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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训弟 ...

  •   散朝之后,凌玧领凌玬去上元宫请安;一路上一言不发,也不似往常那般牵凌玬的手问长问短,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冷阴沉的气息。

      凌玬也知道自己今日捅了娄子,原本还想使性子撒娇弄痴来先发制人,可无论他是在一旁撒气似地扯车上的帷帘,还是长吁短叹抛几滴猫尿,凌玧都只当没看到、没听到,全然不予理会。

      待车驾停稳,凌玧扶着侍从的手下了车,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往宫门口走时,凌玬这才慌了神,一把推开要抱他下车的宫人,自己扶着车辕跳下来,大声从背后叫道:“大兄!”

      凌玧抬眼一扫身边的內侍,那內侍便站定向凌玬肃穆一礼,一板一眼道:“七皇子殿下,上元宫乃陛下起居之所,大声喧哗,大不敬。”

      凌玬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冷遇委屈,此刻被个太监一训,登时气得什么都顾不上了,索性扯开嗓子大吼道:“你是什么东西!轮得着你来训斥孤?大兄有什么话不妨直对我来!”

      凌玧停住脚步,回过身看着他,露出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笑:“宝儿。”

      大兄都好久不这么叫他了,此时把乳名叫出来,凌玬只感觉脊背股直发寒。

      “你可别逼孤在宫门口教训你。”

      凌玬也不是没挨过打,只不过凌玧揍他充其量也就是书念得不好时敲两下手心,或者淘过了头时拍两下屁股。他惯爱爬高上低摔摔打打,健壮皮实得紧,倒并不怎么怕疼。但他心高气傲要面子,私下里受点教训无妨,若真如凌玧所言当着满宫的人……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见他露了惧色,凌玧这才低声喝道:“就在这磕个头。回来再收拾你!”

      今日送嫁大事,凌玧必是要面君禀告的。他一去,凌玬百无聊赖,便在六棱石子路上来回蹬踹那些纹丝不动的石头。

      跟着他的内监张冬瞅着空,小心赔着笑脸上前来哄劝道:“我的好小爷,一会儿太子殿下回来,您可万不能再和他拧着来了。服个软,撒个娇,什么都好说。”
      凌玬“哼”了一声,“是他不讲道理,无情无义!”

      张冬吓得乍着手赶紧去捂他的嘴:“可不敢这么说太子殿下!小主子,今日您擅自闯殿,奴才们都是要担大干系的,回去还不知是什么罪呢!您若是再同太子顶撞,殿下认真发起怒来,奴才们都逃不过一个死。小主子要还心疼奴才们平日勤勉,就听奴才一句劝,别惹太子殿下生气。”

      凌玬这孩子向来嘴硬心软,待他身边的这些宫人、玩伴都极好,此时听了张冬的苦劝,也知道自己犯错难免会带累旁人,便低了头嘟嘟囔囔道:“知道啦。不就是挨打挨骂嘛,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是了。”

      凌玧办完正事领他回东宫,却先没发落他,而是把他的伴读谢曦唤了过来。

      “七皇子今日本该在崇文馆念书,究竟为何会突然闯进宣殿?如实对孤讲。”
      其实凌玧教弟并无迁怒旁人的毛病,凌玬有时书念得不好,凌玧也并不会按照皇室固有的风俗,不分青红皂白地责罚伴读,除非是当真两个人一起犯错。但不知为何,谢曦从小就怕太子。

      今天凌玬闯了这样大的祸,谢曦早就吓得半死,哪里还敢欺瞒,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原来,是凌玬在中途课歇的时候贪玩,故意甩开下人们跑进别苑的假山石堆里去掏蛐蛐;想是他人小又机警,湖边两个宫女说着话竟是没觉察到他,说的正是公主出嫁之事。等谢曦他们找过去时,凌玬已是怒发冲冠要往前殿跑,还威胁他们谁敢拦就要打谁的板子。

      一旁的张冬听得眼皮子直跳——谢小公子也太是个实诚人儿,说个八|九不离十不就得了,又何必把什么“掏蛐蛐”的话也抖搂出来。

      果不其然,凌玧听了越发怒不可遏,用力一拍案几,吓得一屋子的人都跪了下去。“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要你们这一大帮子吃闲饭的何用!他威胁你们打板子便不敢拦了,你们倒不怕孤要你们的脑袋?”

