道：“罪有应得！”然后又对张小英道：“你被拐时已经十七八岁了，怎么就不记得自己的家乡在哪里？”张小英低下头去，咬了咬唇道：“我不是第一次被拐卖，在我的记忆里，我一直在被人贩子转手。”
　　说着苦笑了一下。陈磊与邹俊眼里开始湿润，张小英却并不显得特别悲伤，倒像是在诉说别人的事情。待张小英把自己的事情说完，陈磊与邹俊的心情变得愈加沉重，二人不约而同地攥紧了拳头。
　　安排好张小英的住宿后，陈磊与邹俊相约去喝酒。但是，他们这次不敢喝太烈的，毕竟伤还没好完全。
　　“好兄弟，咱们干一杯！”陈磊一杯未喝，却已有醉意，“兄弟，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第一杯酒，陈磊把它高高举起，以十二分的虔诚，向邹俊敬来。邹俊微微一愣，直直地看着陈磊，眼神里透露出些许不解。
　　“来，举起杯！干了它！”邹俊还没举杯，陈磊已先行闷下。是的，一口闷。
　　邹俊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呆呆地看着陈磊把一杯酒倒入嘴里，心想道：“他什么时候把我当成兄弟啦？”
　　“兄弟！师父没看错你！你果真是好样的！这次要是没有你，我和舒展那小子，早就死在那群歹人手里了！”陈磊拍了拍邹俊的肩膀，想让他知道，他称他为兄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情动于衷，言为心声，是真真切切的肺腑之话。
　　邹俊抿抿唇，腼腆地笑了笑，也缓缓端起酒杯，道：“陈局，您是我的领导，又是我的师兄，某种程度上您还是我的师长，该我敬您才是！”
　　在这种场合，他竟然想到要对陈磊恭薛敬敬。陈磊道：“别扯其他的，我们俩就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说着，举杯碰向邹俊的酒杯，又仰脖喝下。邹俊不好意思再迟疑，于是，也仰脖喝下了。喝完，他又看着陈磊。陈磊却不再看他地，只一味地吃着菜：“啊，从鬼门关出来，再能享受这人间美食，这滋味果然更胜一筹啊！”
　　陈磊咂吧了一下嘴，上唇与下唇猛烈相吸间，发出嗞嗞声。
　　邹俊则没有急着下筷，想着心事。他有心事，陈磊怎么会看不出来？但他不动声色，仍叫着邹俊“兄弟”，仍每杯酒都和他干杯。就这样，陈磊喝下了七八杯酒，吃了所点之菜的大半部分，还吃了两碗饭之后，就不再说话，反过来，怔怔地看着邹俊。邹俊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也连忙大口吃饭，大口喝酒，大口吃菜起来。他以一个鲁莽汉子的姿态，很好地做到了风卷残云。为了把他的心绪表露得更为明显，他竟然把一个盛酸辣猪肠的盘子，拿过来，舔。舔到兴头上，他把每个吃完了的盘子，都拿过来，舔。
　　陈磊点完一支烟，默然欣赏着眼前这个汉子舔盘子的行为。透过烟雾，他又看到了邹俊与众歹人搏斗的场景。眼前的这个男人曾把硬汉和英雄的形象，向那个黑暗的有着火光的山村夜晚做了演绎。办案多年，像那个晚上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一遇见，竟然是生死攸关。而在生死攸关之时救下他的，竟然是眼前这个舔盘子的男人。他招了一下手：“服务员！再上两盘菜！”
　　邹俊听他这么一说，立马放下盘子。他把这个盘子舔得太久了。他放下盘子，露出脸来。陈磊看向他，却发现他两眼都是泪，两腮都挂着泪，鼻子也红红的，抽动着。
　　邹俊不待陈磊开口，放下盘子捂脸大声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我不要你把我当兄弟，我只要你帮我把小梦放出来！我相信我的小梦并没有犯罪，一定是你们把她像我一样地对待！不，这不行！我不想让她像我一样地去冒险，毕竟我是个男人，她是个女人啊！”
　　陈磊抽出烟嘴，下唇一撮，朝鼻孔嘘出一口烟雾；眉头深深地皱下去，没有说话。
　　邹俊听不到陈磊的回应，自然哭得更凶了！
　　服务生这时端过来一盘菜，刚放到桌上，就被邹俊甩手一扫，扫到了地上。
　　陈磊站起来，道：“兄弟，你喝醉了！我们该回去了！”
　　邹俊抬起红着的眼，望向陈磊。陈磊没有理他，径直走过去付款。付完款，也没叫邹俊，自己开车走了。
