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灯》老禹先生

1、初见

　　费骞见江晚照的第一面，是在学校附近的地摊上——

　　“苹果原装数据线八十一根了啊，一根只要八十，保证原装，假一赔十啊。”江晚照带着口罩鸭舌帽，全副武装，“苹果手机壳二十买一送一，什么型号都有，买一送一，只要二十。”

　　中午的三中，也就刚放学那会儿热闹，初中生赶着回家吃饭，高中生赶着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占座位，总之学校里面的食堂是没人宠幸的冷宫。

　　一窝人拥着一窝人从校门口出来，唠八卦唠课题的都有，沿主道走个两三分钟有一个红绿灯，斑马线拐角的地方常年有城管赶不走的零食小摊。糖葫芦、炸臭豆腐、煎饼、卤煮……香的这窝青少年成天拉肚子。

　　除了吃的还有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小摊，卖袜子毛巾的、卖二手书本的、拿块破布一兜，即走即卖，哪里没有城管哪里就是罗马。

　　江晚照作为其中一员，和周围同事们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她是三中的高一学生，即将升高二。

　　“苹果原装数据线，八十一根！”江晚照低着头吆喝，整张脸都藏在阴影下，活像打着卖手机配件名号贩.毒的，“苹果原装耳机，一百一对儿！”

　　她每天中午晚上下了课都偷偷摸摸，像条上了发条的鱼一样从人海里飞快地游出来，边游边扒掉身上的校服，仗着自己个矮，往角落里一躲，一年了倒也没碰上过老师，至于碰上了同学，不做生意就当没碰见。

　　她也不是每天都卖手机配件，换着卖，什么好卖卖什么。
　　今天生意不大好，主要天气热了，都赶着进屋里避暑，没谁在外面瞎逛，零食摊子生意也跟着差了不少。
　　江晚照决定下周去进点冰冰贴，直接拿学校里卖。

　　学生们都走的差不多，只剩下步子拖拉的小姑娘们，还零零散散的散着步，也不嫌热。嫌热的江晚照一根数据线没卖出去，肚子倒是饿了，从书包里翻出俩凉肉饼，往隔壁卖烧饼的大爷炉上一搁，没等人大爷拒绝，先笑嘻嘻的：“谢谢大爷。”

　　大爷翻了个白眼，掀开盖，把肉饼搁炉里，热了两分钟，递还给江晚照，还多捎上了小半个热腾腾的红薯。

　　江晚照感动：“大爷一生平安……嘶，好烫。”
　　江晚照啃着肉饼，膝盖上摊着英语书，太阳光刺眼的很，雪白的书页反光看的人眼睛疼，不过背单词倒还好，不常盯着书看。

　　正背完一个单词，书本上打下一道阴影，伴随着一个低低的男声，“原装？”

　　“原装，保证原装。”江晚照赶紧收了书，捡起一根线递给费骞看，“你看上面有序列号，不信你上网查。”

　　这人个儿挺高，腿又细又长，就是大热天的还带着口罩，把脸遮的挺严实，怕捂不出痱子似的。

　　“充电器呢？”
　　“正品正品，你看它这个USB接口，金属片是三角的，接口也是圆角的，假的做工能这么精致么？”

　　费骞只扫了一眼，就问：“多少钱？”

　　“都八十，线八十，头子也八十。”

　　“嗯。”费骞扫了付款二维码，说，“还要副耳机。”

　　江晚照看着他的最新款，心想，这是个爸爸，她翻出压箱底差点没进货的，唯一一盒的：“AIRPODS要吗？我觉得用有线的配不上您这气质，我看您器宇轩昂，举手投足不乏贵胄优雅，就适合用无线的，低调有品位。”

　　费骞看了她好半天，没回答要不要，江晚照冲他笑，满脸真诚。

　　“你……”费骞却问了个别的问题，“也是三中的？”

　　江晚照低头看一眼自己没藏严实的英语书，抬头：“巧了不是，咱们校友啊。”

　　“高几？”

　　“高三。”

　　“不买了。”

　　“高一高一高一。”江晚照说，“跟你开个玩笑。”

　　费骞没搭理她的笑话，问：“哪个班级叫什么？”

　　“高一七班，孟舒婷。”江晚照说，“哥哥，你可别看上我，我妈不让我早恋。”

　　“……”

　　“但是爱情不能萌芽，生意可以继续，AIRPODS您要吗？三件套，我给您打个骨折，一千一全带走。”

　　费骞没说话，直接转了一千一给她，拎着一套配件，头也不回地走了，那背影冷酷干脆，也不知道问班级姓名干什么。

　　江晚照面上笑嘻嘻，心里牙酸，看付款那架势，觉得自己说一千五他也能眼不眨的买了。

　　亏了四百，我恨。

　　费骞走了没多久，江晚照就把摊子收了，一边收一边扭，就差没把发财两个字刻在脸上。

　　“丫头你这是赚了多少钱？”卖烧饼的大爷没忍住，问她，“乐成这样。”

　　“也没赚多少，就是得有一阵不用来摆摊了。”江晚照收敛了，往大爷炉上扔了十块钱，顺走了两块红薯，“您老人家注意点腰，我走了啊。”

