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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来到了纳兰迦的故乡。

      路过街角的水果摊时,我停下脚步犹豫了很久,到底还是走过去,找摊主购买了一兜子柠檬。

      “要超酸的那种喔?老板你这里肯定卖的吧,超级——超级酸的那种特级柠檬!”我比比划划地强调着,想到柠檬的滋味,牙根都有些发酸了。

      摊主是个无精打采的中年人,这座城市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不论孩童、青壮还是老年——他们脸上大都挂着漠然的表情。大家浑浑噩噩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只有在看到里拉或者食物时,污浊不堪的眼珠里才会闪过一丝光亮,这是座打根子里就烂透了的城市。

      但这是纳兰迦的故乡。

      我递给摊主一张纸币,收了钱后他的动作立时变得麻利起来。很快的,我就和柠檬们一起在街头晃晃悠悠地游荡着,它们个个果皮光滑没有虫眼,颜色金黄又亮堂,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但每个都不是,当年那颗柠檬的模样了。

      我记得的,那是一颗皱皱巴巴,零星散布着虫眼的差劲柠檬,那时我刚和从少管所出来的纳兰迦认识没多久,两个年龄加起来不满三十岁的小孩互相扶持,得过且过地混着日子。

      那时纳兰迦被警察吓破的胆子还没痊愈,宛如惊弓之鸟的他肯定是不敢去偷窃的。我那会儿也挺不争气,放不下自己没用的面子,觉得还没沦落到要去犯罪的地步。虽然只要勤翻垃圾桶,获得的食物勉强也够两个人果腹,但夏天快结束了,冬天转眼就会来到。

      我们没有御寒的大衣可以穿,也没有暖身的汤水可以喝,从纳兰迦眼睛里流出的脓物越来越多。我们很缺钱,但我们没有钱。

      在夏季的尾声,我们找到了活干:帮一位卖水果的老太太搬东西。她腿脚不便,答应每日结给我们五千里拉。这钱不算多,但有钱拿总比没有好。

      有了钱,生活就有了盼头。我们从天蒙蒙亮干到天漆漆黑,一刻都不敢歇息。可就在我们擦掉额前的汗水,惴惴不安地去找那位女士讨要薪水时,迎来的并不是轻飘飘的纸币,而是一颗皱巴巴的柠檬。

      她反悔了。

      “滚吧!小流氓!”她啐了一口后厉声喝道,伸着蒲扇似的大手驱赶我们,动作灵活又有力,“便宜你们了!这可是特级柠檬!你们也配?!”

      我提溜着张牙舞爪地想扑上去给她点颜色看看的纳兰迦,抓起地上那颗落灰的柠檬麻溜地滚蛋了。这么说起来确实是挺怂的,但没办法,如果那位女士报警了的话,我和纳兰迦讨不到好处的。

      “挺好的,正好我们最近啃干面包啃出口腔溃疡了,拿来清清口。”躺在一处烂尾楼的屋顶上,我努力安慰着身旁一声不吭的纳兰迦,“来吧纳兰迦,把你的小刀掏出来擦干净,我们可以分着吃。”

      “口腔…溃疡?那是什么?”他一面从裤兜里掏刀子,一面好奇地问道:“是嘴巴里生的毛病吗?”

      “是啊,你昨天不是还说嘴巴里吃东西时会刺痛刺痛的吗?那块地方的肉烂了,烂肉就是口腔溃疡。”我做出一副很懂的样子,还真回忆起了几个高级词汇:“柠檬里富含维生素C,那可是个好东西!再好不过了,可以治好你的嘴巴。”

      纳兰迦找到了小刀,他也不讲究,直接扯起稍微干净点的上衣边缘擦了擦。我松了口气,盯着夜空里的星星发起了呆,纳兰迦又提出了新问题:“维生素C又是什么?它能治好你说的那什么…口腔溃疡,那能治好我的眼睛吗?”

      “有钱人会买维生素C的药片来吃,那个酸甜酸甜的,像糖果,据说可以美白。”想起维C片的味道,我不禁咽了咽口水,“好像不能治眼睛,但万一能治好呢?那我们就赚到了。”

      “呀呸——!可柠檬是酸苦酸苦的,一点都不好吃。”纳兰迦已经切好了一片柠檬。他大概是饿了,急急地塞进嘴里,立刻就被酸得小脸皱成一团,很痛苦的呸呸着。但毕竟是珍贵的食物,他到底还是没舍得吐出来,伸长脖子发了好一阵狠,用力蹬了蹬腿使劲才把那片柠檬吞进了肚子里。

