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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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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江瑟瑟抬手揉揉酸涩的眼睛,懒洋洋地站起身走向饮水机,倚着墙灌下今天晚上第七杯咖啡——速溶的。抽屉里的咖啡豆已经放得发霉——料理它需要太多时间和太闲的心情,现在却是两者皆无。
江瑟瑟双手握着杯子,闭目吁了口气。
午夜的公司静默得只能听到电脑运作时低微的声响。空调似乎坏掉,闷闷的热。
加班加班,无止境地加班。
好友在MSN上愤愤地问:“说!老板为何压榨你?”
顺手回过一个去:“因为我爱她。”
哈哈哈。
没有说完的话是因为——更爱自己。不愿面上输了人,那就只能背后下足功夫。
接了无数工作,不停不停地埋头苦做,只要老板一个赞许眼神就觉老怀大慰。可是也——不是不疲惫。
江瑟瑟放任自己伏倒键盘上,触手额头上有薄薄的汗水——初夏的夜晚也会如此闷热?
一声叹息尚未来得及逸出唇边,忽然一阵清凉由顶至踵包裹了她整个人,说不出的适意。
江瑟瑟换了个姿势,侧头枕在臂上,唇角一勾:“夜弦——”
清冷的气息回应一般拂过她的倦怠面容,立刻薄汗散尽,眼睛也褪尽酸涩清明无比。
“夜弦……”江瑟瑟再唤一声,对着空虚的沉默伸出手去——以一个拥抱的姿势——然后安心地合上眼睛。
长夜沉寂。
偌大的空荡荡的办公室,只见一个年轻女孩子笑意缱绻,与空气拥抱。
夜弦,今天老板夸奖我报告完成出色。
夜弦,我的论文已将近结束。
夜弦,夜弦,你没有说完的故事——什么时候才可以继续?
隐约的叹息轻轻掠过她的发鬓。
江瑟瑟抬眸看一眼窗外被城市灯火映照得浅浅泛红的天空,叹口气——今夜,没有月光。
——明白月有阴晴圆缺,可是夜弦,原谅我如此想念你。
一抹清凉滑过她的唇,江瑟瑟抬手轻触犹自清冷的嘴唇,半是安慰半是无奈地一笑,起身收拾东西,关电脑,往外去。
二十六楼。
电梯的数字闪着红光一格一格地跳上来。
以前恐怖片看得多,午夜的电梯往往是闹鬼事件的多发地,江瑟瑟在上班之前就狠狠地担心过大半夜的独自在电梯里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可是——现在,她就是在报纸上看到“电梯”两个字心里都会一跳,隐秘的喜悦充盈胸口。
——她第一次知道有夜弦在她身边就是在那一晚午夜的电梯里。
那天晚上她也是一个人,抱着大叠资料准备回家继续奋战,独自一人站在电梯里,一楼一楼往下,一切正常。突然——所有数字一阵乱闪,耳边只听得咯啦啦一通闷响,电梯在十七楼诡异地顿了顿,然后忽地失了控制直直往下滑去……
江瑟瑟吓得一声尖叫都没来得及喊出,整个人就已软倒。也许只是短短一瞬,但对江瑟瑟而言,整个宇宙都在那几秒钟化成空白。
白茫茫的空,空荡荡的白。
电梯一声巨响轰然坠地。
江瑟瑟张着嘴瞪着眼软成一团,眼泪鼻涕全都不争气地涌出来。还来不及想自己是死是活,忽然觉得浑身发痛——冷,刺骨的冷,仿佛电梯里的空气被冻成了四四方方一块冰砖,她就在冰砖中央……恍惚抬头一看,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掉——只见扭曲变形的电梯门上模模糊糊地映出缩成一团的她身在半空!!
