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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杯酒 金玉絮其中 ...

  •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窗帘,雪白的床单。
      这是他熟悉的病房的颜色。
      18岁的顾逾白一度喜欢母亲的病房胜过外面的世界,因为在这里人与人之间才是平等的,疾病对贫富贵贱都一视同仁。在病房,人的身份被重新定义了,无论一个人在外面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在这里都被统一地称呼为某某床病人。
      这里没有人会对他的单身母亲指指点点,也没有人会再叫他来路不明的“野种”。
      他喜欢这里。同一病房的叔叔阿姨也都喜欢这个像夏日的薄荷味汽水一样清新的少年,夸他母亲养了这样一个帅气的儿子,又考上了全省最好的大学。也只有在这里,母亲才会露出松弛的笑容,而不像在外面总是保持着一种戒备森严的状态,像一根随时会崩断的弦。
      为了筹集医药费,顾逾白兼了N份工:高中生家教、街拍模特、健身房助理教练、酒吧服务生,也是在那时候,他学会了调酒……尽管很累,但他很高兴。他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母亲的病会好起来,他也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压抑的家乡,奔向他梦想的远方。
      直到某天他被医生从病房里叫出去,和他讨论母亲后续的治疗方案。
      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是给了他一道简单粗暴的选择题:方案一,用国产的药,便宜但副作用大,病人吃完后会有不小的疼痛。方案二,用进口的药,效果好,病人痛苦少,但价格是国产药的三倍。
      顾逾白计算了一下他每天的赚钱速度和母亲医药费的花销速度,无奈地回答说:“还是国产的吧。”
      然后他看着母亲痛得辗转反侧了几个晚上,被单上布满了她为了忍住疼痛不哼出声来的牙印。
      临床的家属有意无意地责备他:“看你妈疼的,你就该多花点钱。”
      顾逾白这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一个地方能有真正的平等。
      而更糟糕的是,两周之后母亲突然昏迷,医生检查后说,母亲颅内的肿瘤已经压迫到了神经,需要尽快做开颅手术。手术费保守估计在20万。
      他母亲当年未婚先孕,在她那个闭塞的小镇已是大逆不道伤风败俗之事,而坚持生下他更是和家里人断绝了关系,因此大部分的亲戚朋友都和他母亲没有了来往。
      顾逾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就这样撒手人寰,但工资微薄的母亲一个人把他抚养长大本就是勉强维持生计,更不用说家里还有任何的积蓄。在短时间内哪里筹得到这样一笔大数目的资金?
      他厚着脸皮、磨破嘴皮向所有他能想到的人都问了个遍,可是谁又愿意借钱给他这样一个尚未有独立经济来源的少年?即便愿意借也就当发善心做好事给个三五千,比起手术费只是杯水车薪。
      行将绝望之际,顾逾白接到了之前拒绝他预支工资要求的健身房老板老金的电话。老金告诉他,有一个能帮他筹到钱的办法,就看他愿不愿意。
      原来,他打工的这个健身房,很多健身教练私下里都靠着给学员的课外“特殊”服务赚外快,课外一小时的收入比课堂上同样一小时的收费高不少。老金也靠着介绍这样的业务拉到了不少客户,并从中牟取了不菲的提成。
      老金还在电话里压低了声音说:“部分男学员比女学员的开价更高,物以稀为贵嘛。”
      顾逾白感到气血直往头上涌,厉声回绝道:“我再难也不会做这么龌蹉的勾当!”
      老金对他这样的反应像是意料之中,不慌不忙道:“小顾,这事儿一没偷二没抢,也算劳动所得,职业不分贵贱嘛。别和钱过不去,你端得起,你母亲可等不起。你考虑几天,我等你电话。”
      老金还是盘算错了。
      根本不需要几天,次日顾逾白就在收到母亲的第七封病危通知书后,拨通了老金的电话。

      林江碧走进病房的时候被窗外照进来的一束白光晃了晃眼。
      她下意识地拿手遮住额头环顾四周。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窗帘,雪白的床单。
      病房里没有旁人。风把窗帘吹得鼓鼓的,窗边少年的身影若隐若现。
      于是她只有靠得很近,才能看清楚少年的脸。
      顾逾白的脸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但林江碧看到纱布缝隙中透出的一双眸子依然清澈明亮。
      比常人略浅的棕色瞳孔里盛着她小小的倒影。
      林江碧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她终于知道自己一路上在担心什么了。
      她最担心的,不过是他的眼睛里从此不再有自己。

