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2》一只兴迷

2、从天而降的七仙女

　　军训的最后一天，孟睿和钱浅在一百多号人的注目礼下，激动地相认了，准确点儿来说，激动的是孟睿一个人，钱浅在拉唱那天已经激动完，所以现在她只剩下难为情。

　　非常难为情。

　　钱浅无奈地看着孟睿在她跟前大呼小叫，眉飞色舞，虽然控制不住地想翻白眼，但同样控制不住的还有笑容。

　　“我去，我找了你好几天，还以为你跑回你的火星去了呢，原来你就在隔壁班啊！”

　　“太没义气了，看见我也不跟我打招呼，更不来找我，啧啧啧，心寒啊心寒。”

　　“哎我说，咱俩是不是刚好是兄弟班，等等我数数啊，一二，三四...”

　　钱浅红着脸看着面前像个小学生一样，兀自掰着手指头认真数数的男生，无限哀叹，周围道道探究而炙热的目光快要把他们两个人熔化了，而罪魁祸首竟然懵懂不自知，钱浅无语问苍天，这是什么世道？

　　“..九十，啊！是兄弟班！”

　　孟睿露出孩子气的笑容，钱浅没有应声，只管看着他笑，阳光热烈，他们的笑容都无限灿烂。

　　德馨高中依照顺序，两个班两个班组合到一起，起名叫兄弟班，大概校领导的最初想法是想让大家团结友爱，共同进步，不过，后来竟演变成了类似江湖混战的帮派，闹出了不少好玩也好笑的事情，在这一点上，校领导们大概都始料不及。

　　“认亲”过后，为期一星期的军训平淡结束，高中紧张的学习生活正式进入轨道。

　　适应环境的能力因人而异，有强有弱，如果非要把适应环境的能力分个等级的话，钱浅一定在最低等级，而且是垫底的那个，比如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她是在所有哭哭啼啼的小朋友中，带头哭到撕心裂肺，快背过气的那一个。

　　然而，在妈妈把她推入幼儿园门的那一刻，钱浅就明白了自己在这个充满陌生大人和陌生玩具的地方没有了依仗，于是她看着妈妈渐渐远去的背影，在一个年轻女老师的怀中渐渐止住哭泣。

　　还在哽咽着的时候，小钱浅仰头无意间看到天空蔚蓝色的一片，万里无云，晴朗明媚，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再哭下去妈妈也不会回来把她带走，反而会惹来周围老师的讨厌，就这样，钱浅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的察言观色，见好就收。

　　长到十五岁，已经成为大姑娘了的钱浅，情况并没有好多少，依旧稳稳居在垫底位置上不动弹，她的身体和意识在新环境中很少同步，意识虽然处于紧张备战的状态，然而身体还沉浸在散漫悠闲的假期里，再加上德馨高中快地要命的学习节奏，钱浅终于不争气地在中秋节放假的前一天病倒了。

　　爸爸帮她请了一下午假，钱浅窝在被子里，脑袋昏昏沉沉，一直做梦，怎么睡也睡不安稳，小时候的记忆与现在的记忆混杂缠绕，揪扯不清。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会格外软弱和矫情，软弱和矫情让钱浅不断回忆起自己过去为数不多的好日子，越回忆，越心酸，越心酸，越难过。

　　她小的时候身体弱，感冒生病是家常便饭，每次生病的时候，爸爸妈妈就会停止下争吵，难得地团结和睦。

　　爸爸背着她去门口的小诊所挂点滴，钱浅模模糊糊地听到爸爸妈妈和医生说话的声音，还有旁边病床正在输液的病人和家人窸窸窣窣的低声交谈。她就这样在诊所的小床上昏昏沉沉睡上一觉，一只手因为输液不能动，另一只手会被妈妈塞到被子里。

　　钱浅知道爸爸妈妈就在自己身边，看着她，陪着她，那样的感觉，很安心，很安心。

　　睡醒了，烧就退了，回家的时候，她可以跟爸爸撒娇，买一个她钟意已久的笔袋或者是几张漂亮的贴画，也可以跟妈妈抱怨，说嘴巴里怎么全是那种药水的味道，肚子都要饿扁了。

　　妈妈总会骂她几句，说钱浅不听自己的话，这下好，感冒了吧？以后还敢不敢乱蹬被子，满头大汗就脱衣服乱跑了？妈妈虽念叨着她，但回家以后就会给钱浅准备好吃的水果和莲子粥。

