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悲歌》IForeverEve

12、梦歌（下）

　　一下飞机，专车就载着他们直往广汉市三星堆遗址博物馆开去。
　　“三星堆古遗址距今已有5000至3000年历史，是迄今在西南地区发现的范围最大、延续时间最长、文化内涵最丰富的古城、古国、古蜀文化遗址。现有保存最完整的东、西、南城墙和月亮湾内城墙，至今发掘古蜀秘宝近千件，我们也许能从哪些挖掘的文物上发现什么线索……陆离？陆离！”
　　好冷。
　　他全身都被冻僵了。
　　这样寒冷的冬天，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寻找，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但是哪里都不是他的归处。
　　他没有归处。他被抛弃了。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流浪在这个世界？他在寻找什么？他想得到什么？
　　嘈杂的声音充斥了他的耳朵。
　　——太阳神啊，你是那样的伟大和温暖，为什么不能治愈我们的寒冷？
　　——我们都是你的子民，为什么你不拯救我们？
　　——你赐予我们生存和智慧，却又一夜之间抛弃我们！
　　金色年轮上十二个太阳，
　　——我好恨
　　十二个祭祀师献上祭品，
　　——你不配
　　大地山川河流亘古千年，
　　——只一瞬
　　就让神的文明永世永存。
　　——全毁灭
　　他的全身慢慢地冻僵、慢慢地冻僵……
　　“陆离！”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好冷。”他无意识地低喃，将头瑟缩进旁人的怀里，“好冷”，他的眼泪落了下来。
　　一股热流突然从头顶灌入，他的头都要涨开了，那股寒冷慢慢地退却、褪去，从头顶，到脖颈，到身体，到腿，到脚底，最后消失不见。
　　他的睫毛翕动，慢慢地睁开眼，看见一双金黄色的瞳孔，就像那太阳一样的美。
　　“你醒了？”那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把手从他头顶移开。
　　“我……”陆离头发凌乱，挣扎着爬起来，回顾周围，应该是在博物馆内部，空无一人。
　　“你在车上又睡过去了，博物馆今天闭馆，我想办法把你弄了进来。”
　　“我刚才好像被另一个意识占领了，那个意识非常的冷，就像在很深很深的海底一样。”
　　颜泽明神色忧虑，“他已经很接近你意识的底层了，如果进入你的潜意识你就完全被占领了，他一定会用你内心最薄弱的地方来攻击你，彻底占有你。”
　　陆离勉强笑了一下，“我可没什么内心薄弱的地方。”
　　“站的起来吗？”
　　陆离微微点点头，扶着颜泽明的手臂站了起来。环顾周围，幽暗的玻璃棺里那些青铜面具、陶碗、权杖正静静躺在那里。
　　“那个——”顺着陆离的手势看过去，那里挂着直径85厘米左右的一个青铜太阳轮，“这个图腾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这是古文明里最常见的一种对太阳崇拜的饰品，有些也可以做天文测量仪器。”颜泽明说，“它对太阳轮有反应吗”。
　　陆离皱眉，“我说不上来，觉得一样，但是又感觉不一样”。
　　他看向远处，“——那棵树”
　　那是一棵高近4米的青铜神树，树上有花垂翘有鸟鸣立，神树下蜿蜒盘桓着一条龙，头朝下，尾在上。
　　“那是太阳花和太阳神鸟。”
　　一种愤怒从心底不可抑制地暴烈，陆离感受到了身体里那股意识的震动，像要穿透一切禁锢似的瞬间夺取了人的心魄！
　　“糟了——”不知是谁喊的。

