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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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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忘刚洗完澡出来就听见手机响。
看了来电显示,在心里确认了三次不会脱口而出“阿姨”二字之后他才按下通话键,“嗯,回来了,刚到……一会儿要去报社,晚饭就……行,周末我会过去。”
电话那边静默三秒,叹了一口气,“小忘,你哥他还好吧?”
苏忘将手机从左手移到右手,“还好。”
“没有变瘦吧?他一直就不怎么长肉,一个人在外面不好好吃饭就会很快掉几斤。”
苏忘心想那人以后大概都会有人专门照顾了,不痴肥算是不错,“没有,他们单位福利不错。”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去年国庆没回来,春节也说要加班……”
苏忘眉心一跳,耐心地劝道:“您放心,是人都会想回家,我想他只是太忙。”
“但是……”
“好了,妈,我马上回报社,就这样。”
“……小忘……你刚才叫我……”话说不完,声音发颤。
苏忘哭笑不得地挂断电话,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拉起脖子上的毛巾继续擦头——也只有喊她一声“妈”才能让她停止唠叨。
这次出差,奉谢妈妈的命顺路去W市看望虽然有血缘关系,但却并不熟悉的同胞哥哥,没想到在那里碰见了谢承阳,苏妈妈真正的儿子,也是刚出生就在医院和自己弄错的人。
谢承阳八年前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就离家出走,一直没有消息,没想到躲在W市。
难怪一年前谢沐阳坚持要去那里。
比起相貌相同的自己,在谢沐阳心里,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谢承阳才是真正的弟弟吧。
不过谢承阳仅凭一眼就能分出许多人都分不出的双胞胎,这便让苏忘心里有了猜疑——他们分别了八年,整整八年,为什么谢承阳还能这么敏锐?
单凭一句“兄弟”就能解释了?
他想到两天前在W市和谢沐阳谢承阳见面的情景,想到自己玩的那出恶作剧,还想到那两个家伙不自然的表情,眉头紧紧地锁起来,“不会是玩真的吧……”
当时也只是心血来潮想试探一下谢沐阳,想知道如果他误会自己亲吻谢承阳的话,会有什么反应。
一般说来,男人之间的试探根本不需要用那样的手段,但他一看见谢承阳就忍不住想欺负。
毕竟……他是已经去世的妈妈的亲生儿子,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
一不小心越想越远,直到挂钟在下午四点时敲了几声才把苏忘拉回现实。
他拨了拨已经干了七八成的头发,换好衣服,走到门口又倒回去,在苏妈妈的遗像前燃起一束香。
——妈妈,我去上班了。
从租住的小屋到报社,徒步需要半个多小时。
苏忘离开家后去了一趟相馆,耽误了十来分钟,到报社时已经快五点了。
刚进办公室就听见纪北的声音,苏忘寻声扭过头,看见那小子正趴在一个同事的肩膀上咋呼——
“邹大哥,你这发型真的太OUT了,换个新的吧,绝对时髦绝对适合你……”
表情瞬间僵硬,苏忘抿着嘴走过去,手一伸,拎住纪北的衣领往后拖。
纪北回过头看见是他,笑靥如花,“马桶!”
苏忘冷着一张脸说:“别害人。出差前我让你拍的图片呢?”
听到“出差”二字,纪北的笑容立刻烟消云散,撇了撇嘴,“哦。”
苏忘给了他的脑袋一下,“哦什么哦?图片拿来我看。”
纪北老大不情愿地走到自己平时用的电脑前,一边找图片一边嘀咕,“本来说好带我去出差,没信誉……”
苏忘耳尖,听到后又给了他脑袋一下,“快找!”
纪北委屈地揉着头,“又想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说句好听的话要死人啊?”
苏忘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好听的话也不说给你听。”
“你!”纪北气得跳,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太容易受挑拨,把装着图片的文件夹点开,努了努嘴,“这个!图片!自己选!”说完就想走。
苏忘反应快,再次拎住他的衣领,“你好点没?”
纪北一愣,“什么?”
苏忘说:“高烧,我走之前你不是在发烧嘛,全好了?”
纪北起初没怎么消化,半晌才睁大了眼,“你怎么知道我发烧?”
苏忘挑了挑眉,没有答话。
纪北突然想到他也许是因为自己发烧才没带自己去出差,脸上温度“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苏忘看出他脸色变化,心里好笑,表情却没变,“晚上一起吃个饭?”
