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龙启示》绿窗的雾

5、复读机

　　沈思归前脚刚踏出教室，于境后脚也跟着起身，祁博忙开口问：“你去哪？”

　　“厕所。”于境回答。

　　祁博才装了两天的好学生，就已经开始觉得有点无聊了。再加上晚自习也快要结束了，他怕于境偷偷翻墙出去玩不带他，于是连忙急匆匆跟上：“你等等我，我也去。”

　　沈思归不紧不慢地循着高跟鞋的声音走去，他右手腕上的表盘中缩小的罗盘微颤，偶有偏移，但很快就又回到了原点。
　　他脚步一顿，在身后的虚空中画了一个咒，浅金色的光辉在空气微微一现，然后成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身前的脚步声突然停了，沈思归却依然在走，直到眼前的那片鬼影越来越清晰，在他瞳孔里落成相。

　　“这位小姐。”沈思归唇角习惯性上扬，语气柔和，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走廊上走？”

　　鬼小姐肩膀僵直，四肢颤动着就要转身，不料一个用力过猛，脖子上的头颅突然“撕拉”一声歪了下来，只剩一些薄薄的皮肉还与之相连。
　　与此同时，她张口说：“我好恨呐……”

　　多么标准的女鬼台词！

　　沈思归脸色不变，反而温声问道：“谁欺负你了，能不能和我说说？”
　　昏暗的路灯给他的眼睛点上了零星的光，他的一双眼看什么都可以满眼柔情，看个不甚体面的女鬼都能看出情意绵绵来。

　　第一次有人在见到自己这副模样后没跑没叫，鬼小姐有些懵，但很快，她又敬业地用那种刻意拉长的尖利声调继续说道：“我好恨呐……”
　　她一边说，一边朝着沈思归走来。高跟鞋在地板上摩擦拖行，女鬼半垂着的脑袋上表情越变越怨毒，她的脸皮像干涸的土地，一片片裂开，渗出了红黑的血迹。

　　“我好恨……”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然后面目狰狞地冲沈思归说，“救救我！救救……”

　　紧接着，女鬼脖颈与脸皮相连的那点地方也撕裂了，头颅“咚”得一声砸到了地上，随即，女鬼顿时化成了一摊血水。

　　“啊啊啊啊啊啊！卧槽卧槽卧槽，那是什么！”突然看到这血腥一幕的祁博吓得连连后退。
　　于境连忙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别吵。”

　　祁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瞪大了眼，几乎说不出话来。
　　方才他跟着于境走到了走廊尽头，结果却半点沈思归的人影都没见着。于境于是带着他又折回去，对着一片空气不知道在比划些什么，祁博好奇地凑过去看，结果于境手指一落，他就看到了方才那惊悚的一幕。

　　沈思归闻声转身，目光凉飕飕地在两人身上略过。他朝他们走来，看着祁博问：“你喊什么？”

　　“我……老师你没看见吗？刚刚那个头……那是……”祁博看看方才那女鬼站着的地方，又看看于境，最后怀疑人生的目光落在了沈思归脸上，“你们难道都没看见吗？”

　　“嗯？”沈思归诚然道，“没有，你看错了吧？”

　　“不是，我真的看见了！于境，你说，刚刚那边是不是站着一个女鬼，脑袋还掉地上了？我还听见声音了，你就算没看见也该听到吧？”祁博急了。

　　于境：“没听到，你出现幻觉了吧？”

　　祁博于是壮着胆子过去看了一眼，然而原地连那滩血水都不剩下了，他怀疑地用脚尖点了点方才那女鬼站的位置，嘀咕道：“怎么可能呢？我明明看到了……”

　　“好了，祁同学，”沈思归说着走在了他们前面。

　　三人刚走到教室门口，就见一串脑袋伸出窗户好奇地张望，在看见沈思归后，众学生又连忙收回了脑袋，然后迅速在位置上坐好。

　　“发生了什么事？”先开口的是杜宇，他刚刚一直在数学题的海洋里遨游，直到祁博方才那串尖叫惊扰了他，他才后知后觉地抬头，这才发现沈思归和同桌都没了。

　　祁博仍然心有余悸，坐在位置上，手还在抖：“不知道，好像是我看错了。”
　　“你看到什么了？”
　　“我不知道……”

　　沈思归走到祁博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算是安慰。于境余光微微扫过去，捕捉到沈思归往祁博后颈脖子上画安神符的小动作。
　　他只用了几秒，看起来好像只是手在祁博后颈上搭了一会。片刻后他收回手，转头向于境看去，两人的目光骤然撞上，于境勾了勾嘴角，然后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目光。