      “药都是不好吃的。”我严厉地教训他。为了以身作则,我也切了一片厚厚的柠檬来吃,甚至还扯紧了脸皮一本正经地嚼了嚼,“那婆娘不是说了吗,这是什么来着?特级柠檬!效果一定特别好,没准真能治好你的眼睛呢。”

      “啊…那我要多吃一点。不,这样不行,你今天还没吃到什么东西呢,你也要多吃一点。”

      “傻蛋纳兰迦,我可没得口腔溃疡,你留着自己吃,我饱得很。”我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滚到离纳兰迦远一些的地方,这样他大概就听不清我肚子叫的声音了吧?我暗想。

      “不行,说好我们分着吃的。”纳兰迦固执地说道。他契而不舍地拿手指戳着我的后背,我只好又滚了回去,和他分享这顿屋顶盛宴。

      明明只是很酸的柠檬,谈不上好吃,也说不上是美味。可我们两个人还是推来让去,你一片我一片,没几分钟就把那颗柠檬解决掉了。

      夏末的微风打着旋儿卷过屋顶,鼻尖满满的都是柠檬酸涩的气息。我们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吃饱,以后又要怎么做才能搞到钱花。躺在烂尾楼屋顶上的我们脑袋空空口袋也空空,一无所有却莫名地有底气,觉得世界那么大,意大利那么美,我们总能找到容身之处的。

      因为,我们都不再是一个人了,不再是一个人寂寞地在这纷乱的街头巷尾游荡了,我们想活下去。

      没过多久,纳兰迦打破了我难得的文艺畅想:“可是啊,我怎么觉得肚子更饿了。”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酸酸的东西会促使人胃口大开,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有气无力地劝道:“睡觉吧纳兰迦,睡着了就感觉不到饿了,梦里什么都有。”

      “那我要在梦里大吃一顿玛格丽特披萨。”

      “吃吧吃吧,都是你的。”

      我拎着一兜子柠檬回到了租住的庭院,把塑料袋叼在嘴里,一鼓作气地窜上了屋顶。现在我可以肆意地摊开四肢,因为这片屋顶只有我一个人了,很宽敞。这让我心底突然生出酸楚的感觉,就好像已经将柠檬全部吃进肚子里似的酸楚:这样的宽敞,我不想要啊。

      我闭紧眼睛,胡乱地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柠檬,撩起衣角随便擦了擦就急切地将它塞进嘴巴,牙齿用力咬下。又酸又苦的汁液有些从嘴角喷溅了出去,有些则顺着喉腔一路下滑,一直苦进了心脏,酸进了肠胃。

      再睁眼时,我已泪流满面。

      真酸啊,这柠檬长得挺好看,怎么就这么酸呢?滋味倒是像极了多年前的那一颗。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我不知死活地盯着那轮太阳看了很久,直到晒得眼前出现了又红又紫混沌到发黑的光斑,我才重新闭上双眼。

      不去看,不去听。

      那时被眼疾折磨着的纳兰迦,他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模样的?会是这样子的吗?可我已经没机会知道了。就像纳兰迦也再没机会知道,我后来还是找了个机会,偷偷拎着他的小刀跑去扎爆了那婆娘运货用的三轮车轮胎。

      我们扯平了。

      我将手指虚虚地挽成一个杯状,在昏沉的黑暗里摸索着,向太阳的方向探去。

      “敬你,纳兰迦。”我含糊不清地说道。

      敬你,我的爱人。

      纳兰迦·吉尔卡是被我捡回去的,和他认识后的很多年,我都是这样不厌其烦地和别人强调道:“我捡到了纳兰迦。”

      “可我年龄比你大!”纳兰迦扔掉了手中的笔,不满地嚷嚷道:“我们只是很普通地相遇了!你看到了我,我看到了你!然后我们搭伴过日子!”

      “你是我捡到的。”我抬手堵住耳朵眼,痞里痞气地抖起了腿,“你就是我捡回去的,行了纳兰迦,做你的数学题吧!”

      纳兰迦低低地吼了一声,像头小狮子似的扑上来扯住我的脸皮用力向外拉。我自然也不甘示弱,抓着他娘里娘气的吊带,嘣嘣嘣弹了一下又一下。

      在布加拉提赶来之前,福葛黑着脸拉开扭打在一起的我和纳兰迦,一人给了一叉子:“住嘴!安静点!你们俩都是被我捡回去的!”