　　而那时的妈妈晚上醒来上厕所，总会到钱浅的房间看一眼女儿有没有蹬掉被子，冬天的晚上，那时候家里还没有供暖气，妈妈会把她的被子塞得紧紧的，掖得严严实实。

　　钱浅在很多妈妈帮她掖被子的时刻，其实都在装睡，小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嘴角悄悄勾起，安然甜蜜地接受妈妈的关心和照顾。

　　那时候的爸爸和妈妈。

　　小时候多好啊，如果能一直是小时候，该多好。

　　爸爸妈妈都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的，可惜现在再也不会有那个画面了，而且，随着她越长越大，虽然还是会经常感冒，但几乎不再发烧，她连让爸爸妈妈凑在一起的仅有理由都丢失了，况且后来的他们已经离婚，往事如云烟，消逝而过，再不重来。

　　但还是幸运的，至少以前的小钱浅得到过父母独一无二的爱。

　　人要学会知足，知足者常乐，她知足，因而惜福。

　　不过，即使再装作懂事和无所谓，在这种时刻，还是会很想念妈妈温暖的怀抱和爸爸宽厚的背吧？

　　鼻子一酸，想哭。钱浅闭上眼睛，不要哭不要哭，没事儿，生病了总是会让人脆弱，去睡觉吧，睡一觉就好了。她这样默念了好几遍，爬到床上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昏昏沉沉睡了一晚上，早上的时候钱浅被闹钟惊醒，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今天已经放假，像逃过一劫似的又安心睡去。

　　下午的时候陈阿姨进来摸了摸她的头，问她怎么样，钱浅含糊地回答着，虽然还是有些难受，但其实自己已经好了很多。

　　她是故意装作很难受的样子，今天晚上的中秋节，肯定会例行回奶奶家，钱浅不愿应付奶奶家的一干亲戚，索性就借生病逃掉。

　　爸爸回来后，也去房间看了看她，钱浅有气无力地小声哼哼，爸爸没有办法，总不能不回去老家，只得看着钱浅喝了点粥，又嘱咐她过半小时后把药吃掉，有事就打他电话。

　　吃过药后，又倒头睡过去，钱浅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她睡地迷迷糊糊，勉强睁开眼看了一下闹钟，五点多，这个时候谁会来啊？

　　“咚咚咚”

　　敲门声仍在继续。

　　钱浅有点害怕，拿起手机，慢慢踱步到门口。

　　“谁啊？”钱浅站直身体，紧捏手机，小声开口询问。

　　“呃是我..我..是孟睿，来..来送作业...”

　　孟睿？钱浅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赶紧趴在猫眼上看，还真的是他。

　　“你..那个，可以开一下门吗？”门外传来男孩子窘窘的声音。

　　钱浅呆愣了一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哦，好...”

　　“嗨，我是..呃这是今天的作业，”孟睿挠挠头，脸先红了一大半，“你今天没来上学，老师说..作业还挺重要的。”

　　“哦..这样啊，先进来吧。”

　　钱浅朝孟睿友好地笑笑，从他手里接过那一堆作业卷子。

　　“你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我去给你拿果汁喝。”

　　她说完就跑回自己的卧室，“砰”地一声关上门。

　　孟睿傻站着，奇怪地挠挠后脑勺，想着刚刚还在自己面前，这会儿就一阵风似地消失不见的女生，不明所以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她都把果汁放在自己卧室里？

　　钱浅一进卧室就冲到穿衣镜前，“完蛋了，一天没洗脸了，这头发都油死了，睡衣好幼稚，怎么办啊啊..”

　　镜中的女生抓耳挠腮，因为刚睡起来脸还红红的，头发有几根翘着，脸上的表情焦急抓狂。

　　这样看着镜中的自己几秒钟，又看到镜中的人右手还拿着那一堆试题卷子，钱浅肩膀一下子松垮下来，气馁地望着镜子，喃喃嘟囔，“我是睡傻了吗...”