      张冬跪在地上差点没哭出来,如果此刻有机会抬头,他定然要给凌玬一个幽怨的白眼——自打伺候了这小祖宗,他稳如古井水的人生就开始走向了大起大落大开大合。

      凌玬再也忍不住,蹭到凌玧身边跪下,双手抱住凌玧的膝盖可怜巴巴地求道:“大兄,这不干他们的事,要打要罚您只管发落我就是了。”

      凌玧却不看他,只望着谢曦道:“你怎么说?”

      谢曦方才还怕得浑身发抖,这会儿情知无幸,反倒脑子异常清醒镇定,忍着哭腔答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七皇子有过,俱是臣奉差不力,未能死谏之罪。请殿下发落。”

      凌玧点点头,“说的好。来人。”

      凌玬吓得手脚都凉了,大叫一声扑到谢曦身前,难以置信地看着凌玧:“大兄!你真要杀谢曦?”

      凌玧垂下眼睑抚了抚手上的扳指,淡淡道:“我要杀他,你奈我何?”

      凌玬看不清他的眼神,亦无法判断他这话是真是假,但此刻谢曦命悬一线,只要凌玧开了金口,一条人命便再不能挽回了。

      这是凌玬头一次真正目睹强权的可怕,也是他头一次恐惧得连骨头缝都在发冷。

      凌玬天人交战良久,突然向前连爬几步到凌玧脚下,拼了命地以头抢地:“求大兄饶谢曦不死!求太子殿下饶谢曦不死!”

      凌玧站起身扶住他,尽力不去看他那磕肿了一大片的额头。“小七,你问我为什么亲姐妹定要嫁给异国他乡的糟老头子为妾,为什么我们的国家定要受此奇耻大辱。我现在就告诉你,你看清楚了吗?”

      凌玬心有所感,只是头还昏昏沉沉的,眼泪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人家比你强,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要你心爱的人,心爱的物,哪怕是要你的命,你敢说一个不字么?”

      “假如我今天一定要杀了谢曦,你可有办法救他?”

      “你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现在就杀了我,要么积蓄力量以后替他报仇。”

      凌玬怔怔地流着泪点头,手却情不自禁抱紧了凌玧的腿,可怜巴巴地小声道:“哥哥,我听话,别杀谢曦……”

      凌玧知道他是真吓坏了,此刻见他顺服,心已软了大半,拍开他的手命他起来站在一旁,踱步到面无人色的谢曦身前。

      “今天是第一次,孤念在你年纪尚小,姑且饶了。但你记住,若有下回,便是你主子把这满殿的青石砖都磕碎,也再救不得你的命。明白吗?”

      “是!臣谢殿下恩典,谢七皇子恩典!臣必以死报效七皇子,臣……”

      “好了,你去吧。小冬子,”凌玧抬抬手,张冬差点一个激灵瘫在地上,“带谢公子去偏殿换了衣服再好生送出宫。你们也都记着孤的话,退下吧。”

      “是!”一屋子人须臾之间在鬼门关转悠了一圈,这会儿个个软得跟泥巴似的险些爬不起来,却还不敢失礼,强撑着稳住步伐肃然无声退了出去。

      凌玧坐下叹了口气,冲凌玬抬抬手:“过来吧,该咱们算算账了。”

      凌玬仿佛还没从方才的惊恐中缓过神来,脚上仿佛坠了千斤重的石头,三步路倒磨蹭了四刻钟,可怜巴巴地望着凌玧,小猫叫似的喊了一声:“哥哥。”

      “宝儿,哥从前总觉着你还小,心疼你,想着慢慢教不着急。”凌玧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这孩子头发生的硬。“可是今日我才想起来,哥在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已随着父皇学习听政了。”

      原本还心虚害怕的凌玬一听这话,那股要强的性子便又涌了上来,他也不知忌讳,忙忙就到道:“那我也跟着大兄学听政!”