电梯坠地。
她人在半空。
我的天。
江瑟瑟神经质地想伸手摸自己的脸,手一动,那奇异的酷寒忽然消散,她稳稳地跌下来,瘫倒在地。
营救人员赶到的时间很快。
当表情沉重的营救人员困难地钻进来,抱起江瑟瑟时,无疑是以一种抱尸体的心情……所以当江瑟瑟软软地抬起头,那人反倒手一抖,差点又把她给摔下去……
在医院里,浑身发抖的江瑟瑟被数名医生围在中间,大眼瞪小眼。
奇迹。
专家会诊后只得出这唯一的结论。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病房外不时有人探头探脑,来看看这大难不死的有福之人是否长了三头六臂。
江瑟瑟惊魂未定,只觉手脚发软,头晕眼花。
一位年轻医生递给她一杯热茶。
江瑟瑟接过来将滚烫的茶水狠狠灌了一大口下去,直烫得舌头发痛才算真正有了点尚在人间的感觉。
“吓坏了?”年轻医生温和地问。
江瑟瑟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那还用说。
年轻医生微微一笑。
江瑟瑟眉头皱起来:“你觉得很好笑?搞不好就摔成一团肉泥了,连回光返照的时间都没有!”说完又忍不住嘀咕:“如果真摔成肉泥,那还是不要回光返照算了……”
“放心,没事了,你有很好的运气,不用考虑回光返照这个问题。”年轻医生还是忍不住笑。
江瑟瑟瞪了他一眼,心情慢慢放松,拍拍胸口叹道:“真的好险。”
“是。让人相信真有奇迹这回事。”年轻医生表示赞同,又问:“需要镇定剂吗?”
江瑟瑟长长地吸口气:“一颗安定就好。”
“好。”年轻医生温言道:“我建议你留院观察几天。我是你的主治医生苏长宁。”
病房的门在苏长宁医生身后被轻轻掩上。
江瑟瑟用温水吞了安定,在散发着药水味的病床上躺下来,这才觉得全身直如散架了一般。
平日里走路摔个跤也会发短信向朋友哭诉,啊呀,膝盖磕破啦。今天出了这样九死一生的大事,反倒没有了说的心情——只因过于戏剧,就怕别人咋咋呼呼问,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怎会这样?
若要一一解释,岂不要累死,况且——她也不知道哇!!
整件事离奇蹊跷得像做梦——不,她做梦都没梦到过这么荒谬的剧情。
江瑟瑟咬着嘴唇用力地翻了个身子朝向窗外,然后……她看到了夜弦。
当然,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叫夜弦。
确切地说是看到一个影子。
银色的月光下,一条修长的人影渐渐清晰,墨色衣衫,墨色长发,墨色双瞳,面容消瘦,面色苍白——他整个人只有黑白两种颜色,连唇色都是一抹极淡的水色。
江瑟瑟后来问过自己无数次,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害怕?
是因为他当时目光缱绻?
是因为那份莫可名状的奇异亲近?
还是因为她当日惊吓过度根本已经麻木?
所有问题没有答案,只记得他站在她身边,水色薄唇淡淡一扬:“瑟瑟,我是夜弦。”
瑟瑟。
我是夜弦。
江瑟瑟神智陡然清明:“是你救的我?”
夜弦并不言语,修长手指默默按上她的额角——一阵适意的清凉,江瑟瑟只觉无限安宁,眼皮不受控制地一合,沉沉入睡。
梦中是莲灿片片,箫歌静婉。
醒来时正对上苏长宁医生探究的目光和迅速展开的笑容。
“你睡得很好。”苏长宁略略困惑又欣慰地道。
“恩。”江瑟瑟眼睛到处乱转。
“你在找什么?”
“他不见了。”江瑟瑟无比失望。
“什么不见了?”苏长宁疑惑。
江瑟瑟懊恼地暗淡了眉目,忽然——一抹清凉滑过她面颊……呵,夜弦,他还在。江瑟瑟一阵欢喜,心神凝定,对着无人的窗边扬起一个明媚笑容。
诧异的苏长宁先生第一个反应就是联系脑外科医生。
而结果是江瑟瑟不顾一切地从医院逃了出去。
“夜弦,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江瑟瑟迫不及待地问。
“有月光的晚上。”
呵,他有一把多么迷人的声音,让人想起江南笙箫浅斟低唱。
“你是……鬼?还是神仙?”
“我不是鬼更不是仙,只是执念太深不愿归依轮回的怨灵。”
“为什么?”
