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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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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还没开,我站在甲板上纵目远眺,见江面慢慢染上了浅淡的红色,浓雾逐渐消散。
不远处传来小女孩叫卖月季的声音。
沈焕说了一声“等我一下”便疾步下了船,不一会儿回转,手里多了一枝才采下的月季。
他在我不解的目光中走上前来,径直拥我入怀,把花簪在我的鬓边。微凉的露珠滚入了脖子里,我瑟缩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也笑,让我转了个身,一起望着波澜不惊的江面,略低的嗓音温柔而干净,没有半分阴霾:
“我那天带着你故意落下的手帕和照片回家,下人给我换下大衣时从口袋里掉了出来,不巧被家母逮了个正着。
“我就说,这是我心仪的姑娘,骨子里是荆棘,要扎人的。”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我把她弄错了。”
我靠着他的胸膛,回想起这一年来的种种事情,鼻子一酸。
我无悔于我做过的一切,却无法不去思量,若他当日不曾将我认错,若与他订亲的人是我,若我才是三叔家的女儿,今日光景,会否不同。
可若当真那样,我大概会是另一个兰猗,他心里便未必就有我了吧。
兰猗……
我不再深思,凝神聆听沈焕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阿因。”沈焕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唤我,“你到了上海,切记不要在晚上独自出门,不可轻信他人,亦不可多食寒凉之物。我所备钱财不多,匆忙之中又难多做打算,幸而在那处有一友人,只能写下书信一封,你抵岸后,可凭此去寻他,他会好生照顾你的。”
这是何意?
我有一瞬间的怔忪。
却听他语带三分柔柔笑意,道:
“兰小姐,沈焕请你,好好活下去。”
话音落下,他松开了我,我下意识地去够他的手,他退了一步,轻巧地避开,面容冷峻:
“照顾好兰小姐。”
立刻便有两个人牢牢地制住了我,我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冷,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发颤:
“沈焕,你骗我。”
他面色白了一下,片刻后垂下眼帘,静静地说:
“抱歉。”
此刻,他离我多近,就在我眼前,我只消伸出手就能碰到他,可我的手却不为我所驱使。
我想哭,我想我是要哭一场的,然而眼睛干涩疼痛,偏偏哭不出来。
我看着他,他却不予我回应,我的眼泪,又流给谁看呢?
但我仍不死心,我试图解释:
“我没有推她的,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我拉不住,我不骗你,你相信我。”
你信我啊,沈焕。
他不装木头人了,轻轻笑,手抚过我的面颊,如待珍宝,眼神是不加掩饰的眷恋与不舍:
“我信你。”
他按了下帽檐,重复道:“阿因,我向来便是信你的。”
我忽然明悟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信我有什么用?兰猗已经死了,纵然我的清白得证,他作为兰猗的未婚夫,又如何能与我在一起?
而在我央他带我走的那一刻,这个罪名便永无洗去之日了。
何况,耳边又响起兰猗的那一声“姐姐”,我扪心自问,我真的有那么清白么?
我安静下来,痴痴地望着他:
“那你呢?你要去哪?”
你要去替我担这个罪名么?
他像是没听见,仍是微笑着,一语不发。
我心里又升起了希望,沈焕却转身下了船,步伐坚定,没有丝毫留恋。
我慌了神,唤他:
“沈焕!”
“沈焕!你站住!”
“沈焕……”
我一遍遍地,声嘶力竭地唤他的名字,却连他的一次停顿都换不到。
他走得不算很快,只是船身仅有那么长,不多时,他便上了岸。
料想他每一步落下时的跫音,应也是铿锵有力的,就像我记忆中无数次响起的那样。
一如初见时,他向我走来。
我怎么会觉得他是个心软的人呢?
船开了。
我开始剧烈地挣扎,直到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腥气,整个世界瞬间就远了。
天旋地转。
惊呼声微弱得似是来自千里之外,朦胧一片的视野里,我看见他的脚步渐渐放缓,停住,半晌,他侧过了身,看着这边。
这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对视。
隔着缓慢升腾的水雾,隔着奔流不息的江水,隔着来去匆匆的行人。
我拼命地睁大眼睛,试图将他样子刻进心底,然而眼前始终模糊一片;我祈祷他能如昨天那般心软,但他静默地看着我,只是看着,没有走过来。
我终于彻底地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