      想到那顿吃到饱的意大利面,我和纳兰迦顿时有些心虚。我手忙脚乱地从纳兰迦的身上滚了下去,纳兰迦专心致志地做起了数学题。

      但我还是要说,纳兰迦就是被我捡回去的,他是我捡到的宝贝。

      纳兰迦是对他父亲有心结,自己离开了家,我不是。真要说起来,我的身世也挺复杂,像一本狗血小说。我其实享受过一段好人家的日子,印象里我出门有轿车接送,吃饭有女仆为我铺好餐巾,我甚至有过家庭教师这种高端配置。

      后来我的父母相继去世了,后来我和我家的财产都被不算太熟的亲戚接手了,后来我就被他们偷偷遗弃了。那天的汽车七转八弯,绕来又绕去,没完没了。

      我下车了,车一溜烟开走了。

      我并非找不到回家的路,只是回家又有什么用呢?那已经不是我的家了,也许在外面安分呆着我还能活命。至于报警…我摸摸被扇肿的脸颊,瞧了眼被打落在地的牙齿———算了吧,更没用,现在能管我的只有我自己了。

      我开始了流浪。

      我可以自豪地说,我的脑袋瓜还是顶聪明的,因为我很快就拥有了一份不俗的产业,最鼎盛的时期我甚至承包了那不勒斯一整条街的垃圾桶。我经过的地盘,最凶悍的流浪狗都会感受到我不同凡俗的霸道气场,对我俯首称臣。

      对此,哪怕是纳兰迦也一直持怀疑态度,因为我们相遇时,他恰好撞见了我的低谷期,我落魄到只剩下一个睡觉用的硬纸板箱了。

      哦,后来我还把那个硬纸板箱分了一半给他。

      说实话,头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个酷哥。毕竟他看上去骨瘦嶙峋颓废不堪,自带一种啊呀我不想活了啊呀我又想活下去了的矛盾气质。眼睛因为受了伤的缘故看人迷迷瞪瞪的,动不动就皱着眉头盯个老半天。幸好纳兰迦遇上的人是我,要是撞见那些脾气差劲的混混,这小屁孩铁定会被误会在瞧不起人,狠狠挨上一顿揍。更何况他刚从少管所出来没多久,太久没和人正常交流的纳兰迦哟,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的。

      总之,集齐了这些要素的他乍一看还挺唬人。起码涉世未深的我是被唬住了,我觉得这少年怎么就那么像一头小狼崽子,以后说不准能混成个人物。

      也许是一个人的流浪实在太寂寞了吧,也许是所剩无几的同情心在那一天突然来了个大爆发。缩在阴影里的我打量了他很久,不知怎的就很想和他一起生活。不过,单单只是靠些没用的善良并不能说服我像水泥一样刚毅的理智,我必须要给这个决定冠上合理的借口才行,比如——

      我要投资他!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越想越觉得很可行。于是我叫住了到处瞎晃悠的纳兰迦,一般热络但十分真诚地邀请他和我组队。

      他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拜倒在半个硬纸板箱的诱惑下。他坐在地上看着我忙碌,憋了好久才含含糊糊地说道:“我眼睛里生了毛病…也许会传染,但肯定治不好!我…要不,你还是——”

      没等他说完,我就凑过去扒着他受伤的眼睛仔细看了看。大致明白他是个什么情况后,我淡然地放开了他,继续忙自己的事。

      “问题不大,应该只是受了伤又没能及时得到治疗,感染了细菌吧。”我撅着屁股在杂物堆里翻找着,也没忘记鼓励纳兰迦:“尽早去医院杀杀菌就行,我们好好攒钱。”

      “电视里是这么说的,杀杀菌,这毛病治得好。”为了增加权威性,我补充道。

      “问题挺大的,我可能会死。”纳兰迦说道。他低下头揪紧了衣角,声音忽的变得尖利,透着一股对未来的惊惧:“不…不!我一定会死,你不明白!我妈妈就是因为这个病死掉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终于找到了那瓣被我小心藏好准备当明天早饭吃的西瓜,这玩意儿可是垃圾堆里的稀罕货,又甜又水就是放不长,拿来当交友礼物再体面不过了。我献宝似的把西瓜捧到纳兰迦面前请他吃,纳兰迦却吃得很拘谨,连瓜籽都不吐出来的。我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脑袋勒令他吐出来,可那些瓜籽已经被他咽的差不多了,我只来得及从他的牙缝里抢救出来一颗。

      然后我们俩偷偷摸摸地找了片有土的地方把那颗瓜籽埋进去,像信徒渴盼他们的主一样虔诚地祈祷,祈祷明年能长出大西瓜。

      后来我还真的抽了空去看看,可惜并没有西瓜长出来,大概是那里的土质被污水沟的水浸泡得太毒了。这样说来没能成功长出西瓜倒是件好事,毕竟我和纳兰迦两个人都不挑嘴,吃了这瓜没准会送命呢。

