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游记新番外篇十九+逃离亡魂岛》阿D

64、海边洞穴

　　她因为有挂念的事，这一夜睡得并不好。
　　反反复复里，她做了很多奇怪的梦，一会梦到和他在一个地下室吵架，一会梦到她变成一个邪恶的女人，和他发生了争执之类，被他从楼梯上推下来……1
　　第二天天明，岛上的云层十分黑暗，就连白光都只是转瞬即逝。
　　善美醒来的时候，发现在洞穴燃烧了一个较小的篝火的火架。
　　外面是，海水扑打着洞穴的入口，每一次扑打，洞穴的结界，都会将那些水隔离出去。
　　她裹着一条毛毯，睡在靠近篝火的旁边，枕着的，是他的手臂。
　　他应该很累，她睁开眼睛看着他，那是安静的沉睡的五官，沉寂如同画中那样，没有一点瑕疵，他穿得很单薄，但离火又有些远，她很想将自己的毛毯多搭在他身上一些……
　　她伸手扯自己身上的毛毯，立即就觉得浑身仿佛像是被碾压一样，那种剧痛，立即措不及防的传来——————
　　从她的心脏，甚至是后背…………因为完全未曾想到的疼痛，她当下整个人完全的被这激痛清醒了。
　　或许是因为她的气息的变化，那个沉睡的人，倏然就那样睁开了眼睛。
　　未曾收回眼底因疼痛泛起的湿润，善美愣了愣，立即别过头去，她翻身，不想被他看到，但那翻身却又是一阵疼痛——————
　　“你怎么了——————”他立即觉察，但鼻尖嗅到的分明是…………
　　“没，没有…………”善美很慌张的答。
　　但是，他明显比她动作更快，他翻身坐起，伸手去揽住她的颈部，防止她慌慌张张的乱动：“陈善美，别动，我看看————————”
　　她根本未曾来得及抵抗，被他的大手稳稳的揽住，他见到她那衣服隐隐透出了血迹，视线一下就变得很沉暗，然后他小心的将那衣服掀开，在那篝火之中露出纱布，纱布之中透出了殷红的鲜血………………那是，他之前在她睡着后，检查过的……此刻，那伤仿佛已经……
　　“对不起…………”
　　她大概知道是瞒不了他的。
　　但此时此刻，她说话的声音都难过得颤抖起来。
　　她知道，他是爱护她胜过爱护自己的人。一直以来，他对她都那么小心的，照顾着，给她换药，从不间断，但，她那么冒失的举动，她的受伤，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冒失，很不值得珍惜，很粗心，很浪费他的心意……
　　最不想让他看到，但，却……事以愿违那样的……糟糕…………
　　她并没有听到他的答话，空气仿佛一夕之间很静，她的心有点窒息的感觉，只感觉到他仿佛在仔细的拆了她的纱布，但在这没什么药，也没什么医疗的物品…………
　　她听到有些布料撕裂的声音，她有些轻轻颤抖，却并不是因为冷，她觉得伤口的状态应该不太好，但昨天就那样奔跑的时候其实什么也来不及想……那时候大约是内心真的觉得很怕，但，醒来的这一刻才觉得……
　　“我……我以后不会乱跑，不会随意出门。”
　　她有些语无伦次的说了一句话。
　　他仿佛在用一块布擦拭她伤上的血，她觉得有些疼，但，咬了咬牙，额头有些汗水泛了出来。
　　然后，感觉他在重新给她换绷带，在这样的情景……
　　“那个……也会认真喝药，在康复以前不工作……”
　　她实在是觉得有些疼，但是这一刻，却不知道疼的是哪里……直到他的手要像那时候那样来给她前面的那道伤换绷带，她却……
　　猛然握住了他的手。
　　“我一点也不疼…………所以你不要觉得看上去很严重……所以你…………不要生气————”
　　她对着那只手，断断续续的努力表达着，自己在混乱之中，捕捉到的那些，点点滴滴。
　　她觉得自己仿佛因为，觉得对不起眼前这个人，而觉得很自责，很懊恼，她也不知道怎样去面对沉默的他，在那样简短的寂静里，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情绪失控，大约是因为伤口的疼，火辣辣的，大约是因为脆弱，更是因为，她在乎他的态度，她惶惶然的哭了。
　　然后，眼泪打在那个人的手上。
　　她楞楞地看着那双手，仿佛静止了一刻，然后，那双手的主人把她的脸抬起来。
　　她怔怔的看着他，那并不是一张如同她所想的生气的脸。
　　只是他的眼睛，有心疼，有，和她一样的惶然，有，和她一样的懊恼，有，和她一样的自责，有————
　　和她一样的担心和爱…………
　　那双手轻轻抹去了她的眼泪，仔细的擦拭，温柔并未丝毫改变。
　　“你不要道歉，我不会生你的气，但你要记得今天说的话，”他轻轻说道：“不要乱跑，不要随意出门，认真吃药，康复以前不工作，这是你对我的保证。”
　　她怔怔的看着他。
