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卧观云起雨》祛魅

1、客从远方来

　　一幕幕树影从她眼里飞过，方小楼此刻正骑着自行车穿梭在苍黄的银杏大道中。

　　雨后的银杏失去了往常的暖意，只觉得是梵高的向日葵浸透了寒气一般。她一个瑟缩，远远望去，天又是那么好，高得让人渺小，冷蓝的天空上一轮若有若无的白日，只隐隐看出一个轮廓，但光芒恰好使得天空既不透明也不过度浑浊。这样的天气令方小楼生出了出游的心，虽有一丝寒气，却不令人难受，只当是酣畅淋漓之后的”自然空调“。

　　然而，她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上周才和林爱去香山“浪费”了大半天时光，今天万不可再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再说，香山的景色也是索然五味，她幻想中的红叶遍天变成了零零星星的“红豆点缀”，满怀热情地爬上山后，想要坐在缆车上一览山河的美好愿景也被昂贵的票价打消了。想到这里，她又轻轻叹了口气，她想起，也是在这样的一个秋天里，他离开她，去寻找另外的爱与世界。如今他在哪里呢？他是不是已然忘了她方小楼，现在也有了爱妻和儿女，再也不会和她有任何的可能性？她不知道怎么又想起来那个人，她原以为她才是无情的那人，到头来她却心心念念，无法忘怀。想及此处，她咬了咬下唇，在心里咒骂自己不要再抱有丝毫幻想。她告诉自己，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都怪这样相似的天气，让她想起了那些前尘往事。即便她愿意留在过去，时间也不会为她等待，正如马上要迟到的自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她又赶快骑车，今天万万不能迟到，她要给新来的教授一个好印象。
　　停好自行车后，她在院楼前碰到了林爱。林爱是那种极具魅力的女孩，当然这种魅力不是别人能够轻易感知的。方小楼和她一见如故，仅仅一个下午，他们就认定彼此是灵魂知己。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奇怪，和你相处几十年的人也不一定会轻易信任他，而对一些人，一眼就认定，非他不可。林爱对于方小楼来说，就是一眼认定可以信任一辈子的人。

　　林爱边拉着方小楼，边塞给她一颗糖，祈求她俩今天千万不要迟到。方小楼和林爱两个出了名的爱迟到，今天她俩差一点点又迟到了，她俩冲进教室时，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她俩。方小楼有点害羞，走在林爱后面。林爱大大方方走进门去，直接坐在了第一排，方小楼也赶紧坐下，打开电脑，准备记笔记。
　　坐在方小楼后面的陈阙飞，戳了戳她，小声问她怎么来得这么迟，方小楼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师兄关心，今天起得有点迟了。
　　陈阙飞和方小楼都是一个导师的学生，平常有什么事情，都是陈阙飞照顾方小楼。因此，方小楼非常感激这位师兄，待他都是礼貌有加。和方小楼平庸的学术水平不同，陈阙飞是年纪不大，但是已经发表了几篇有分量的论文，平常做研究也是勤奋专注，与林爱和方小楼这种懒散的人简直是云泥之别。她俩平常糊弄下本科的学弟学妹可以，碰到真正有点创造性的问题时，就露了怯。学生也是分很多种的，她俩大概就属于那种聪明但不用功的学生。
　　正当方小楼思考自己的学术水平时，新来的教授就点了她的名字。她“啊”了一声，一抬头，一双熟悉的眉眼落在她眼里。她曾梦见过这双眉眼千万次，每一次，这双眉眼都会深情望着她，流出泪来，最终消失在她短暂而又模糊的梦里。今天，也是梦吗？
　　她定定地望着那双眼，鼻头一酸，眼泪已经控制不住要涌出眼眶，她掐了掐自己，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流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那个名字被她写过无数遍的人吗？她不敢相信，她的记忆里每一个与他有关的片段顿时都鲜活起来，但这个人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他了。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头发梳在两边，显得精神又利落。那双星目上戴一副细边眼镜，最重要的是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铂金戒指。他和几年前已经完全判若两人了。如今的他，看起来成熟又自信，已然是个男人了。
　　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去欧洲追寻他的梦中情人，双宿双飞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她们学校的课堂上？难道是她方小楼今天想他想得太多以至于眼睛也出现了问题？
　　“方小楼，你对这个案件有什么看法吗？”讲台上的那人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听到这声音，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两道清溪顺着眼尾留下来。就是这个声音，深夜在她耳边呢喃的声音，吃饭时叫她慢点的声音，她灰心丧气时，给她鼓励的声音。也是四年前对她说“小楼，对不起，我要离开你了”的声音。这声音的主人就是那个四年前一声不吭，连句解释也没有，就突然消失在她的世界里的人，他又回来做什么？

　　沉默了良久，方小楼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她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一如她曾经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准备张开双臂，等着他飞奔过来，与她紧紧相拥。这次他没有飞奔过来，她也没有张开双臂。他们就这样互相望着，没有言语，却仿佛已说了千言万语。

　　好似过去了几个世纪，终于，他败下阵来，微微叹了口气说“既然没有什么要说的，那就算了吧，我们继续下面的内容”。
　　听到这话，方小楼心想，怎么没有要说的，我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然而，对你说，又有什么用呢？方小楼轻轻擦去眼角遗留的泪，心里痛恨自己的多情和软弱。
　　坐在一旁的林爱感觉到了方小楼的异常，轻轻握住她的手问她，还好吗？方小楼点了点头，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林爱宠方小楼是出了名的，一开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是恋人关系。方小楼和林爱其实都是异性恋，对对方都是珍重万分，愿意使出一百分的力气对另一方好，她们两个约定好，如果对男人失去希望，她们两个就红尘作伴，白头偕老。方小楼自认为从他之后，她就对男人失去了兴趣，这四年间，多少人追求她，她都没有再展开一段新的恋情。不是因为没有心动的人出现，而是她累了，她不想再经历那种失望了。她没有力气再将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给别人，她再也不可能那样充满激情、疯狂地去爱一个人了。

　　可是，今天，他又再一次出现在了她面前，就像她曾经设想过千万次的那样。她想过，如果能够再次遇见他，她一定是微微一笑，手里挽着她的爱人，挥挥手示意再见，然后再也懒得看他一眼。而他呢，自尊心肯定是受到一定的伤害，也可能会有些许痛苦，然而，对她来讲，他的一切对她都不重要了。设想得很美好，但现实是她不能微微一笑挥挥手说再见，也没有一个可以挽着的爱人。相比起她来，他好像才是云淡风轻的那位，他的无名指也戴着戒指，想必早已成婚了，更可能已经喜得贵子。而她如今还在上大学，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成就，甚至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成熟理性的人。

　　想及此处，她的胸中充满了悲伤心酸。如果他们不相遇，她和他都会有各自独特的人生，她和他也不会是今日的这种情形，他们会是彼此会是各自人生里匆匆略过的陌生人，对彼此没有爱恋，亦没有憎恨。既然让他们相遇又让他们相恋，为何还要生出那许多事来，折磨彼此，蹉跎时光？
　　方小楼曾思索过千万遍，最后只能长叹一句“无可奈何”了结心事。

　　在她心上的那个人，他可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