　　江晚照见费骞的第一面，是在教室里——

　　费骞从市里最好的中学，转学来到她这个破县城，他站在黑板前面，朝阳从窗户溢洒满地，金辉正巧停在他脚边，不再前进，于是阴霾裹挟着他，衬得他眉眼更加冷淡。

　　秋意的凉，从他开始向外蔓延。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我们一班的一份子——你来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班主任李英诚摆出和蔼的模样，试图给新同学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

　　“费骞。”他没有表情，笔直站着，“浪费的费，张骞的骞。”

　　凑一起十个字，摆明了对自我介绍不感兴趣，但就是这样简单的两句话，却引起了班里的热烈掌声，尤其是女生，手掌都要拍断了，把角落里昏昏欲睡的男同学给生生吓醒。

　　原因无他，乌昌县这个小县城，就没出现过长这么好看的人。

　　费骞将他爸妈脸蛋上的优势遗传了个十成，鼻梁像雕刻出来的，连驼峰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嘴唇有些薄，但眉眼生的大气，又将那份刻薄兀自消化了。

　　精致而不阴柔，侵略而不失礼。

　　女同学一个个眼神都看直了，又顾忌着矜持，时不时撩撩头发，把目光挪开后又瞥向他，很是含羞带怯。

　　“你瞅瞅你们，看见个长得好看的，眼睛都不眨了，你们要是上课有这注意力，咱们班过线率能上八成信不信？”李英诚调侃，“能不能跟人江晚照学学？该干嘛干嘛，天塌了都不耽误看书。”

　　突然被点名的，坐在最后一排的江晚照刷的抬起头，眨了眨眼，把书里藏的手机悄么声地向里推了推。

　　班里女生扫了她一眼，大多面露不屑，翻着白眼回了头，没几个给她好脸色。

　　“别的地方暂时没有空位，就江晚照那还有点闲地儿，你就搬把桌子坐那儿吧。”李英诚领着费骞和两个男同学去仓库搬了套桌椅回来，往江晚照旁边一搁，拍拍她肩膀，“好好照顾新同学啊，他受欺负了我拿你是问。”

　　“别啊老师。”江晚照撑着脑袋说，“我自个儿都被孤立着呢，你让我照顾他，是送个人来跟我作伴吗？”
　　“你别扯。”李英诚说，“就你这性格，谁敢孤立你。”
　　江晚照作罢，不再解释，说：“行吧，我照顾他，您慢走。”

　　江晚照有半个学期都是一个人坐，好不容易来了个同桌，其实她还挺高兴的，虽然她的高兴是建立在班上其他女同学的不爽之上，但是愉悦质量丝毫不打折扣。她把脑袋伸到别人桌子范围里，笑得见牙不见眼，说：“你好啊，我叫江晚照，水工江，晚照就是照亮你的夜晚。”

　　费骞正整理书本，跟前冷不丁出现一个脑门，他扫了一眼移开视线，没一会儿又移了回来，盯着她看。

　　“你叫什么？”

　　江晚照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江晚照，照亮你的夜晚。”

　　买配件的时候费骞穿的常服，隔天领了校服换上后才来的教室，再加上他带了口罩，江晚照没认出来也正常。但认没认出来是一回事，改名换姓又是一回事了。

　　‘高一七班，孟舒婷。’

　　费骞脑袋里一闪而过，太阳底下江晚照自我介绍时候毫不犹豫脱口而出的画面。他神情顿时复杂了一瞬，他把名字写在纸上，然后把纸送到江晚照雪白的牙前：“费骞。”

　　江晚照看了眼纸上的字，有点想乐：“费钱？你这名字有点物质啊。”

　　费骞看她一眼：“你叫路灯是吧？你名字是不是也有点耗电？”

　　“……”

　　嚯，怎么一见面就骂人呢。

　　两个人对新同桌的印象都十分不美好。

　　……

　　费骞发现自己新同桌不招班里同学待见，是在上体育课的时候。老师要求两三人组队练习高抬腿，所有人都组好了队，就连新来的他都有班长主动邀请，唯独落下江晚照一个人。
　　她倒是习惯了似的，自己一个人窝角落去了，看着干劲十足的样子，毫无影响。

　　见费骞一直看着江晚照，正数个数的班长蹦跶过来说：“你别管她，不是我们要孤立她，是她自找的。”
　　费骞收回视线，什么也没问。

　　下了课众人一窝蜂解散，别的班有人不停地朝一班看，视线主要集中在费骞身上，还有人不光是看，直接挤到他身边，生把他一路挤到了教学楼底下。

　　费骞这个人，由内而外的冷，对什么事都少了点热衷，但这只意味着他随遇而安，不代表他脾气好。事实上他脾气不仅差，而且说发作就发作，不讲究气氛。他被一阵臭汗拥挤着，熏出一脑门无名火，也不管是男是女，直接推开身边的人，仗着腿长，两步迈上楼梯，脸臭的吓人。

　　一路臭回座位，把提前几分钟偷溜回来的江晚照给看愣了，想了想，把手里半管棒棒冰递在费骞面前，说：“绿豆味的，降降火。”

　　费骞冷着一张脸，盯着半管棒棒冰看了半天，还有绿豆味的棒棒冰？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了过来。

　　尝了一口。

　　狗屁。

　　柠檬味的。

　　他把棒棒冰扔回江晚照手上。

　　“噫。”江晚照拎着被舔过一口的棒棒冰，颇有些嫌弃地扔进垃圾箱，“你名儿真没取错，真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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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啦！今天三更，大概会有一万字掉落！有存稿根本就不在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