“因为——瑟瑟,我要来寻你。”他的声音低回,“这一世,我不要再——错过你。”
从此,江瑟瑟日日祈祷夜晚明月朗照。
白日的工作依旧繁忙。
同事还是喜欢当着人的面三三两两挤着说悄悄话,一边说一边抬头打量周围,然后窃窃地笑。
老板还是不停地布置工作任务,时间紧迫条件苛刻。
可是江瑟瑟唇边一直时不时就浮起抹甜蜜恍惚的笑容。
“诶?春天到了?”同事小旗顶顶她的肩膀,笑得不怀好意。
“去你的。”江瑟瑟啐一口。
“瑟瑟,人家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敢情你这么快就遇到好事了?买彩票中了五百万?”另一个同事小江凑上来。
“真中了五百万我们瑟瑟就不在这里卖命了。”小旗鬼鬼地笑,“看瑟瑟笑得这么花痴,我还是觉得像桃花盛开咯。”
“哦哦?遇到你的白马,不,黑马了?”小江大声问。
“你难道不知道我只喜欢宝马?”江瑟瑟莞尔一笑。
突然她的鼻端掠过一点清透的凉,江瑟瑟一怔,仿佛可以看到夜弦轻点她鼻尖时带着爱纵的笑容,不由仰头笑出了声。
“江瑟瑟,什么事这么开心?”老板走出来,伸手摸摸她暗红色的卷发,不忘提醒道:“你这个月的市场调查报告还没有交哦。”
江瑟瑟吐吐舌头:“知道了。”
江瑟瑟现在的工作是做图书出版的外文编辑,主要负责外版书的审看,但最大的爱好却是溜到中文编辑那边去瞅小说。常常风生水起地帮着中文编辑征稿拉作者,忙得不亦乐乎,然后回过头来才想起自己手上的工作还一大堆,于是不得不玩命地加班。好在江瑟瑟工作效率尚可,倒也应付得来。
不过--市场调查的选题……真是个头痛的问题。
江瑟瑟甩甩头,罢了罢了,周末去书城的时候一定认真注意一下现在引进的外版书到底市场倾向在哪里。
也许--可能是灵异题材哦,嘿嘿。
江瑟瑟暗笑。
看到老板出来巡视工作,大家纷纷正襟坐下双目炯炯盯住电脑。
江瑟瑟看看时间,在心底说了句:“夜弦,我开始工作啦。”埋头翻开一本外文书。
天不遂人愿,一连几天都是阴雨天。
纵然偶尔有微凉拂过面颊,江瑟瑟也很怀疑那只不过是迎面一阵清风。
夜弦,夜弦,夜弦。
他离开了?
他消失了?
他的到来如同一场幻觉,完全无从捉摸,想一想真是让人懊恼,江瑟瑟撑着额头叹气。
“江瑟瑟,周末了怎么一点都不开心?垂头丧气的?”小江奇怪地看着她。
“没事。”江瑟瑟应了一声,无心无绪往外走,摸出MP3一边听音乐一边等电梯。
MP3里存的都是些老歌。蔡国权,梅艳芳,蔡琴,张国荣,新一点的是黄耀明。
第一支歌就是梅姑的《飘零》,听得第一句“今夜身在哪里好”,江瑟瑟鼻子都酸了--夜弦,今夜你身在哪里好?
好梦哪里找。
哎。
江瑟瑟吸吸鼻子,不行,这样不能回家,不然一个人对着个空荡荡的屋子岂不要郁闷死,想约朋友吃饭又懒得说话--索性去书城查资料好了,查好资料回家写报告,多么充实。
难怪别人说工作才是女人最好的情人,诚不欺我。
江瑟瑟在本市最大的书市外跳下公交车,寄了包后手插在一兜里直接晃上二楼--纵容自己,先看看小说再说。
畅销书那一栏里,江瑟瑟看到很多在网上认识的姐妹写的书,名字多半被改得让人想笑,而且那些封面--把封面上的人物与书里的主角一联想,那可真要气坏人。江瑟瑟无可奈何地笑一笑,暗想如果这些书能够交到自己手里做该是多好的事情。
走着走着,不觉又走到了生活区,江瑟瑟在一大片菜谱中拿起一本《做了就忘》,心想这名字倒别致,翻了两页就被吸引住了。
作者真是精怪可爱的人,虽然是菜谱,但写得如闲话家常,甚至有点无厘头。
“如果你的朋友和亲戚够多,那你根本就不用买这本书,直接去混饭吃好了。”
“人家说爱吃藕的人多心,爱吃土豆的人实在,但我又爱吃藕又爱吃土豆怎么办?”
