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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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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逍处理完教务,正要返回府邸时,就听得一个教众慌慌张张的跑来,禀报道:“左使,府内传来消息,夫人晕倒了。”
他顿时耳旁嗡嗡作响,不知情况,又惊又怕,不自觉满脑子里都是些不详预感,越想越是可怕。
他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到了纪晓芙房中,见她闭目躺在床榻上,胸膛一起一伏,呼吸自如,这才安下心来。
纪晓芙本就只是养神,并未入睡,听得杨逍弄出来的动静声,知道他已收到风声,支着胳膊起了身。
杨逍坐到床榻边沿,上前扶住他,满脸忧色的问道:“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好端端的怎么晕倒了?大夫来过吗?怎么说?”
他平日说话,语速低沉缓慢,此刻问题却像连珠炮一般滚滚而来,纪晓芙被他的关怀之意打动,说道:“大夫来过了,我没什么大碍,只是……”
她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微微低头,眼波流转,从脖子根到脸颊上都染了绯色,隔了一会儿,才柔声说道:“大夫说,我们要有孩子啦。”
她骤然道出这天大喜事,像是凭空在杨逍心间投了一颗巨石,在他心湖内掀起滔天巨浪,惹得他一时之间,滞愣在原地,半晌后才回问道:“你是说,我们有孩子了?”
纪晓芙见他这傻里傻气的样子,显然被兴奋之情冲昏了头脑,哪里有半分平日的运筹帷幄,只得牵了他的手,贴在她小腹上,再次肯定道:“是的,我们有孩子了。”
杨逍眼角抽动了两下,神色间带着几分不可置信,触手间只觉她小腹处平坦光滑,可这其中,竟是孕育着一个有着他们血脉的孩子,不由的发出感慨:“这里是我们的孩子。”
他语声低微,听来更像是喃喃自语,而后,爆发出了一阵笑声。
他平日里情绪极少如此大起大落,此刻笑声响亮,仿佛人间所有圆满都降临到了他的身上,一把将她拥入怀里,连道两声:“我有孩子啦,我有孩子啦”
当夜,纪晓芙半夜转醒,本想换个侧边再睡,没成想手一碰旁边,竟是空落落的一片,不见杨逍的身影。
她顿觉奇怪,随手披了件外衫去寻,只见书房处灯火通明,烛影中他的身形,映在门窗之上,她轻敲门板,得了杨逍应声,这才推门进入。
杨逍原本正翻着书籍,边在旁做下记录,一见纪晓芙身着薄衫,站在门边,皱起了眉,丢了笔杆,走向前去将门关上,又给她披上自己的外衫,着急的道:“晚上风大,怎么穿的这么单薄?”
杨逍过于操心她的身子,因此适才说话声音也比往日高了几分,但他对她向来没辙,马上又软言道:“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不知好好顾着自己身子,不好好睡着,出来晃荡做什么?”
纪晓芙看着这个自己大半夜不好好睡觉,却把责任推到她身上的人,无奈的道:“我大晚上的不见你,就出来找找,这么晚了,在做什么呢?”
“没什么事,就是写点东西而已。”
听到回答,纪晓芙走到桌前,看到杨逍桌上摆着的是一本医书,上面写的多是女子孕期的注意事项,而他自己在纸上写的,则是一份“府内守则”,密密麻麻的,足有几十来条。
“第一,要将所有锋利物品都收起来,以免碰撞;第二,要在地上都铺上地毯,以免走路打滑;第三,孕中女子口味不定,需早日备下擅长各地菜系的厨师……”
原来杨逍得了喜讯,大喜过望,无法入睡,又想起曾听闻他人说过,女子分娩,多是剧痛难耐,甚是辛苦,为免妻子少受苦楚,是以深夜仍在研读医书。
这些条条框框细细看来,罗列了纪晓芙从怀孕到生产的一套流程,简而言之,就是以她为尊。
他这般大张旗鼓的严密部署,整个人进入高度紧张状态,纪晓芙虽是感动,但唯恐他思虑过甚,开口劝道:“你这也太夸张了些,我好歹也是习武之人,哪里需要这样。”