      我以为纳兰迦是个争气的酷哥,谁知道混熟了之后他不仅是个好奇宝宝,还是个脑子缺根筋的话痨,气人。更气人的是,他是个会耿直的承认自己脑子确实缺根筋的话痨。当他告诉我他小学没毕业看不懂报纸上的招聘启事的时候,我懵了一会儿,又心平气和地安慰他没事儿,我连校门都没踏进去过呢,自学成才也是行得通的。

      不过我是没资格说他话痨的,我也是个话痨。两个话痨凑一起,那不勒斯的街头巷尾里顿时有了生气,被我们逼逼的满是鸟语花香。明白那种感觉吗?就像迪士尼动画里的公主高歌一曲后,刷拉拉附带的漂亮特效一样。

      我和纳兰迦,是春天的使者。

      “屁,是灾难。”福葛很肯定地说道,旁听的布加拉提微笑不语。

      脑袋空空口袋也空空,一无所有的我们到底还是活过了那个冬天。因为我们被福葛捡了回去,我们还见到了布加拉提,他人真好。

      我和福葛小声嘀咕,说我第一眼就折服于布加拉提的人格魅力,福葛信了。他特欣慰地摸了摸我的头,鼓励我以后好好努力为布加拉提小队增光添彩。米斯达却一口闷了他的草莓蛋糕,表情揶揄地问我第一眼难道不是折服于布加拉提的蕾丝胸衣吗。

      屁,我是那种肤浅的色鬼吗?肯定不是啊,布加拉提的身材和脸蛋哪个不比蕾丝胸衣吸引人?蕾丝胸衣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我和纳兰迦大快朵颐的时候,福葛一声不吭地盯着我看了好久,久到纳兰迦以为他是个不怀好意的流氓。在纳兰迦摸出小刀打算给他来个开门红之前,他终于开口了:“哎,你不是那谁家暴毙的女儿吗?”

      “□□,福葛家的小子。”我说道,“你才暴毙呢,□□。”

      福葛召来服务生,取消了我的下一份和下下份的意面。他抱着胳膊,睿智的紫色眼眸直勾勾地注视着我,里面有冰冷的光芒在闪烁,我脖子凉飕飕的发寒。

      “我就是那谁家暴毙的女儿,福葛。”我屈辱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福葛满意地点点头,召来服务生为我补了两份意面,布加拉提还加点了三份草莓蛋糕,他觉得小孩子总该喜欢蛋糕的,包括福葛。他和我一样大,也还是个孩子呢。

      “吃不完的话剩一点也没关系,不要撑坏肚子。”布加拉提叮嘱道。

      布加拉提和福葛都是很好的人,能认识他们,毫无疑问是我们交上了好运。纳兰迦惴惴不安地住进了医院,眼疾痊愈后又依依不舍地被布加拉提送回了家乡;我和纳兰迦不一样,我家的情况比他复杂太多了。在我“既然收留了福葛那也请收留我吧,我虽然没他聪明但也挺有用的,就这样把我送回家我肯定会在防不胜防的阴谋诡计之下嗝屁的啦”的卖惨下,布加拉提把我留在了身边。但他也没忘记告诫我,加入组织需谨慎,考虑清楚再行动。

      我很听布加拉提的话,足足考虑了半年,在这期间那不勒斯的野花们遭了灭顶之灾。没办法,我是个选择恐惧症。但是那些野花死得冤枉,因为靠撕花瓣得来的决定总是很快就会被我自己推翻。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纳兰迦寄来的信,信里他歪歪扭扭地写着“我要来找你们啦”,附了个日期,还画了个奇丑无比的大笑脸。

      就这一句话,他还能犯个非常离谱的语法错误。我忍了很久,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去改掉它。我又沉思了很久,突然觉得蛮欣慰的:听说他回老家后去上学了,这学没白上,起码他识字了。

      纳兰迦抵达那不勒斯的日子到了,我早早地等在了站台想让他一下车就能看见我。我从天蒙蒙亮等到了天漆漆黑,中间还捡了份报纸盖头上睡了个午觉。

      纳兰迦一直没有出现。

      我这人吧,耐心算不上特别好。毕竟电视里也说了,这是个浮躁的时代,耐心第一等好的家伙都是圣人,是布加拉提。当然,后面那句话电视里没说,我自己加的。

      不过嘛,只要是和纳兰迦相关的事情,我总能拿出充裕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理智和耐心来应对。所以啊,那天我满怀信心地等了下去,一直等到了最后一班车,也等到了纳兰迦。

      他好像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挺直脊梁大步走来的模样已然是个男子汉了。纳兰迦也看到了正蹲在地上装模作样读报纸,实则不动声色地露出一双眼睛偷看他的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笑嘻嘻地冲我挥手:“等好久了吧,对不起啊!”