　　他将她揽入自己的怀里，就那个姿势，将她的上衣卷到一半，回避了她的难堪，她轻轻颤抖，他将她上腹那个位置的纱布很快的取下，用刚才自己衣角撕下来的布料，在手中用轻微的火焰净化，再很快的捂住了那个流血的伤口。
　　他心知肚明，并非仅仅因为她被迫离开了洞穴小屋那个动荡的结界，跑出来找他弄裂了伤痕，而是因为，昨夜的狩猎场，有一人的力量非常强大，那人的力量破碎了枯木森林的封印，但，那人之所以还未曾发现她，是因为，她身上隐藏了最后的琉璃灯的力量在保护她。而在昨夜之后，琉璃灯的力量加速离开了她的身体。一切正如瑶老太婆所预料。
　　当那些残存的力量离去之后如果她还未能完全康复，那时就真的要很艰难的来抵御这个世界的黑暗的侵袭。
　　但这家伙，还是只懂得，先为别人想，先道歉，他知道不该用这种方法卑鄙的来骗取她的承诺和守约，但是，没有这个承诺和守约，他的内心，也会…………那样的彷徨和……不安。
　　【对不起…………陈善美————】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暂时处理了伤口，因为无药，只能在布上微微覆盖一些净化火焰的气息，他抱着她重新裹在那毯子里，但，不许她乱动了。
　　他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好在没有发烧，她脸有些红，半边唇埋在毯子里，大约因为她自己觉得歉疚，就不说话了。
　　他将她的脸轻轻对着他。
　　“还疼吗？”他问。
　　“不…………”
　　“我没有生气，但是如果你不对我说真话，我会难受。”他低低的说。
　　“一点点…………”听到他的话，她，顿了顿，说道：“刚刚醒来时，我没有留意……所以…………”
　　“你刚才哭，是因为我欺负你了吗？”
　　他突然这么问她。
　　善美还未回答。
　　“对不起，我刚才有点失控了。”
　　他说。
　　但是，善美总觉得，他一开始就很想说这句话，她就是这样感觉的。
　　他侧身，衬着头躺在她身边，善美看到他衬衫的下摆，衣服撕了一些，她觉得自己对这个人越来越抱歉。
　　他伸出手来理了理她的毛毯，“刚才早一些的时候，瑶老太婆已经让那黑色的家伙来报过平安了。”
　　黑色的家伙，是小灰吗？
　　善美眨了眨眼睛，“富子和瑶夫人都……”
　　“除了森林被烧得有些严重，她们没什么事。”他淡淡说道：“因为仓促，老太婆暂时只来得及送了一些物资，不过等晚一些的时候我们再回森林里。”
　　“回……我们的……家吗？”善美轻轻问。
　　他看着她的眼睛怔了怔，那一刻，安静了一下。
　　“是的，回我们的家。”他轻抚了下她的肩膀，将她遮挡眼睫的头发挪开：“别担心，虽然……也许会有些麻烦，但，一切都会好的。”
　　“嗯。”她努力的，对他有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突然，就那样心里生出很多难过：“昨天晚上我其实……”
　　她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子。
　　“阿布，如果你有……对我难以启齿的事，那就……不用对我说。”她微微吸了一口气，仿佛是有了一些勇气：“迄今为止，你一直都在照顾我，甚至，替我阻挡了那些黑暗，那些可怕的事，很辛苦……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要做的事，你不用顾忌到我，我会，好好喝药，一定会努力康复，不让你……担心，所以……”
　　她大约是那么着急的想要表达那些所有的心念。越是着急，越是表达不清楚，但事实上，她从来不需如此，他是懂她的。
　　但，他也是，心疼的。
　　她那么急切的，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她再度经历了黑暗，她不想让他担心，先来，告诉他不要自责。她受了伤，先责备自己，但她不怪他那时候，在那危险的时候，并没有在她身边，反而，那时候，她就那样一个人，从家门口，跑入危险的狩猎场，只是，担心了他这样一个人的，安全。
　　他伸出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自昨夜开始到现在，她一直都偏寒冷，他不知道如果他放开这只手，还有谁来保护她的安全。
　　她曾经一个人在这世界面对了那样的黑暗，但是却没有在他面前，有一句怨言，她甚至不问他去了哪里，因为她知道他会自责，所以，抢在了前面………
　　该责怪她的外婆把她教得这样乖僻吗？她担心被别人讨厌，无论怎么样被抛弃，都还是会尝试着去努力和人靠近，这样温暖脆弱却坚强的人是她……
　　如果他一开始好好告诉她关于他力量的事，或许，她不会那么担心，如果他一开始告知她封印的事，她也不会在那时候离开房屋的结界，但他心知肚明，有时候怎么选都是错，担心她受伤害，结果反而，更让她担心了。