杨逍初为人父,自然事事小心谨慎,他正色道:“我刚看了医书,孕期之中,前三个月最不稳当,还是小心为上的好,我送你回去歇息,等你睡下了,再回来看书。”
纪晓芙劝说无果,也就随他去了,但想着自己平日里在嘴仗上多是吃亏,默默的起了些恶作剧的心思。
她忍着笑意,故意做出酸溜溜的口吻说:“哎,你对这孩子,可比对我在意多得多,看来以后,我在这家里可就没地位了。”
杨逍抬眼望去,就见她眸子闪亮,带着丝狡黠的快感,像是只等待顺毛的动物,心念一动,索性成全了她这一出戏,哄道:“岂敢岂敢,天大地大,还是夫人最大。”
他所言听来戏谑,却句句出自肺腑,他这样在意这个孩子,全是因着她的缘故,这是她们的孩子,是这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礼物。
纪晓芙听了他的求饶声,一个没绷住,嬉笑出声,整个人带着得逞的快感,说道:“被我骗了吧,我可没那么小气,和我的孩子吃飞醋。”
“是是是,纪女侠最是大方得体,不像我这么斤斤计较。”
这对话以杨逍落了下风而告终,杨逍陪同纪晓芙回房,在床边守着,直到看着她再度安睡,才回了书房继续书写,最后竟是彻夜未眠。
纸上列下的几十条规则,在第二天一早,就派发到了府内人的手上。杨逍吩咐下去,必须严格执行纸上内容,决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纪晓芙有孕的消息就此传开,整个府邸上下就此忙了起来,这样一来,她倒真是享受皇族般的待遇,可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以传闻中的孕吐反应,并没有困扰到她,反倒是被将养的极好。
杨逍身为明教左使,每天仍有大把教务处理,不能时时陪在纪晓芙身边,怕她憋闷的慌,差人搜集了民间一些记录着奇闻异事的话本,又找了工匠在院子里造了个木质秋千,说是闲时偶尔晒晒太阳,对身体好。
那秋千设计独到,顶端还装有有一层帆布,边沿处连着一根绳索,只需轻轻一拉绳索,那帆布就会合上,有遮阳遮雨之效。
某日杨逍归来之时,就见纪晓芙坐在那秋千上,手上正捧着一本话本子看,很是认真,他上前几步,一把将那本子拿了过来。
纪晓芙正看到精彩之处,话本就被杨逍夺了去,不由的惊道:“你抢我话本做什么?”
杨逍把那话本卷起,轻敲纪晓芙的脑袋,说道:“你还好意思问呢,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这不能看太久,这样对眼睛不好,有违我做这秋千的目的。”
纪晓芙一时看得入迷,才忘了时间,听杨逍这样轻声轻语的劝着,全是为了自己,不忍再为他添了烦恼,说道:“确实是我想得不够周全,以后我会控制好的。”
她一番话,直听得杨逍眉眼舒展开来,他仰了仰头,就将今天为她准备的惊喜,提前透露了给她:“话本子是死物,看多了不免沉闷,今晚,我会让你看到更生动的玩意。”
这些日子来,他弄出了不少花样,就算此时告诉她,他摘得了天上的星星,纪晓芙都只会不会震惊,因此只微微一笑,静候晚上的到来。
晚间月色清明,杨逍在那秋千前搭了一个小台子,然后双手作揖,郑重邀请他唯一的观众上座。
只见他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了两个小小的纸板人影,而后便灵活的操控着这一男一女的小人,演绎起了他们的故事。
“丫头,有诈。”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应是惟一,从前是酒,现在是人,是你。”
“我杨逍,此生只要你纪晓芙一个女人。”
从酒楼初遇,到竹屋相知,到她退了婚事,离了峨眉,再到现在的幸福圆满。
原来时光匆匆,不知不觉间,他们走过的路已是那样长了。
纪晓芙入戏颇深,恍然间不曾发觉戏已结束,直到杨逍到了她的身边,她才问道:“你怎么还会会这个的?”
杨逍见她问话时,除了惊异,还带了些许崇拜,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回道:“你应该问有社么是我不会的,收了你的话本,总得给你些补偿才是,这出戏你可满意?”