      他一笑,我感觉周身的黑暗全被驱散了。我突然不知道该把手放哪里比较好,只好傻乎乎地跟着挠头。不过事实是我想多了,纳兰迦才不是什么光明使者,驱散黑暗的是路灯。它们一盏一盏地接连亮了起来,黄色的光辉不算太明亮,但也勉勉强强地洒满了我们回去的道路,一切阴郁的不好的东西都没有了藏身之处。

      “我们走吧。”纳兰迦欢快地说道,我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轻轻嗯了一声。我用手掌撑住地面,颇费了些力气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概是蹲了太久,血液流动的不大通畅了,我一时没站稳差点摔个跟头。幸好纳兰迦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了我。他略带汗湿的手掌裹着我微冷的手肘,待我站好后又很自然地下滑。

      我和他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就好像我们从不曾分离似的,没有尴尬也不存在隔阂,默契依旧。我们两个幼稚鬼手牵着手大笑着跑过大街小巷,无视掉醉汉的叫骂,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与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为彼此打着拍子。

      众所皆知,一个城市的路面状况是可以反应市政府的清廉程度的。毫无疑问,那不勒斯的道路当然不会太过平整。就算有路灯的加持,我们还是摔了好几跤,摔打得身上满是尘土,但牵在一起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空空荡荡的午夜街头,抚慰着我们的不仅有微弱的灯光与轻柔的夜风,还有一整个夜空的星星。

      当然还有,充满奔头的未来。

      我和纳兰迦先斩后奏,瞒着布加拉提偷偷去见了波尔波,各挨了一箭后勉强算是通过了试炼。不过么,从此以后他多了一架飞机。而我么,我…我多了一个派不上用场的小玩意儿,没有什么战斗力。它像指南针却又不是指南针,处于磁针位置的那个部件比较特别,一端是白色的,另一端则是黑色。

      使用方法么?把它放在随便一个人面前,若他一个星期内会死,黑色那端会指向他;若他这一个礼拜会好好活着,白色那端会笔挺地指着他。当然,如果聪明人做出了聪明的决定…我也是见过指针由黑转白的案例的,但那往往是十分痛苦的决定,让人生不如死。但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么?

      我叫它“指死针”。

      听起来很酷是不是?但我不太用得上它。一方面是觉得这能力挺不吉利的,另一方面——

      “我果然还是,更想要能战斗的替身啊!”我不甘心地捶打着胸口,在餐厅里小声悲泣。

      布加拉提喝了口茶,几乎无声地把茶杯放回了杯碟:“比起这个,你和纳兰迦是不是该和我解释一下了?去找波尔波那件事。”

      他的话语还是很和气的,但莫名让人感到心虚。

      “福葛可以,我们也可以!”我振臂高呼,立刻挨了福葛的一记白眼。纳兰迦则连连点头,举杯痛饮柳橙汁。

      “到底还是孩子啊。”布加拉提低低地叹道。

      今天下雨了,我踢掉拖鞋光脚在不算熟悉的屋子里楼上楼下地奔走着。我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保每扇窗户都被牢牢合上,确保难缠的雨水不会入侵我的领地。忙完这些我已累出一身汗,没能摸索到空调遥控器的我干脆利落地扑倒在地板上,脸颊紧贴着因打了蜡而光滑细腻的木材,贪婪汲取着少之又少的凉意。

      意大利的夏天,高温和雨水是极少会结伴出现的,但这两个夏季死对头偶尔进行友好会晤时,往往就让人猝不及防。福葛说这叫地中海气候,我也没问过他为什么要叫地中海气候,难道雨水都是从地中海刮来的吗?

      说实话,这种时候很难说清楚究竟是水汽凝结在了皮肤上,还是体内的水分从毛孔里蒸出来了。我被自己的俏皮想法逗得咯咯笑,笑了好久,肚子都笑痛了。可当我止住笑按摩笑痛的肌肉时,我听到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上翘的嘴角忽的僵住,又慢慢降了下去。我瘪着嘴安静地哭泣,在一片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的雨声里。室内好像还是漏进了雨,一滴一滴将地板打得湿透。

      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我第一次亲吻了纳兰迦。

      我们缩在昏暗的房间里收看北斗神拳,纳兰迦是不看书也不看电影的,他就爱看这部动画。我对北斗神拳没什么感觉,有一集没一集地跟着瞎看。情节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唯一有印象的大概就是它的打斗场景,是蛮精彩的。

      那时窗外也是下了挺大的雨,纳兰迦嘟嘟哝哝地把音量开很大,大到盖过雨声,他讨厌雨水潮乎乎的声音。我们当时扯着嗓子大声探讨着一挺重要的问题:为什么动画里的拳四郎每次打架都会爆衫,而我们作为这么牛掰的有替身的□□,为啥发动技能时就不能帅气爆衫呢?