　　“钱浅？”孟睿礼貌地喊了一声。

　　“哦，来了！”

　　钱浅胡乱理理头发，连忙快走，刚打开卧室门，就一下子撞到刚好也迎面走来的孟睿身上。

　　她虽然不发烧，但仍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加上一天没怎么吃东西，顿时感觉天昏地转，眼前全是金色的星星，钱浅体力不支径直蹲下去环抱自己。

　　“喂喂，你没事吧，钱浅？钱浅？”

　　吵死了。钱浅紧闭着双眼，把头埋进自己的膝盖里试图缓解眩晕，右手摸索到孟睿的嘴，烦躁地捂住。

　　“你别吵，头晕，让我缓缓。”

　　对方大概是电视剧看多了，才会以为她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动不动就昏倒，她哪有那样的好运气，自己就连想发烧一下，借机促进一下亲情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会晕倒？

　　孟睿蹲着瞪大眼睛看面前的女孩，一动不敢动。

　　宽大浅蓝色睡衣中的女生脸色苍白，声音却坚韧，甚至有些不耐烦，与几乎跟自己同龄的三舅家一旦生病就大吵大闹要人哄的表妹，形成了鲜明对比。

　　生病了，为什么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孟睿觉得心中有个地方，在慢慢变得艰涩，可他并不熟悉那种感觉，索性摇摇头，手足无措地专注盯着眼前的女孩，

　　钱浅缓了一会儿，觉得好些了，睁开眼抬头。

　　“好了，不晕了。”

　　“你吃药了吗？”孟睿的声音严肃而冷峻。

　　“啊？”

　　钱浅一懵，不明白对方怎么变脸这么快。

　　“我问你吃药了吗？”

　　孟睿又重复了一遍，跟刚才一样不带任何感情，只是紧紧盯着钱浅的眼睛发问。

　　“吃了。”钱浅被他直视地发怵，只好乖乖回答。

　　“吃饭了吗？”对方又问。

　　钱浅抬眼默默地去看孟睿，他这是想干什么？

　　彼此无话，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对方一起沉默。

　　最后钱浅忍不住先败下阵来，孟睿的眼睛很亮很亮，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她不敢再看下去。

　　“没。”她小声回答。

　　静默了一会儿，孟睿忽然伸出手挠乱她油乎乎的头发，“我就知道，来吧，你今天有福了，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饭吃。”

　　说着，“腾”地一下子站起来，边往厨房走边嚷嚷，“正好我也没吃，你多幸运能跟着我这个天才一起吃饭。”

　　又在学樱木花道了，钱浅无奈摇摇头，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哎你等会儿！”

　　孟睿停住，慢吞吞转回身，脸上的表情越发不自然起来，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看钱浅，他别扭着说，“不用感动啊，孟天才我日行一善。”

　　钱浅笑出声来，两眼弯弯，弯成了一对儿小月牙。

　　“没感动，就是想问问你，你做的能吃吗？要不然叫外卖？”

　　孟睿一下子憋红了脸，虚晃了一下拳头，“怎么不能吃，你等着瞧就好了。”

　　说完，笨拙地扎进了厨房里。

　　钱浅坐在地上，看着厨房里那个不真实却又真真实实站在那里的男生，鼻子一酸，有点想哭，自己今天，是不是太幸运了？

　　厨房里传来男孩‘嗷’地一声怪叫，紧接着听见盆落地的哐当声，然后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

　　钱浅笑着微闭上眼睛，就这一会儿，就这一小会儿，让我幸运这一小会儿吧。

　　四十分钟后，客厅里的两人看着眼前的一团黑乎乎，色泽形状都难以形容的不明固体，面部微微抽搐。

　　“你确定这是面条？”

　　“好像..水放少了..”

　　孟睿突然站起身来，手一挥，义薄云天的样子，他豪迈地抬抬下巴，大声说：“订肯德基吧，我请！”

　　钱浅仰头望着眼前这个红着脸的男孩子，笑得很甜，“好，吃肯德基。”

　　盈盈皓月挂在天边，外面传来小孩子嬉笑玩耍的声音，屋内的男孩和女孩脸上都挂着大大的笑容，笑容灿烂地好像要把整条银河都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