      凌玧笑了,“我正有此意。只是学听政跟崇文馆念书大不相同,朝堂之上若是错了一星半点,可不是罚抄几篇字、挨两下戒尺的事。”

      凌玬挺了挺胸脯,豪气万分地答道:“我不怕!”

      “不怕?”凌玧眼里的笑意瞬间一冷,“那就先说说今天的事。大殿之上,议的是国事,和静不是你的姐姐,是代表雍国和亲的公主;孤也不是你的哥哥,而是代父行权的一国摄主。你擅自上殿干政,我可以当做是私事,可要是传入幽国人的耳朵里,那便是我雍国皇室对这桩婚事不满。对婚事不满,也就是结盟之意不诚。一旦幽国震怒,与晋联手合并来攻我咸都,那便是亡国之危。这样的后果,你担待的起吗?”

      凌玬微张了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天家无私事。当你站在殿上的那一刻,你的一言一行便无不干系着江山社稷,子孙万民。如此,你还敢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吗?”

      “你不怕?你怎能不怕。在我说要杀谢曦时,你不是知道怕了么?可是,今日若你真的搅了婚典,届时要死的又岂止是一个谢曦?”

      凌玬心中一紧,情不自禁答道:“我怕。”

      “如此,还要跟孤上殿听政吗?”

      凌玬怔愣良久,复又抬起眼,定定直视凌玧道:“怕也要学,因为我答应了五姐,总有一天要接她回家。我要长大,我要变强!”

      这一天,凌玬人生中头一次挨了家法,纵然只有六岁,严厉的长兄却真真切切让他明白了人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

      挨过揍的凌玬再没了平日骄横霸道的小模样,一声不吭搂住凌玧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衣领里来回蹭。凌玧立即觉出自己脖子里湿了大片。

      “怎么了?委屈啦?”

      教训过也就过了,凌玧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耐心,抱着娃轻轻拍拍背,慢慢向寝宫内室走。

      他还不答话,凌玧便继续逗他:“哎,你一个大小子怎么姑娘家似的,说哭就哭?自己说说今天都哭多少回了。等以后长大了你媳妇该怎么笑话你啊。”

      凌玬突然瓮声瓮气地哭着问道:“大兄以后当真也会把宝儿送到别的国家去做质子吗?”

      凌玧的心像被人用力搓了一下。没想到这孩子心这样重,之前在大殿上为了吓唬他说的话,他倒记得清清楚楚的。

      “小傻子,大兄怎么舍得?”

      凌玬一吸鼻子,又问道:“那父皇会把我送走吗?就像送走哥哥姐姐们一样。我知道,父皇不喜欢我。”

      凌玧心里难受,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胡说!没影的事。父皇没有不喜欢你,父皇是身子不好,你太小,怕把病气过给你了。”

      “那……”

      “宝儿,你再借机撒娇,大兄可要生气了啊。”

      凌玬被看破了小心思,自己也不好意思,把脸又埋下去“吃吃”地笑起来。凌玧哭笑不得,也只得摇着头嗔骂一句“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见他不像方才那么伤心难受得厉害,凌玧这才放柔了声调道:“小宝,哥今天没控制好轻重……”

      凌玬有些吃惊,再没想过凌玧竟然会转圜着向自己道歉。眼珠子一转,想着过了这村没这店,赶忙道:“是啊!圣人云,‘权,然后知轻重’,大兄下次教训宝儿,可定要慎重权衡啊!”

      凌玧失语。片刻,方阴森森从齿间挤出一声诡异的笑:“是啊,孤今日一‘权’,便知下手是太轻了,不介你这会儿这么精神抖擞的,还有心思未雨绸缪?”

      凌玬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赶忙扭糖似的在凌玧怀里撒娇,一时嚷嚷疼,一时闹着晚上要跟凌玧睡,再没个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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