      对视半响,两人一直没有说话,末了还是顾逾白先轻咳了一声,把头拧向一侧。
      林江碧第一次见到狂傲不羁自称为“爷”的他这样别别扭扭委屈巴巴的模样,莫名一乐。她施施然直起身,长辈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道:“小顾同学,有什么事儿不能和小女朋友好好坐下来谈,非要整出个社会版新闻来呀。想红呐?”
      顾逾白仍然侧着头,不动声色地把肩膀轻轻转动了一个角度,让林江碧的手生生落了空。
      虽然之前已做好了两人相顾无言的心理建设,但林江碧仍对他这样的冷淡有些意外,尴尬地一时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
      “我可不是他的什么小女朋友。”一个尖细的女声打破了沉默。
      林江碧闻言抬头,对上了一张鲜嫩多汁、却冷意逼人的脸。她连忙站起来,不自觉地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有些讪讪地解释道:“叶小姐,多有冒犯,那天在酒吧我看到你俩抱在一起,所以做了这样的推断……”说到一半她就觉得可笑,为什么自己偏偏对那个画面执着一念?
      叶子芊却“咯咯”地笑出声来:“那天我捅了他一刀,他倒在了我身上,哈哈,原来看起来像抱在一起?”
      林江碧的心蓦地一跳。
      不知道是对眼前这个年轻少女如同讲一个笑话般若无其事地说着捅人一刀感到害怕,还是对多日来她耿耿于怀的心结以如此方式被一举化解感到窃喜。
      无论如何,多年的审计经验告诉她,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上策是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想法。
      于是她定了定神,甚至挤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叶小姐,是这样的,小顾……顾先生的主治医师纪天远是我的朋友,他偶然和我提起,收了一个和女朋友吵架而受伤的患者。我今天本意是来找纪医生,突然想到以前去过顾先生的酒吧喝过两次酒,承蒙他招待,就顺便过来看一眼。”
      说这话时,林江碧用余光瞥到,顾逾白的后背微微一滞。
      叶子芊见两人这般模样,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歪了歪嘴角,轻描淡写地说道:“哦,那麻烦你和纪医生澄清一下,我是顾逾白的妻子。”
      她举起涂着丹蔻的左手,无名指上和顾逾白同款的戒指闪闪发亮。
      叶子芊拨弄着戒指,好像毫不在意又好像无比认真地对林江碧继续说道:“姐姐你看,妻子和女朋友,还是有区别的吧?就像你刚才形容纪医生是朋友,朋友和男朋友,还是有区别的吧?”
      林江碧只觉得自己刚才的微笑僵在脸上,像一根卡在喉咙的鱼刺,进退不得。
      她承认今天来是企图重启这个她曾经全情投入过的项目,她心存侥幸,相信运气好的话,这个项目加以修正,也许最后还能出一份满意的审计报告。
      但是她忘了,自己经手过那么多个审计项目,那些因为发现了大问题而暂停的项目,再次启动后,通常只会因为发现更大的问题而不得不quit。
      她忘了,在感情问题上,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审计师。不,连基本的入门级别,她都达不到。
      那么她要从现在开始学习了,还来得及吗?
      林江碧竭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转头准备离开。
      叶子芊的声音却不依不饶地在背后响起:“哎呦,姐姐,你还带了礼物来呀。让我看看是什么……”
      林江碧留步,淡淡地回应了一句:“正好同事去香港出差,顺手帮忙带的。要是你们不喜欢,就搁着吧。”
      叶子芊抽出袋子中的酒瓶看了看,微微一笑。
      这是一支“十四代”白龙泉。“十四代”有日本第一清酒之称,其中一款龙泉,采用称为龙之落的米酿制,米由酒厂自家种植。酒厂更会视乎当年米种的质量决定是否酿造龙泉,故极为罕有。龙泉中的十四代大极上诸白龙泉,因酿造该酒的米种大多停产,使得该酒变得更为矜贵,目前整个香港仅有一至两支。
      且不说价格高昂,渠道上也绝非是林江碧说的“顺手”就能采得。
      叶子芊摩挲着酒瓶,缓缓说道:“谢谢姐姐,你送我这个真是送对人了。姐姐也许还不知道,这清酒你别看它包装华丽,存放期却很短。如果像姐姐说的,搁上一年半载的,酒可就变质了。不过呢,一般人都不会再留着一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酒,可我偏偏喜欢。因为我老公就是这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哈哈哈!哦不对,他现在脸也毁了,金玉都没有了呢。老公,你说是不是?”
      保持缄默的顾逾白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恍若隔世,因此在林江碧听来并不真切:“她说的没错。林江碧,你快走吧。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再见。”

  • 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有点忙碌(懒惰),拖了很久没更新。又自我怀疑地重新思考了整个故事的走向,差点推翻重来(忍住了!)接下去应该能恢复正常三日更,小可爱们请继续鞭笞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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