“可别做太多,不然小朋友一天到晚往你家跑那可怎么得了。”
哈哈哈。
江瑟瑟看得忍不住笑了又笑。
忽然听得旁边也有人轻笑出声,江瑟瑟无意识地转过头去--对上苏长宁医生忍俊不禁的滑稽表情。
江瑟瑟面上一红,转身欲走。
“江小姐!”苏长宁急忙低声叫住她。
“你这人好卑鄙,躲在一边偷看,还偷笑!。”江瑟瑟声音压得低,但甚是气恼--恼羞成怒。
“我哪里有偷笑。”苏长宁摊手。
“那你就是摆明了笑我。”江瑟瑟气呼呼。
“拜托,我只是用笑来表示见到你的惊喜好不好?”苏长宁勉强忍住笑--这丫头,刚才盯着菜谱,口水都差点掉下来了……
“有什么好惊喜的,又准备把我抓去脑外科?”江瑟瑟犹自气愤苏长宁主治医生上次过于负责的行为。
苏长宁不和她斗嘴,赶快转移话题:“喜欢做菜?”
江瑟瑟不说话。
“只看菜谱就是纸上谈兵,多没意思。不如--我提供厨房给你实战演习?”
“不要。”江瑟瑟硬邦邦地说。
“我的厨房设施齐全啊,还有自动打蛋器,做蛋糕都很方便。”
江瑟瑟又不吭声。
“我家里还有全套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苏长宁刚才可是注意到了,江瑟瑟在推理小说那一栏徘徊了老长时间。
果然--一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名字,江瑟瑟眼睛一亮,冲口问出:“真的?”问完了就恨不得咬下自己舌头。
苏长宁急忙保证:“真的,真的,整整八十本,一本不少。开放外借,绝对免费。”
江瑟瑟瞪着他,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觉得自己的赌气真是孩子气。
“走吧。”苏长宁见她笑了,松了口气扬眉一笑,赶紧拖着她走。
于是两人一起去超市买了菜去苏长宁家。
江瑟瑟从小家教甚严,本是绝不会冒然独自去一个尚算陌生的男人家里,可是,苏长宁--不知道为何她心里就是全然放心。
苏长宁住在医院的住宅区。
小小一套房子,一个卧室一个书房一个客厅,总共不过七十平米左右。装修简单--或者可以说是简陋……但江瑟瑟一走进书房,就被那整面墙高的书架引过去,张大眼睛看着,恨不能壁虎般趴上去。
天。
阿加莎金田一爱伦坡哈兰克本Robin Cook……一排名字看得江瑟瑟简直心如鹿撞,一头就扑过去。
苏长宁站在她身后,闲闲看她贪婪急切的样子,觉得非常有趣。
这丫头。
苏长宁摇头笑笑,自己钻进厨房,开始淘米洗菜。
排骨放调料腌一腌,糯米用温水泡上,等会可以蒸个糯米排骨。
青椒切小块,与鸡丁一起炒。
生菜还是做沙拉最好,营养成分保持最完整。
苏长宁一拍额头,这才想起忘了买沙拉酱,看看书房里的江瑟瑟还是一门心思地翻书看,心想自己悄悄出去买回来得了,省得惊动她。
不料当苏长宁医生拿着沙拉酱一推开家门,立刻被浓郁的菜香弄得一呆。
这样的感觉……回家即有饭香菜香,真奇妙。
急忙冲进厨房,正看到江瑟瑟正挥舞着锅铲炒辣子鸡丁,旁边的蒸锅里排骨香一个劲地冒出来,挡都挡不住。
江瑟瑟听到脚步,回头一笑:“就快好了。再烧个汤就好。”
那一笑,真是说不出的温柔,对,就是温柔--失传了长久的传统美德终于完美再现……呆呆站着的苏长宁医生第一次后悔自己学了医学而不是中文,不然一定做个什么什么赋来表达自己此刻复杂激动的心情……
糯米排骨。
辣子鸡丁。
生菜沙拉。
红豆沙年糕汤。
苏长宁惊得张大嘴巴。
“怎么?”江瑟瑟狐疑。
“你原来真的会做菜?”苏长宁愣愣的,原本还以为她只不过是拿菜谱看着玩罢了。
“那是当然。”江瑟瑟嘿嘿一笑,“吃吃看?”