　　与此同时，下课铃打响。

　　于境提起书包就要往外走，沈思归几步走到他身侧：“于同学，方便问你几句话么？”
　　于境：“你说。”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不学好的校霸和班主任站在一起，想也知道聊的不会是什么好天，于是众学生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他俩，吭哧吭哧大步逃离了走廊。

　　沈思归眼睛一眯：“你刚刚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那沈老师呢？”于境反问。
　　“当然没有。”
　　“那我也没有。”
　　沈思归笑：“撒谎可不是个好习惯。”
　　于境也笑：“向老师学习怎么不是个好习惯了？”

　　“于同学，我很好奇，你到底是谁呢？”他勾住于境的肩膀，凑近在他耳边轻声，“我们门派最简单的禁制，也不是别人轻易能解的，更何况那么短时间内，禁制也没有反馈给我任何被蛮力解开的提醒。”

　　于境脸上的笑容卡壳了半秒，但很快他又轻松地反问道：“那作为交换，沈道长能不能告诉我，您一个从事封建迷信活动的，为什么要来我们学校做老师？”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都意味不明地冲对方一勾嘴角，活像两位都想坑对方一把，但都吃了瘪的奸商。
　　二位奸商交涉无果，于是只好作罢，打算各回各的宿舍。

　　路上，沈思归看见高二年段长站在教师宿舍的梧桐树下，看见他后立刻朝这边挥了挥手，应该是特意在这逮他的。

　　“沈老师阿，今年上班感觉怎么样？六班那群孩子挺没正形的吧？”秃老头搓了搓手。

　　沈思归：“还行，是朽木，不可雕，不过提供长点木耳的养分还是有的。”
　　江振雄：“……“”

　　沈思归抬起手，用食指关节轻轻推了一下眼镜。江振雄对上他黑如点漆的眼，眼神里流露出一瞬的不自然，其他女老师议论的不错，江振雄作为一个颇为死板的老头，居然也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暗叹。
　　眼前的人真的长了一副好皮相。
　　那白是透亮的浅，那黑是乌黑的浓，像是冬季江南小镇的一场纷飞大雪，唤醒了几点清丽的梅花红。白雪染身，墨瓦添眉，红梅点唇。

　　面对这样一个人，江振雄本能地把目光挪偏了一些：“沈老师……”

　　“您说。”沈思归说。

　　“其实我们学校里有一些奇怪的地方，今晚你也听到了吧？我看到你跟过去了，但我想你应该是个有分寸的人，所以没叫住你。”

　　“嗯。”沈思归问，“那你看到有两个学生跟过来了吗？”

　　“没有……”江振雄说，“我今晚在三班值班，就往外瞄了几眼，刚好看到你。是哪两位学生？胆子倒不小，我警告他们很多次了，那个时间段不要出教室。”

　　“一个叫于境，一个叫什么……忘了。”

　　听到这个名字，江振雄倒一点也不惊讶：“我就知道，这小子胆大包天不信邪……”
　　说完后，他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人民教师，也不该信什么“邪”，于是连忙往回找补道：“不过我觉得可能真的只是建筑的问题，我也没亲眼见过，沈老师你怎么看？昨晚有发现吗？”

　　“您真的想听吗？”沈思归后退一步半，往梧桐树上慵懒地一靠，“我还挺信邪的。”

　　江振雄的后背冒出一点冷汗，但好奇心却完全盖过了恐惧，他看向沈思归。
　　沈思归并不打算吓唬中年男人，于是只轻描淡写道：“只是一只复读机，不伤人。”

　　江振雄：“复……复读机？”

　　“嗯，一缕只会重复‘我好恨呐’的残魂。”沈思归说到这里，垂眼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有点晚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朝员工宿舍走去。等到江振雄拐去了停车场，沈思归才又回头走向阅览室，他在阅览室门口站定，几个小时前他亲手落下的锁还在恪尽职守地锁着门，并没有发生卓有仁所说的灵异事件。

　　他没多做停留，转身又走进了教师宿舍，他住在最顶层，所以还是选择了乘坐电梯。片刻后，沈思归进了房门，单手拽掉领带，又解了两颗衬衫扣子，接着在沙发上靠坐下了。

　　“影。”他燃了一张符，然后问，“查到没有？”

　　漆黑的影从地上爬了起来，站成一个人形黑影，他抬手指了指书桌上的电脑，电脑黑屏上浮出一行红字——
　　于境，普通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