纪北木呆呆地点点头。
“算给我洗尘。”
纪北继续点头。
“吃海鲜。”
点头。
“菜品最新鲜的那家。”
点头。
“你请客。”
点……啊?啥?
***
苏忘酒足饭饱,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纪北也酒足饭饱,郁闷地摸了摸自己的钱包。
三月的晚上气温偏低,夜风一吹,整个人都打着冷战精神起来。
纪北边走边问苏忘出差的新鲜事,苏忘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珍珠手机挂坠。
纪北望着他,“送我?”
苏忘点头。
自从两年前他们一起考进了《七周刊》做了同事,虽然表面上经常不对盘,但由于以前在夜校就认识,总的说来关系还不错。
纪北用两根手指头拎起来左看右看,“好娘娘腔的东西……”
苏忘说:“不要算了。”
“要!不要白不要!”纪北迅速把它挂在手机上,晃了晃,又不怕死地加上一句,“肯定是便宜货。”
苏忘嘴角抽动了一下,忍着没发作,大步向前走。
苏忘向东,纪北也向东,走了几步苏忘突然停下来,斜睨了他一眼,“报社在西边。”
纪北一直住在报社提供的单身宿舍里。
纪北说:“朋友的发廊新开张,我去看看。”
相交几年,苏忘也知道纪北有几个五颜六色叮叮当当的死党,虽然没见过面,但却经常听闻,于是随口就问:“哪个?粉头还是老孟?”
纪北说:“都不是,是二扣。”
“地址?”
“平安路40号,叫梦色发廊。”
苏忘想了想,说:“离我住的地方不远,带我去。”
纪北愣了一下,“去?什么?”
苏忘扁着嘴向上吹了一口气,正好把几缕过长的刘海吹飞起来,“去剪头发。只要不是你剪就行,你那几个兄弟手艺应该都不错吧。”
纪北听得明白,气得牙痒,咯吱咯吱磨得响。
可一想到自己曾经的确毁过苏忘的脑袋,似乎没什么资格生气,于是自我安慰似地干笑,“我后来不是转摄影了嘛。技术不够好,那也……正常……正常,哈,哈哈……哈……”
苏忘没答话,迈开长腿往平安路方向走,纪北乐呵呵地尾随其后,还为自己找到一个理由——帮二扣拉到了生意,能不高兴吗?
可是没走多远苏忘突然接到个电话,讲完后竟然表示要改去别的地方。
纪北呆呆地站着,“你不是说……剪头发?”
“朋友约我去喝酒,下次剪。”
“是……那个搞设计的人?”
苏忘知道他说的是谁,“嗯,老丘。”
两年前入社考试上面试苏忘的室内设计师,苏忘称之为老丘,由于脸上某个部分和苏妈妈长得像,苏忘对他一直有好感,进入报社后两人合作了几次,渐渐地成为熟识。
此时纪北听苏忘说要见老丘就不去剪头发了,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得闷闷地说:“明明先说去剪头发的……没信誉……”音量变小,末了还带着点委屈。
苏忘拍了拍他的头,“大人的世界小孩不懂,乖,自己注意安全。”
被称作小孩的人气冲冲地挥开他的手,“我快23了!”
苏忘后退半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转过身,“走了,明天见。”
纪北跳起来嚷嚷:“明天谁见你啊?!”
苏忘背对着他没回头,之前抓头发的手顺势在空中摇了两下,“逸风小区。”
纪北这才想起第二天要和苏忘一起出采访任务,心里更是烦躁。
跺跺脚,啐了一口,又为自己找到个理由——刚拉的生意转眼就飞了,能不生气吗?
眼看苏忘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溶于夜色之中,纪北耷拉着脑袋,挫败地吸了吸鼻子,“冷……”
***
酒吧的门童一向很会察言观色,轻轻扫一眼就知道一个人究竟是路人还是会成为客人。
所以当苏忘出现时,他脸上全是献媚的笑。
丘航坐在一向喜欢的角落,一个人,一杯酒,远远看去带着点寞落。
苏忘走近,他抬起头,酷似苏妈妈的鼻子一皱,笑道:“慢得像蜗牛。”
苏忘坐在他旁边,随便点了个酒,把玩着酒吧台上的塑料杯垫,“这家店以前没来过。”
丘航点头,“朋友介绍的,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环境不错,安静。”
苏忘环顾四周,的确没见着比较闹腾的人,最多不过是猜子,声音都不大。
“突然找我有事?”苏忘问,“电话里很正式的样子……”
丘航半趴在吧台上,下巴枕着手臂,语气发懒,“没事不能约你?”
