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壹 ...
-
冬月十七,沈玥听文柳说,今早辰时开始飘雪,洋洋洒洒一个早晨。刚刚歇下,现在外头覆着白茫茫一片。
沈玥在屋里闷太久,听到有这样的景致,特别想看看雪景。
她跟文柳磨着,文柳抱着需要换洗的衣物,笑了笑:“小姐,外面风大。”
沈玥看向头顶的承尘想着:风应该是挺大的。她听着耳边断断续续的风声,微微出神。
文柳跟沈玥打了声招呼,抱着满怀的东西退出屋子。
不一会儿,文柳复回来。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银掐丝琉璃碗,垂着首,走到沈玥的床边。
“小姐,该喝药了。”
文柳把碗放到一旁的小桌几上,俯下身,扶沈玥起身。再拿过软枕垫在沈玥身后,取下一旁衣架上的外衫,披在她身上。
随后,文柳把药碗递到沈玥的手边。
沈玥面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嘴唇早没有了当初的水润色。她瞥了一眼文柳端过来的药,是一如既往的黑色。
她眉头微蹙,单手拢着身上的衣服,犹豫了一瞬,还是抬手接过来,仰头都喝了下去。
太苦了,沈玥向来不喜欢苦味,即使这药她已经喝了许久,她仍旧是习惯不来。
文柳接过空碗,递了一枚蜜饯给沈玥:“小姐,吃一枚蜜饯过过口。”
“嗯。”
沈玥嚼着蜜饯,抬手,揉了揉眉心,倚着靠垫半眯着眼睛,了无兴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沈玥卧病在床已经一个月有余,现在瘦得几乎不成人形。沈玥是一国国师,更是算命好手,她却从不给自己占卜,此时无需卜那一卦,她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文柳把空碗送出去,又回到沈玥的身边伺候。文柳替沈玥摆正身后的枕头,掖了掖被角,看着自家小姐这副模样,心里是说不出的心疼。
话到嘴边转了几圈,文柳才说了出来:“小姐,小王妃昨日发动了,今日丑时整诞子,是个小小王爷,母子平安。”
沈玥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了些。
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打趣道:“那小王爷和小王妃可是失望了?他们一直想要一个女孩子来着。”
“小姐……”文柳有些担忧。
沈玥看向文柳,勾唇轻笑:“文柳,命里无时,强求不来。他们两情甚笃,我想明白了。”
文柳松了一口气:“小姐想通了最好。”
沈玥抿了抿嘴,感觉到刚刚药里的那股苦味盘在舌根那里,似有若无。
“文柳,我想吃饴糖。”沈玥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文柳,眼里带着点点光亮,倒像是个小孩子在撒娇。
文柳点头应下:“好,奴婢这就去寻。”
随着合上门的声音,屋子里剩下郗缇一人,她又开始盯着床尾的花纹发呆。
怎么就突然想起了吃饴糖?
沈玥自己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就是特别想吃。许是太久没碰,有些惦念。
没过多时,外屋的门被打开复关上,脚步声渐行渐近,沈玥以为是文柳回来了:“怎生这么快就回来了?”
脚步声的主人绕过屏风,一边大步向床边走,一边褪下身上的毛氅:“玥玥,你在说谁?”
看到沈明,沈玥眼前一亮,语气颇为惊喜:“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写封信,或是着人通报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
沈明不甚喜欢观星占卜,志在商,五月底时守完老国师的三年孝期,直接就去了瓯越经商,这一去就是五个多月。
“你想准备什么?准备不让我知道你生病了?”沈明下颌的线条微微紧绷,语气有些生硬,“我离开时你还活蹦乱跳的,现在呢?都瘦成一把骨头了!”
沈玥理亏词穷,没法子反驳,只得低着头听着。
沈明在床边坐下,看着沈玥现在的样子,眼眶渐渐变红。他咬着牙,压抑着声音:“是不是为了那个邱景泽?嗯?”
究其原因,的确是为了邱景泽。求而不得郁结在心,病倒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沈玥不能否认事实,点点头认下了。
见她点头,沈明又气愤又心疼。想敲她头,舍不得下手;想说重话,担心她更伤心。
沈明半抬着手,举也不是,放也不是。
沈玥默了默,歪头看他,轻声道:“哥,我放下了。”
“不信你的鬼话!”沈明甩开衣袖,哼了一声。
沈玥撇撇嘴:“不信也没得办法,是真的啊。”
“真的?”