      “一定是不够用力。”我说道,“你穿的吊带皮衣质量也算得上不错了,你再用点力把肌肉鼓起来试试。”

      纳兰迦很听话,他当真大吸一口气,嘴巴抿得死紧,尚有些稚气的脸涨得通红。我本来托着下巴专心看他表现,却忽然发现他的小身板还挺有料的。我也忍不住跟着红了脸,龌龊思想一旦开了闸就再也收不干净了,我觉得他那件早已看惯了的紧身皮衣都染上了几分陌生的□□味道。

      “哇喔!快看快看!我感觉要成功了!”纳兰迦惊喜地嚷嚷着,催促我准备好迎接历史性的爆衫瞬间。我没说话,只是沉默地靠过去,让一个吻轻轻降落在他的侧脸。

      刚好,他的史密斯飞船也将降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被他手忙脚乱地收了回去。

      纳兰迦哆嗦着手不断摩挲他被亲到的地方,有些无措地看着我,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掉落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我们没开灯,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是那台电视了。不,也许还有——纳兰迦瞪得溜圆的眼睛在闪闪发亮。

      我发自内心地祝愿布加拉提和福葛一生平安顺遂。如果不是遇上了他们,也许纳兰迦的眼睛是没机会重见天日的,而我这辈子都没可能看到这么漂亮的一双紫瞳,看到我的身影出现在纳兰迦眼中的是什么模样。

      纳兰迦说不出话,我也就不说话。我还特无赖地盯着他看,看到他的脸红到滴血,看到他的鼻尖渗出汗珠。虽然我也知道自己的脸也快红爆了,但我真喜欢他害羞的样子。

      他突然动了,他郑重地揽过我的肩膀,小心翼翼地俯下身用他发干的嘴唇触碰着我的嘴唇,我踮起脚尖勾住了他的脖子。不懂什么高深技巧的我们啊,单单是这样青涩的触碰就已足够,足够传递一份甜到心尖颤抖的承诺。

      我们笨拙地接吻,不知何时已经结束的动画也播到了片尾曲的部分,苍凉的男声唱着令人感伤的歌词,在房间里一圈一圈轻柔漾开:

      “现在抱紧你的身体是唯一的寄托。”“没错,人们的爱就是时代的潮流。”“彷徨的心明天就会不见。在亮光中摇动的,是你的微笑。”
      ——你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装满我的心。

      纳兰迦没有消失在黑暗里,我看着他瘦小的身影跳进了大海,游向那艘汽艇。他沿途留下的水纹骤然将我的心划出一道大口子,痛得很。

      我看着他啊,少年奋力挥动双臂劈开了那阻拦着他的海水,带起的水花高高扬起轻轻落下,很快的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如果说加入布加拉提小队以后的日子美好得像一场梦的话,圣乔治·马焦雷岛,是我梦醒的地方。

      布加拉提他们已经乘着汽艇离开了,只留下我、纳兰迦和福葛留在原地。明明我们三个都是胆小鬼,都害怕得不行,福葛的脸上布满了冷汗,纳兰迦泣不成声,泪水大颗大颗涌出眼眶。而我的双腿失去了力气,瘫倒在地捧着“指死针”嚎啕大哭。

      我多想追随着他们一起离开啊,阿帕基说的没错,呆在布加拉提的身边使人安心。可是,可是一旦我迈下台阶,那不祥的黑色指针立马就会指向我。我害怕自己会让布加拉提难过,我也害怕未知的死亡,我更害怕我必须在这两者里选一个,我害怕做错选择。

      我恐惧死亡,我不想和这个字眼扯上关系。替身已经指示了我,追随布加拉提对我来言毫无疑问的是条必死之路…可我也不想他们死。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漂亮话说得再多,借口找得再多,我也不过是个可耻的自私鬼罢了。我惧怕着自己会不明不白的送掉小命,惧怕着自己不得不亲眼看到往昔亲密如家人的同伴停止呼吸。

      也许…我可以庆幸,我还有纳兰迦,庆幸福葛和我们一样,做出了卑劣但理性的选择?

      “我不想让布加拉提失望。”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这和电视里不一样啊,为什么选择站在正义那一头我就会死?我们都会死。”

      福葛咬紧了嘴唇,很痛苦地朝我摇头。我心中五味杂陈,绝望地想连他这么聪明的脑袋瓜都想不出答案,也许是神明在拿我们这些懦夫寻开心吧?