苏忘接过酒保递给他的酒喝了一小口,随口问:“第几杯了?”
“才三……”
“少喝点,一会儿醉了我不扛你。”
丘航埋怨地挤眉弄眼,“没人性……”
苏忘看了他一眼,“说吧,什么事。”
丘航咬着嘴唇,“工作不大顺……”
苏忘用早就猜到的语气“哦”了一声。
丘航这人长相出众,才华横溢,性格温和,可以说什么都好,就是偶尔会表现得比较软弱,心气高又面皮薄,不大能承受压力。
这次也是,新客户在合作期间微词颇多,一会儿怀疑丘航和材料商勾结吃回扣,一会儿猜测他为了偷工减料在设计上少下了工夫,一来二去地把丘航打击得不行。
他本是市内小有名气的设计师,得到的赞美比诋毁多了不知道多少百分点,像这样被人怀疑,还是第一次。
脸上挂不住,晚上出来喝酒,几杯黄汤下肚,想找人吐吐水,脑袋里第一个闪现出的,就是苏忘两个字。
苏忘好笑地看着这个还有半年就满30岁的男人,此刻正抓乱了头发,抱着酒杯碎碎念。
由于一个人的后侧面特别突出鼻子,从那个角度看过去,丘航也就特别像苏妈妈。
苏忘朦朦胧胧地半眯着眼,想起以前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时光,无意识地笑了一下。
丘航回头看见他笑,好象看见天外来客一般觉得不可思议,结结巴巴地说:“苏忘,你……你笑了……”
苏忘咳嗽一声收敛住表情,“你喝多了。”
丘航摆摆手,“早着呢……不过你真该多笑笑,不然浪费了这张脸。”
苏忘假意不悦,抽走丘航面前的帐单就要起身,丘航连忙拦他,“别,我开玩笑,别认真诶……再陪我喝点,还早。”
着急的表情更像苏妈妈。
苏忘又笑了,“说正事,上次请你帮忙打听的房屋折扣消息有音信没?”
丘航有些痴傻地看着苏忘的脸,“真的该多笑……啊,没,我什么都没说!有有有,我朋友的公司有片小区开始第三期的销售,我能拿到一些折扣……”
苏忘点头,“我明天给我同事说说,他想买房想疯了。”
丘航问:“你呢?想不想也买一套?”
“不想。”
“为什么?”
“买了房子没有家人也不是一个家,何必作茧自缚?”
丘航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硬是没说出来,吧唧几下,一口酒闷了下去。
那天他们喝到凌晨两点过,结帐时丘航歪歪倒倒地想请客,苏忘先他一步掏了钱。
一张照片从他钱包里掉出来,丘航醉眼朦胧地捡起来看了看,问:“这谁?”
照片上苏忘和一个漂亮的男孩坐在一起,笑得跟向日葵一样灿烂。
苏忘很快抢回照片。
“谁?”丘航又问了一遍,还打了个酒嗝。
苏忘一手接过找回的零钱一手推着他出门,“我弟。”
丘航嘿嘿地笑,“骗谁呢?你弟?你弟跟你一点都不像……”
苏忘拦下一辆出租车,一脚把他踢进去。
“什么时候你也我送一次啊!”丘航趴在窗户上不顾形象地瞎喊。
苏忘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拦下另一辆。
上车后他重新掏出钱包,把刚才的照片取来看。
那是他在W市时用手机给谢沐阳和谢承阳在餐桌上照的相,下午去报社前专门加急打印了出来。
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谢沐阳在谢承阳身边那么高兴,心里一动,就神使鬼差地摸出了手机,学狗仔队那样悄悄地按下快门。
光看长相,很少有人分得出自己和谢沐阳,加上照相的时候光线不够好,五官有些模糊,乍一看更能糊弄人,别说丘航了,就连谢父谢母都不一定能看出谁是谁。
“……分不出来也正常啊……” 他把谢家兄弟的相片放回钱包,又从另一个夹层里取出第二张。
有些发黄的黑白相纸上,苏妈妈柔和地对着他笑。
彼时出租车上正小声放着80年代的抒情歌,细腻的女声蚊子哼一样地在耳边旋绕不去。
甜蜜蜜
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意识飘忽不定。
想起之前丘航让他多笑笑,苏忘撇了撇嘴——装酷装了这么些年,就算想笑,嘴角也是僵的啊……
说得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