纪晓芙正要作答,却被腹中一阵绞痛打断,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惹得她冷汗直冒,只右手隔着衣物,死死的捂着肚子。
“这是怎么了,晓芙?”杨逍发现异状,急切的问道。
纪晓芙深吸口气,忍着腹中翻天覆地的不适,强笑道:“没什么事,就是孩子好动,刚才在肚子里踢了我几下。”
杨逍听她说话间气若游丝,又见她脸色发白,甚是虚弱,心疼得紧,忙将她抱上床榻,好叫她舒服一些。
关心则乱,他又无计可施,只能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肚子,希望能有成效,恨不能替她承受这份疼痛,叹道:“你受苦了,晓芙。”
“我不觉得这是吃苦啊,我人生最幸福的事情,便是遇上了你,第二便是能和你有了这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剧痛已止,说话间眸子亮晶晶的,比方才天空中的星星还要闪亮夺目。
二人关系中,主动出击,明言心意的人多是杨逍,纪晓芙总是藏得深的那一个,所以这难得的坦露心迹,更显得弥足珍贵。
杨逍顷刻间,似被夺去发声能力,嘴唇开合几下后,还是无言,只是去牵了她的手,与他的交叠在一起,一时相顾无言,但觉岁月静好。
躺了一会后,纪晓芙情况好转,率先一步,打破了室内沉默,问道:“你说,这孩子这么好动,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杨逍还记着这孩子剧烈踢动,使得纪晓芙不适一事,没好气的说道:“他这么闹你,肯定是个臭小子,到时候出生了我非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纪晓芙哭笑不得,听他和一个未出生的孩子较上了劲,说出这等孩子气的言论,反问道:“那要是个女孩儿,你怎么办?”
他一切以她为先,不假思索的回道:“那也得听话,不能这么欺负你。”
话音刚落,他也不管孩子能不能听到,又自顾自的叮嘱道:“孩子,你听好了,你娘自打有了你以来,辛苦得紧,所以不管你是男孩女孩,都别再折腾她了。”
他那番话语朴实真挚,满是对妻子的爱意,许是就此打动了腹中胎儿,那闹腾的小东西之后几月虽也在肚子里小有动作,但大多是轻轻一动,没再有这样大的动静。
杨逍没成想自己一番话,真能缓解了纪晓芙的痛苦,后来有一日和她打趣道:“看来你这怀的是个好女儿,知道心疼你。”
他难得幼稚,纪晓芙听得皱了皱眉鼻子,跟他唱起了反调:“我猜啊,可能是个儿子,听到你这样偏心,对女儿就好言相劝,对他就要打要骂的,吓得不敢动了。”
杨逍也不反驳,只浅笑着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他这惬意模样,倒是引得纪晓芙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既然你觉得是个女孩儿,那这孩子的名字,你可有想过?”
杨逍这段时日注意力全放在了照顾纪晓芙的身子上,名字一事虽偶有想过,但此时还没想到称心的。
他耸了耸肩,答道:“你是孩子的娘,名字的事情,你说了算。”
纪晓芙勾唇笑道:“那我给孩子取名叫小一,小二之类的,你也不恼吗?”
“哎,孩子,名字是你娘取得,以后长大切莫怪我。”
杨逍知道她在逗趣,捂着心口,双目圆睁,夸张的扮演起了痛心的老父亲,直把纪晓芙逗得眉开眼笑。
时间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平静的向前迈进,纪晓芙月份大了,整个肚子圆滚滚的挺在身前,行动不便,不仅弯腰起身要他人帮忙,晚上睡觉都开始不安稳起来。
肚上负担过重,使得她只能侧躺,小腿处时不时的传来痉挛之痛,叫她难受不已。
她并不想惊醒杨逍,是以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不料,还是被他发觉。
杨逍熟读医书,知道这段时间她会腿部抽筋,是以睡得很浅,就怕她明明难受,却又倔强的忍着。
他一边帮她按着痛处,一边又无比郑重的对她说道:“晓芙,我是你的夫君,有任何事,都要告诉我,不要瞒我,好吗?”
纪晓芙心下一甜,不愿辜负他一番情意,便举了手,做发誓状,跟他保证道:“以后有任何事,我都会告诉你。”
他的手温暖柔软,比最好的伤药还要有效几分,一点一点的将纪晓芙的痛意驱除,让她迷糊间又有了睡意,再度睡去。
第二日午后,杨逍从外头回来时,拎着一个硕大的包裹进屋,然后打开,拿出里头各式各样的女鞋。
他见纪晓芙一副懵懂神色,解释道:“这鞋用得软垫鞋底,对你脚上的筋脉好,我上月就命人做了,只是今天才送到,可惜还是晚了一点,你来试试,看看舒不舒服。”
他说完后,就拿起一双鞋,蹲下了身,竟是要亲自为她换鞋。
纪晓芙不好意思的将两只脚丫一缩,摇了摇头,回绝道:“别啦,你不必如此,放在地上,我自己试就成了。”
杨逍闻言,用手指了指她那滚圆的肚子,道:“我要是放在地上,你怕是连鞋子的影都看不见。”
他一个光明左使,这样紧张爱护自己,连换鞋都亲力亲为。纪晓芙被这小小举动触到心底,不知不觉间,泪珠从眼角落下,她带着哭腔道:“你这样子,以后我要是习惯了,可就遭了?”