苏长宁一只一只菜品尝下来,激动得眉飞色舞,赞不绝口,让江瑟瑟非常有成就感。而江瑟瑟毕竟还有点小孩子心性,笑嘻嘻地就开始说:“我还会做蛋糕,会烤PIZZA,那个,苏芙里,够难了吧?我都会做哦。”
“真的?我听说苏芙里是最难的甜点诶。”苏长宁赶紧激将,其实他根本连什么是苏芙里都不知道。
“不相信?”江瑟瑟果然上当。
“会做也是有可能的……我没有不相信你。”苏长宁貌似很诚恳。
“哼,我下次做给你看,一定会达到最好的效果,一定会让苏芙里从模具边缘蓬松地冒出一截!”江瑟瑟立刻就道。
苏长宁侧开头,笑得像只狐狸。
回过头来,却见江瑟瑟面上浮起了一丝莫名出现的忧伤惘然,不禁一惊唤了她名字:“江瑟瑟?”
江瑟瑟勉强笑笑,但哪里掩饰得住。
“怎么了?”苏长宁担心。
江瑟瑟摇头。她才不要再进脑外科,绝不会告诉苏长宁--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夜弦。
夜弦,你在哪里?
夜弦。
就算她的苏芙里烤得再好,对夜弦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念及于此,江瑟瑟只觉忽然间兴致索然。眼眶不知为何忍都忍不住地发涩,像积了满怀说不出的委屈,江瑟瑟不想让苏长宁发觉,扭开头去装作观察墙壁上的油画。
夜风拂起窗帘,突然,江瑟瑟猛地看见一弯新月挂在天际!
来不及想其他,江瑟瑟匆忙告辞就奔了出去,待莫名其妙的苏长宁追出去,又哪里还有江瑟瑟的影子?
夜弦?
夜弦?
夜弦?
江瑟瑟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左右顾盼不见人影,泪水就落了下来。
“傻瓜。”一缕清凉拂过她的眼睫。
江瑟瑟不自禁地闭了闭眼睛,手已急切地伸出去。
“我在这里。不要哭。”依然是笙箫低吟般的声音和那仿佛已经熟悉到刻进骨髓的清凉。
江瑟瑟大大睁开眼睛,淡薄的月光下,依然是墨色的衣,墨色的发,墨色的瞳,苍白的脸,水色的唇,瘦削的脸,看她的目光依依缱绻。
江瑟瑟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却是无限贪恋。死死看住他每一个细节,看住他看住他,仿佛只要这样狠狠看住他,他就不会再消失。
“傻囡囡。”他叹息,一手抱住她的肩,一手轻轻抚摩她的长发,而她的泪水,一颗一颗浸湿他的衣襟。
“我没有想到我会这么想你……我明明只见过你一次,可是,我真的……很想你……”江瑟瑟哽咽地絮絮地说,“我从来不信什么一见钟情,可我就是一直想着你,想见你,怕你消失了,不会再来。”说完了才发觉这些话直白得让人脸红,但怎么说的时候自然无比?