　　邹俊意识到陈磊开车走了，趁着一股酒劲狠狠地追了上去。夜色已深，街上行人渐稀。陈磊开车在前，邹俊紧追在后。陈磊开一路，邹俊跑一路。陈磊眼神坚毅，邹俊汗泪交织。此时的邹俊又变成了一头狼，一头追击猎物的狼。陈磊是猎物，陈磊的车也是猎物，整个楠城是猎物，整个夜晚都是邹俊的猎物。陈磊知道，邹俊需要发泄，发泄他的恐惧、他的不满、他的担忧、他的深深的爱恋。他一边开车，一边闪现着张梦蝶与三个女魔头相处的一室的镜头。她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爱她爱到发疯的男人，不知道这个男人因为爱她不能而变成了一头能征服一个夜晚的狼。而这头能为一个女人而变成一匹狼的男人 ，也绝对没想到，那个温柔美丽的女人也早已变成了一头母狮。
　　追到后来，邹俊已经感知不到，到底是他在跑，还是街道在跑。他终于停了下来，弯下腰来，喘气，痛哭。
　　世间最无奈的事情，就是明知道那个人在同一座城市，却不能相见，而只能单相思。
　　所以当陈磊停下车，过来对他说“明天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时候”，邹俊却猛然摇头道：“不！”
　　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陈俊生了！
　　他不敢照镜子，他的心也不敢照镜子，他的灵魂可以照镜子，却只能在黑暗中照，直到把黑暗照成光明。
　　“陈俊生！太阳明天仍旧会升起来，春天来时，满山的杜鹃花也会盛开！但是，黑暗与丑恶也必将存在，如果不是这在前面开着车灯，你会跑到这里来么？”陈磊站着，黑着脸，说道。
　　邹俊看了看周围，才知道，他们早就越过了城市，开到了没有了路灯的郊外。这个地方荒僻，寂静。他什么都听到了，什么也没听到，可无论怎么样，“陈俊生”这三个字他是听真切了。
　　他叫陈俊生，但是，很久没人这么称呼他了，他几乎忘记这个名字了。
　　他似有所悟。
　　陈磊于是就陪他悟。
　　邹俊悟着悟着就睡去了，陈磊就把睡着的他扶进了车里，送他回城。他没有送他回家，而是把他送到了张小英的住处。那晚，邹俊后半夜醒来，把张小英当成了张梦蝶，然后，完成了他的成人仪式。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照镜子了，他的心终于可以照镜子了，于是，怀着疲倦的美梦，又深深地睡了过去。这一睡就是第二天的整个白天。黄昏时分，他醒来，直喊饿，张小英早已做了一桌子菜，正等着他。吃饭时，他看到了张小英脸上的红晕。他知道，他那颗能照镜子的心，从此却随水流去，靠不了岸了。吃完饭，他去找陈磊。陈磊审案未在。他就等，等了许久，他还是没回来。等到深夜，陈磊没来，张小英却来了，两眼红肿，没有说话。邹俊看了看她，站起来，表情复杂地伸过手，抓住就往外走。回到张小英住处，他对她道：“这不怪你！当然，你也不能怪我！”张小英看着他，只是摇头，双眼含泪，楚楚动人。邹俊一动心，于是，道：“我们同居吧！”张小英于是破涕为笑，紧紧地拥抱住了他。他被她抱着，心却痛如刀绞。
　　半个月后，陈磊带着一队人，与邹俊、张小英一起又回到了青禾村。他们找到了李小江，却并没见到他的奶奶。经问询才知道，他奶奶已于四天前去世了。李小江和妇女主任带他们去看了老人家的坟地，妇女主任道：“她老人家是含着笑走的！她认为是你们抓走了坏人，为他儿子儿媳复了仇！”
　　说着，她还流下泪来。李小江却没有哭泣。从坟地回来的路上，他拉着邹俊的手，道：“叔叔！我可以去见见我的爸爸和妈妈吗？”邹俊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陈磊跨步向前，来至他身边道：“你爸妈我们还没找到！”李小江咬了咬唇，道：“叔叔，你们骗我！我全都知道了，我奶奶也知道了！”妇女主任慌忙过来，道：“木瓜，你知道什么？”李小江一脸不快，道：“村子里没被捉走的人都说，我爸爸和妈妈才是最大的人贩子，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被他俩给害了！是这样的吗？他们还说，我爸爸和妈妈现在在坐牢，是真的吗？”张小英听孩子这么一说，心酸不已，忙道：“别听他们胡说，他们才是坏人！他们是因为亲人被公安捉走了，才故意诬陷你父母的，别信他们！”
　　李小江道：“张老师，你就别哄我了！我全都知道了，奶奶走前，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她就是因为爸爸妈妈做多了坏事，才哭瞎眼睛的！她说，瞎了也好，免得看到他们害人！现在，她帮助警察把坏人给抓了，也该走了！所以，向阿姨说得没错，我奶奶是含笑走的！”
　　孩子的话，让在场的人陷入深思。陈磊终于还是决定，让李小江去见他的父亲张楚雄和母亲李娟。陈磊知道，按照刑法规定，这对夫妻是一辈子都别想走出牢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