杨逍见她泪珠掉落,莫名的哭了起来,又急又慌,也顾不得其它,忙用袖子替她擦去泪痕,问道:“怎么哭了?我对你好,难道不应该吗?习惯了有什么不好,反正我永远待你都会这样好。”
纪晓芙一时有感,才掉了泪,未免他担心,赶紧止住哭意,见自己这般没用,忍不住难为情起来,低声说道:“我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感动。”
杨逍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人说怀孕的女子情绪像五月的天一样多变,没想到都是真的,我们堂堂峨眉女侠纪晓芙,都变成了一个爱哭包。”
纪晓芙经他这么调侃,脸上泪痕未干,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垂手轻飘飘的打在他身上,反驳道:“你别胡说,我才不是爱哭包呢。”
“好,不是不是。”
这鞋子却有功效,纪晓芙的抽筋情况缓和许多,怀孕的最后几个月过得顺利,很快就到了临近生产的日子。
杨逍早早请好了名医和稳婆,就等着这孩子呱呱落地,熟料这孩子不走寻常路,降生前毫无征兆。
在一个很寻常的夜里,纪晓芙正和杨逍共进晚膳,却突感腹痛难耐,整个人像是快被撕裂开一般,痛苦的呻吟着。
“要生了?”杨逍带着颤声问道
纪晓芙死死咬住下唇,已是没了说话的力气,只得轻点点头,杨逍忙将稳婆和大夫叫来,自己却在一片混乱中,被稳婆以“男子不得进入”的规矩为由赶到了门外。
他只好在门口不停踱步,这短短一条走廊,没过多久,就被他走了上百遍,产房内的声音劈里啪啦的,混乱至极,一阵一阵的,听得他心乱如麻。
他内力深厚,除了能听到,稳婆让纪晓芙“用力用力”的喊声,还能分辨出纪晓芙的轻声叫唤。
他深知她个性倔强能忍,若非真的痛到极致,绝不会这般出声,他再顾不得产房污秽这类破规矩,不顾阻拦,闯了进去。
入目之间,只见室内一片混乱,鼻端之中,嗅到的是满屋的血腥气,纪晓芙大汗淋漓,正握着稳婆的手,身上衣物都已被汗水和血液浸湿。
纪晓芙恍惚间看到杨逍,还以为是错觉,直到杨逍不顾他人反对,直直走到床边,握了她的手,才明白他是真的进了屋来。
她虚弱的问:“你怎么来了?”
“我得在这里陪你。”
生产是场漫长煎熬的斗争,饶是杨逍阅历丰富,都只觉得,这比他生平所经历的所有状况,都要更惊心动魄。
直到寂静的黑夜被一声洪亮的啼哭打破,这场生产才真的结束。
杨逍这才如释重负,一双眼仍是没从纪晓芙身上移开,只见她已然脱力,轻柔的为她擦去汗水血迹,还在她额间印上一吻,说道:“辛苦你了,晓芙。”
稳婆将洗净那孩子身上血水,包裹在襁褓之中,抱到杨逍身前,说道:“恭喜左使,恭喜夫人,是个女孩。”
杨逍这才伸手抱过那小小女童,他没有经验,姿势极为别扭,惹得那孩子哭得更凶。
她小小的,皱巴巴的,却带着生命力。
杨逍的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小小女童,随后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眉梢眼角和她娘亲那般,不由的勾了勾嘴角。
母亲生来牵挂孩子,纪晓芙听了孩子哭声,强打起精神,对着杨逍道:“快让我看看孩子。”
杨逍一手抱着孩子到她眼前,一手牵着她的手,让她得以好好看看自己尽力生下的孩子。
纪晓芙像是得了件稀世珍宝般,怎么都看不够,就这样痴痴的看着,良久之后,才说道:“孩子的名字,我已经定下了。”
她停顿片刻,喘了口气,凝视着杨逍的双眼,继续说道:“就叫不悔,杨不悔。”
她不擅传情,就用女儿的名字,来诉说这深重的爱意。
她爱他,所以不悔相识,不悔相爱,不悔此生。
如此美好。
“爹,你怎么了?”
杨不悔见爹爹抚着自己孕肚,神色多变,时而欣喜,时而忧虑,时而甜蜜,时而苦涩,担心的问道。
杨逍被女儿这样一唤,才发现方才自己一瞬分神,竟是摸着女儿的孕肚,想起了她。
在神思中,他与纪晓芙度过了另一种形式的人生,过着他梦寐以求的人生,那样真实而美满。
可他将手收回,掌心摊开握紧,握紧张开,里面竟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