      “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不知何时,纳兰迦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明明还在害怕,害怕到发抖,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在摇晃,却又如此坚定地走向另一个选择。

      “我会和布加拉提他们一起打败那个人渣。”他说道,“等这件事做完,我一定快快的跑回来找你,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回去我的家乡好不好?我带你去吃玛格丽特披萨。”

      “可是——可是纳兰迦!你会死啊!”我心底升起深切的恐慌,用力将“指死针”塞进纳兰迦手中,“你看…你看清楚!去了的话…如果你和他们一起走的话——”

      指向纳兰迦的,是黑色的那端。我看到在那个瞬间,他裸露在皮衣外的肌肉绷紧了,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几乎是立刻,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甚至有心情安抚般地拍拍我的肩膀。

      从他的眼神里我明白了他的选择,那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还不够了解他。我执着地揪住他的衣服,不断询问着他:“为什么就算这样你还是要去?!你是为了什么!你觉得送死是好玩的么?为什么要选择死路!”

      “我啊,好像总是笨笨的,老把事情搞砸。但是这次,这次我感觉…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哪怕一次也好,我想做一件像样的事情。”这种时候纳兰迦居然微笑了起来,他将指死针还给我,动作温柔而快速地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我也说不明白,可是好像从特里休的伤口…我看到了自己。”

      他走向台阶。

      我们头顶是赤红的云霞,而我捏在手中的替身,黑色的那头仍然顽固地指着纳兰迦。每当纳兰迦走下一级台阶,那黑色指针就会颤抖一下,每一次抖动带来的震颤都好像放大了万倍,疼得我险些抓不住指死针。我的意识很是清晰,但却又像是和身体断开了连接似的。我对自己的行动失去了控制,尖叫着咆哮着,跌跌撞撞地扑向纳兰迦,近乎是哀求地拽住他的手。

      如我所愿,他停下脚步,甚至转过了身子。我惊喜地抬头去看他,他却只是最后一次抱了抱我,很用力又很无力。然后急切地,就像迷途的孤雁终于找到了族群似的,扎进了海里,游向在海面上不断行进的小船,游向坐在船上的那些人,他真正的同伴。

      纳兰迦的思想向来是很直白又纯真的,我爱惨了他这一点,此刻却又恨死了这一点。我知道我自私,布加拉提对我的好是实实在在的,我还没来得及回报他的恩义,也许我是该跟纳兰迦一起走。

      看到乔鲁诺和米斯达合力将纳兰迦拉上船后,我重重将那不祥的“指死针”摔进了海里。替身与本体是互相联系的,指死针在水中时沉时浮晃晃悠悠,我也感到晕船般的眩晕,浸泡久了竟有一种快溺毙的感觉。它在细碎的浪涛里飘来飘去啊,它曾犹犹豫豫地飘向那艘小船,可最终又被浪花七手八脚地推了回来。它半死不活,姿态十足难看地在石阶附近久久徘徊。我已经快喘不上气了,却又自虐似的咬着牙不肯收回替身,直到脸色和我一般惨白的福葛替我把它捞了回来。

      “够了,已经够了。”他干巴巴地说道,声音里浸满了悲伤,“随他去。”

      既然有人会选择离开,总有人会选择留下。留下的人在原地徘徊,像具行尸走肉,直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躺倒蜷缩,茫然等待。他们失去了前进的勇气也没有了回头的机会,那样的机会从来不存在。悔意如巨浪袭卷而来困住了他们,不断重播的美好过往也困住了他们。我有些理解阿帕基了,理解了他为何会觉得在这世上找不到容身之处。

      因为,只要还活着,哪怕只是进行一次简单的呼吸,我都觉得自己是在受刑。我被判处独自在这没有纳兰迦的世界活下去,到死为止。

      我无法原谅纳兰迦,我能理解他不想被信赖之人舍弃的心情,能理解他游向那艘船的行为。是啊,他这是立场再正确不过的举动了,但这种举动又是否意味着,我从来不在他信赖之人的行列里?这个问题在之后的那些日子里,每时每刻都在困扰着我。

      我又何尝不是被信赖之人所舍弃了,纳兰迦?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做不到讨厌他。我憎恨着不敢和他一起离开的自己,憎恨着我自私自利的灵魂。

      比死更难过的,是真真正正的一无所有。我清醒地见证着那些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清醒地失去了家人、同伴和恋人,形单影只地活下去。我自以为做了聪明的选择,可事实呢?我成为了一个愚蠢的智者。

      我已经不再害怕死亡,我害怕活着,悲惨地活着。

      我曾见过纳兰迦年老时的模样,在开往佛罗伦萨的特快列车上。他肌肉干瘪,原本紧绷在胸前的吊带变得松松垮垮的,手臂与脸颊上生出大块大块的老人斑。那时的他老得不成样子,花白的头发大把大把地往下掉,连指甲都剥落了两块。我将他脱落的牙齿擦干净后安放在我最紧实的口袋,和特里休配合着一起把冰块贴上他的皮肤。