沈玥对上沈明的眼睛,眼帘微抬,轻轻点头,透着几丝微凉与释然:“二三总有不如意,荒唐归望幡了然。”
坐在床边的人摸着沈玥的头发,嘴角依旧抿着,但终于有了几分笑意:“玥玥值得更好的。”
文柳捧着一个暗红色的小盘子,走进来:“小姐,这饴糖是在厨房的六子那里买的,他一个小伙子,倒是喜欢……”
甫一抬头,文柳就看到了沈明,说到一半的话就这么卡住了:“……大公子。”
沈玥看着愣愣的文柳,捂着嘴笑了出来。见她没回神,沈玥招招手:“文柳,快放下让我尝尝,嘴馋了。”
“欸!”文柳把糖放下,寻了个理由退了出去。
沈玥笑道:“你看你把人吓的,看她这样子,你是还没说服得了她。”
一提到文柳,沈明瞬间蔫了:“她那人固执得很,偏说品阶差距不能越…我还说不过她……”
“你们八字天造地设,你努力努力,早晚的事情罢了。”
沈明叹着气,淡淡地扫了眼文柳刚刚离开的方向:“但愿吧。”
沈玥拈了一块饴糖放进嘴里,收敛了脸上的笑:“哥,我知道你不喜观星占卜,更不喜国师这个位子。但是,我这般病着,还是要你代我上位。”
这话听着没有什么问题,可沈明就是觉得别扭,听着心里发闷。
他直接拒绝:“我忙。”
沈玥仿佛料到他会推辞,接着说:“国师这个位子其实也闲散,不过给皇室子嗣取取名字,偶尔奉命占卜一下国运。一年也就那么三两件事情,不耽误你做生意。”
沈明没有应声。
沈玥:“你本就是我师兄,师父统共就教了我们两人,你不代我,无人可代。”
一瞬间,沈明惊觉,他知道哪里让他不舒服了,他犹豫道:“玥玥……你,是不是算到了什么?”
“哥,先生不算己。”沈玥笑着摇头。
先生不算己,但己命可感。
沈明仔细看了眼沈玥的面相,手不自觉握起拳头,打着细微地颤。
希望是看错了。
沈玥嘴里的饴糖全化开了,终于抵消了舌根处的那股苦味。饴糖味道甚好,她忍不住又吃了一颗。
“哥,当年我十五岁生辰时,师父有雕刻一颗红玉作为生辰礼物,我记得师父是交给你代为保管了。”
见她吃着不停,一副很好吃的样子,沈明也往自己嘴里送了一颗饴糖:“嗯,那个腰佩在我这里。”
太甜,沈明不适地皱眉。
沈玥淡淡道:“送给小王爷和小王妃的次子吧。”
“你方才刚说,放下了。”沈明不同意,“再说,红玉的样式一看便知是保命祈福用的,师父送你,哪有转送他人的道理?”
“虽说是我的生辰礼,师父却没有直接给我,你可想过为什么?”沈玥无意间瞟到窗户那边,眼底的光芒闪了闪,“小王妃孕期时我为她卜过卦,当时卦象奇怪,她腹中的婴孩虚弱但相安无事。孩子本命星的星象不佳,命数由出生的时辰定。丑时诞生,注定一生多灾多难。”
沈明咽下甜腻的饴糖,伸手用手指夹住被子,往上拉了拉:“那是他的命数。”
“哥,红玉予我是续命,不过几月尔耳;予他是避灾祈福,可保一世长安。”沈玥缓缓闭上眼睛,“师父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做抉择,相较几月,我更愿意选择一世。”
话音落,沈玥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身边的人。
一刹那,沈明真的希望她可以自私一点:“玥玥,那本就是属于你的。”
“几个月不值当啊,哥,你可是一个商人啊。”
见她如此坚持,沈明突然气从心中来,低吼道:“我就是知道你在骗我!”
自古深情最难人。
沈玥眼帘下耷,眼尾泛着淡淡的红色。
“我骗你作甚?我当真是放下了。不过有些东西已成习惯,不是说改就可改的。”沈玥笑着,“最后一次义无反顾,也算是成全了自己多年的痴妄。”
“你……你……”憋了半天,沈明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她,终究是心疼更多一些。
沈玥轻声道:“过两日那孩子洗三宴,你去,带着名与字,同时把腰佩赠予他。”
良久,沈明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下了。
“我回头给他挑个名字,明日让文柳给你送过去。”沈玥抚摸着被面上的花纹,细细地交代着事情,“你是住这国师府,还是去你在外处的院子?”
沈明应道:“自然住这里,你还病着,我怎么能离开?”
“嗯,你的房间可以直接住进去,平日里一直有人打扫着。”
话音落下,沈玥抬手拢了拢外衫,抬眸,眼睛看着沈明,眨巴眨巴:“哥哥可以扶我起来走走吗?腿有些麻了,想活动一下。”
沈明没出声儿,径直起身,伸手扶她下床。许久没有下地,沈玥站起来时腿软了一下,所幸有人扶着,不然非得跌倒不可。
腿脚使不上劲儿,沈玥索性把大部分重量压在沈明胳膊上。
沈玥卧床只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肩上披着一件半厚的外衫。沈明看着皱眉,单手扶着她,用另一只手扯过木架上的披风,把她裹紧才罢休。
裹着披风,沈玥的手拿不出来,便朝着窗户的方向努了努嘴:“哥,我想去窗户那里,看一眼雪景。你回来时定然看到过,白雪皑皑,是不是很美?”
她方才就在打这个注意。
简单一想就知道沈玥心里敲的是什么小算盘,沈明面无表情:“你病着呢,别想。”
“一眼。”
“半眼都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