　　那时候，在她最害怕的时候，担心的不是她的安危，她独自跌跌撞撞的跑到那个战场，只是，因为想要去守护他……
　　“对不起，我该早点和你坦诚这些事的。”他仿佛下定了一些决心：“等这事稍微缓和一些，我会，告诉你这些事，可以吗？”
　　“好。”
　　这一刻，她仿佛，才真正的，安稳。
　　“现在外面是海啸，你再睡一下，再过一些时候我们再离开这里。”他说道。
　　她点点头，乖乖闭上眼睛。
　　又睁开，看着他。
　　那是，非常眷恋的目光，虽然，她什么也没说。
　　“我哪里也不会去，会一直在这里。”他温淡的开口。
　　他让她，不安了……
　　“阿布，你也……睡一下好吗？”她问，拉了下他的袖子：“和我盖一张毯子……”
　　他本想说，他不会冷的，但那一刻，他突然知道了，她醒来为什么会弄到伤口。那时候，其实她是想……
　　他觉得有些哑然，有时面对着这个已经将他束缚一生一世的家伙，他生出许许多多复杂交替的情感，原本，这世上就没有谁真的在乎过他的情感，他的体验。
　　自千年来他都那么强大，仿佛天上地下哪里都去得，也因此，没有人在乎他的痛苦和孤独，大约那些不知所谓的，他也以为，原本就应该如此。
　　当他在五行山时大家都觉得解决了心里的一桩快事，大概因为他真的是那么混混，并不以为能给他真正的惩罚。当他从五行山被她解放的时候，人们以为五百年只是弹指之间，并不以为那时间和空间被放大之后，寂静，只有自己存在那种空空的无，在那种一无所有世界里无穷尽的囚禁，那种全世界只有自己单独，不会为他的生死而有任何改变，仿佛，没有人在乎。
　　但是她在乎。
　　她在乎他的冷热，在乎他的喜怒，在乎他的生气与否，就仿佛这世上最强大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事实上他的心在被一个渺小的人类陈善美那样来保护和珍惜着，她给他戴上金刚箍，束缚了他，但她又用自己珍贵的心和性命，不惜守护了他。
　　这个在他单独的世界冒失闯入的陈善美，他想，即使没有了死铃，没有红线，没有了金刚箍，他和她大约还是会在哪里相遇。
　　就仿佛他诞生在数千年前，但终于，等到了她来。
　　“好。”
　　他拉开毯子，将她纳入自己的怀抱，就仿佛很多时候那样，就好像她未曾失忆之前，他想起的是自己最初和她相遇，半夜幻影移形在她的房间，她的床上，和她开的那些玩笑，那些事情仿佛发生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昨天。
　　“陈善美，我现在真的在泥水里滚了一圈了。”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淡淡说道。
　　她抱住他的腰，觉得温暖。
　　大约和他气息那么近，他那么干脆的，贡献自己的怀抱，她耳朵有些红红的。
　　她觉得，他对她，大约是非常纵容。
　　才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她觉得有些丢脸，但是又不敢随便乱动。
　　“我也……滚了一圈，身上很脏……”大约也很臭，不修边幅的淋了半夜雨，狼狈又脏污。
　　“没有的事。”他轻轻对她说：“睡一下，一会我叫你。”
　　她乖乖的安静了。其实，她支撑着和他说话，已经是很用力。
　　“阿布，幸好你没事。”
　　她的声音，在他怀里轻微的传来。
　　然后……
　　一切归于寂静，在那燃烧的篝火旁，只听到海潮扑打洞穴的声音。
　　他注视着枕在他臂间的发旋，那张安静了的小脸，长长的眼睫下有一些疲累的阴影，他的鼻翼间，是淡淡的莲花香，莲花血……
　　他凑过头去，唇微微吻了吻她的脸。
　　“你和我并不是什么天作之合，你的数次劫数，也好像是，因我而起。”他的声音低沉，“经历这些事，我终于明白，我并非你的守护者，而只是，像命运的设定一样，大概是将你引领到劫难中心那样的存在。”
　　“但，关于这件事，唯独关于你的这件事，我齐天大圣孙悟空，绝不会放手。无论我是什么样的存在，我都会，爱你，保护你。”
　　“待到这件事结束，我会带你上天界，用所有的积分，向月老讨一枚红线，再将你我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那样，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再分开。哪怕这就是一生一世。”
　　哪怕，下一刻死去。
　　他声音听上去平静无比，但却透露出那些，无可动摇的决绝的意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