      我曾以为啊,我和纳兰迦会一起老去,老到拿不稳小刀,老到唤不动替身。然后啊,我们会在纳兰迦的故乡买一栋顶好的庭院,要在家门口种一棵橙子树,然后在果香四溢的季节里挥动着拐杖将爬树的小孩赶下,又大方地分给他们橙汁喝。那时的纳兰迦肯定早已小学毕业了吧,也许他还能给那些孩子讲讲加减乘除。至于我呢?我大概会窝在门廊下的躺椅里,很悠闲地给他打毛衣,老头子可穿不了时髦的吊带皮衣啦。

      就算老了,我们也一定会是最酷最恩爱的□□夫妇。

      我又怎会知道,能看到纳兰迦变老的模样,竟已是命运给我这卑劣之人的恩赐。

      若要说我和纳兰迦在街头游荡的那些岁月是流浪的话,和他分开后的那些日子于我而言则是难捱的流亡。我恐惧着噩耗的来到,拼命地逃,可这逃跑是没用且自欺欺人的。

      这场流亡,很快就结束了。

      那些乘着船离开的人啊,活下来的只有米斯达、乔鲁诺和特里休。我们的乌龟朋友里多了一个灵魂,可惜不是纳兰迦。

      米斯达向我道歉,他说对不起啊他们没能照看好纳兰迦,纳兰迦的死太过突然什么都没留下,他甚至没能给我带回来几句话。我笑着说没事啊,他能说些什么呢?他只会翻来覆去地说那么几句话而已,什么对不起啊他可能要让我哭了,什么这件事情没办好,他果然是个笨蛋啊。

      说着说着,我已泣不成声。

      乔鲁诺的黄金体验早已把纳兰迦修补得完完整整,精神又帅气。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曾割下自己的舌头,他曾被霉菌啃噬□□。而他的最后,他在乔鲁诺的身体里,尖锐的铁栏杆带走了他的灵魂。

      他该多疼啊?纳兰迦是个幼稚的家伙,他可怕疼啦,平时脑壳上磕了个包都要大呼小叫的,眨巴眨巴眼睛泪水就掉出来了。可是,好像在那短短的几天里,他就把一辈子要受的疼痛都受够了。

      乔鲁诺是个审美挺好的小伙,纳兰迦就躺在藤蔓里,大朵大朵的花盛开着,亲密地拥着他,他就像睡着了一样。我努力回忆着他最后一次抱住我时,他臂弯的温度,我最后一次吻上他的唇。

      我的温度,传递不过去了。我的承诺,也没能实现。

      我老嘲笑纳兰迦是个幼稚的笨蛋,可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之前那些要不要原谅纳兰迦的想法简直幼稚得厉害,幼稚到我忍不住苦笑起来。在划分生与死的高墙前,原谅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遵从纳兰迦的愿望,我们把他葬在他的故乡。兜兜转转的,我最终还是独自来到了那个小小的城市,它发展的不是很好,距那不勒斯也挺远的。我就忍不住想啊,纳兰迦当初那么小一个少年,眼睛不好脑子也不好。他的故乡没有愿意接纳他的人,所以他去到了那不勒斯,他来到了我身边。

      兜里有了钱的乔鲁诺买下了一大块地来修墓园,纳兰迦在那里安憩。他不孤单,布加拉提和阿帕基都陪着他。我挺放心,有布加拉提在,纳兰迦应该能过得挺不错的。

      乔鲁诺特别平静地告诉我,说这个墓园吧,我们几个人去世后只要愿意都能睡进去。但是吧,自杀的人是睡不进去的。我说可以啊,这我我当然做得到,不就是活着吗?我肯定能活得好好的。

      活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终于,除了说些漂亮话外,我也能做一件漂亮事了。

      我在街头大口大口地品尝用栎木柴现烤的玛格丽特披萨,它热气腾腾的,上面铺了一层牛肚菇。我在这座纳兰迦不在的城市里思念他,我在这座有纳兰迦存在的城市里呼唤他。

      瞧啊,这披萨多美味。

      我会一直呆在这里,等一个穿着吊带皮衣的小混蛋来接我。嗯,那时要换他来接我了。

      我想,那时候我大概会微笑着说:“等好久了吧,对不起啊!”

      他一定不可以对我发脾气,也不可以嫌弃我比他老,他会欢快地牵起我的手,他的瞳眸里会再次映出我的身影。

      “我们走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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