“不……你不仅仅见过我一次,我们见过,很多次……很多次……”夜弦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凄凉。
“是吗?那你说给我听,每一次,你都说给我听!”江瑟瑟急切地说到。
“我们先回家。”夜弦轻轻掩上江瑟瑟的眼睛,江瑟瑟耳边只听得风声回旋,再睁开眼睛就已经是在自己家里。
“夜弦,这就是法术?你为什么不让我看?”江瑟瑟好奇。
“因为没有什么可看。”夜弦一语带过。
“那你告诉我我们见面的每一次情形好不好?我都想知道。”江瑟瑟迫不及待。
“真的要听?”夜弦犹疑,“那不是……很好的故事。”
“我要听,凡与你相关,我都想听。”江瑟瑟坚持。
夜弦望着她坚执眼眸,叹息--瑟瑟,你知道我永远不忍违你心意。
江瑟瑟只见夜弦抬手,修长苍白的指间刹那盛开出一朵莲花!
莲花颜色是浅淡的月白,晨舞般的微蓝光华如水波漾开,江瑟瑟眼前空明,已看向另一个世界……
柳梢方萌新芽,大约正是早春时节。
溪水涓涓,一年轻女子在溪边洗衣。
溪水清澈,晃晃悠悠地倒映出她的脸,浅眉薄唇--江瑟瑟一惊,那可不是自己的脸!心下诧异但旋即明白,那--不知是哪一个前世的自己。
只见那女子洗好了衣服,就怔怔望着浅碧的溪水发呆,神情怅惘,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浅碧的溪水中竟溶入一抹猩红,泛起淡淡的血腥。那女子一愣,抬头往明溪的上游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再细细一看,江瑟瑟都不禁呀了一声,那人似乎是伤了手,艳艳的血流成细线,急急地滑落。看来他伤得不轻。
那女子也甚是惊诧,立即上前两步。
他转头看到他,只微微一笑:“对不住,脏了水。”
江瑟瑟一阵恍惚。似乎氤氲飘渺的江南,明山秀水的天地都在他抬眸的瞬间化作一片清明如水……而他的脸,消瘦苍白,水色薄唇--分明是夜弦的面容。
那女子看来如江瑟瑟一般直直跌入那一片如水清明,全然失了方寸,一时心绪乱纵横,面上火烫,偏偏移不动脚步走开。
他伤在右手,自己费力地用左手裹伤,一个不小心,白绫掉落水中,片刻就被水冲得远了。他也不恼,依然浅浅一笑,索性站起身,任伤口血流不止也不管它。
“哎……”,江瑟瑟轻呼出口。
那女子看着那一片殷红不住曼延,再顾不了其他,两步上前去,撕下一幅衣襟为他细细包扎。
他没有拒绝,静静站着,呼吸间淡淡的幽冷的香让人恍惚如饮下整坛的女儿红。
他伤在手臂,伤口很深,白骨隐约可见。
“很痛么?”那女子傻气地问。
“还痛吗?”江瑟瑟同样傻傻地问出口。
他轻轻摇头,目光宁定。
夜弦微微摇头,摸摸江瑟瑟的头发。
那女子一触到他的目光立刻低下头去,再不敢抬头。
江瑟瑟无声地握住夜弦另一只手。
他的伤最后还是没能裹好,打了结后多出一段,飘飘悠悠,像停在他手上的蝴蝶。
心之所系,如蝶翩飞。
他没有说谢谢,只静默地看着她,然后离开。
瘦削修长的背影,走在江南的烟雨中,瞬间就是天涯。
遥不可及。
“你走了。”江瑟瑟无限失落。
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那女子才发现蒙蒙的雨已经下得大了,面颊上满是湿冷。
“你看你,一直那么爱哭。”夜弦低声道。
此后是琐碎凌乱的生活片段,有老夫人在对那女子说话,说的什么听不清楚,依稀只听到什么女儿家大了呆在程府也不是长久之计,她会做主给找个好婆家。
那女子拜谢过老夫人的体贴,只一次次地摇头。一个人的时候,她开始读佛经。
一日一日,年华老去,鬓边已见了霜华。
“她等了一辈子,你都不记得了么?”江瑟瑟不由伤感。
夜弦的手一颤,莲花光华寂灭,江瑟瑟眼前一亮,回到现实中来,仍忍不住追问:“你真的一去不回?”
“我在回来的路上中了蜀中唐门的暗器,暗器上有毒。”夜弦只淡淡地说。
他只说这一句。
生死别,心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