　　远处有一个小孩。
　　他瑟缩在脏乱的角落瑟瑟发抖。
　　没有吃的，没有水喝，没有人说话。
　　时间长了，他感觉自己有了幻觉。
　　他觉得黑暗里有人。
　　“你叫什么名字？”有一天，他突然开口问。
　　黑暗里悉悉索索，没有回声。
　　有一个人打开门，他闭上眼睛，门又被关上了，他看见盆子里有两块饼干。
　　很奇怪，他一点都不饿。
　　他把盆子推过去，“你吃。”
　　黑暗中伸出一双手，不一会儿，饼干不见了。
　　“好吃吗。”
　　“……好吃。”
　　他在黑暗里笑了起来。
　　对方金色的瞳孔在黑暗里闪着光，他觉得就像宝石一样美。
　　“你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
　　他摸摸鼻子，害羞地笑了一笑。
　　那个声音说自己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他羡慕极了。
　　“我也能像你一样吗？”他问。
　　没有回答。
　　黑暗中，世界万物的声音都那样的洪重，像“嗡——”的洪钟，所有的声音都交织在一起，整个银河系都在呼吸。
　　唯独没有人的呼吸。
　　有人轻轻捂住他的耳朵，“不要听，有些声音听多了，就回不去了。”
　　过了好久好久，门被打开了。
　　他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
　　“这个孩子死了！”有人惊慌失措地叫起来。
　　他惊讶，然后又释然了。
　　——原来他已经死了。
　　他闭上眼睛。

　　偌大的黑暗博物馆里，站着一个神色冷峻的男人，他的眼神湛蓝冰冷，正仰着头看着那棵神树。
　　颜泽明心跳的非常快，但他努力制止自己的颤抖。
　　“你到底想做什么？”良久，他开口问道。
　　男人看着那棵树，失望地低下头。
　　空旷的空间里一首歌谣在反复地响彻：
　　金色年轮上十二个太阳，
　　十二个祭祀师献上祭品，
　　陶石玉铜金器和那权杖，
　　歌颂伟大神邸艾摩帝垭，
　　金色年轮上十二个太阳，
　　十二个祭祀师献上祭品，
　　大地山川河流亘古千年，
　　就让神的文明永世永存。
　　——原来如此。颜泽明了然。
　　那首来自千年前的歌谣让整个博物馆都在共振，似乎快要从内部震裂开来。
　　“文明如果能被这些破铜烂铁佐证，那也是极美妙的不是吗，至少证明它曾经存在过，”那是一个苍老金属嘶哑的声音，他插着口袋歪头对颜泽明说，“你告诉我，如果一个古文明什么都没有留下来，那怎么证明它存在过？”
　　颜泽明震惊。
　　“亚特兰蒂斯、香巴拉、阿瓦隆、玛雅、古埃及、美索不达米亚、亚述、赫梯、波斯、巴比伦、特洛伊、楼兰、克里特、迈锡尼玛雅、阿兹克特……”他自言自语着，“古罗马的青铜器、费斯托斯圆盘、 安蒂基西拉机器、伏尼契手稿、三星堆神树……没有一样，是属于我们的。”
　　“你从哪里来？”颜泽明定定看着他。
　　“我？”那人骄傲地昂着头，“我来自于大西洋海域的库特菲加尼海岛。”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对方眼眸染上愤怒的颜色，突然瞬移到他身边，一把卡着他的喉咙举到半空。
　　颜泽明被勒的喘不过气，脸色通红。
　　“这个身体对你很重要吗？竟然一点都不反抗。”
　　颜泽明勉强笑笑，紧抓着那越握越紧的手，“没办法，他可是我老板。”
　　那人将颜泽明甩了出去，他砰的一声撞在坚硬的大理石上。
　　“明明是和我一样的东西，装的倒像个人。”
　　“和你一样？”颜泽明咳嗽着，像听到了笑话一样，“你活了这几千年夺走了多少人的命，他们只是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住你的那股能量。”
　　“是啊，好几千年了，”那人微扬着头，眼里哀漠而麻木，“我找了几千年，也没有找到我可以回去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我不知道为什么让我们一夜之间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湛蓝大海的边缘一阵巨浪正在袭来，脚下的土地正在分崩瓦解，他一睁开眼，就看到岛上无数的人双手合十开始祷告、哭泣，但天越来越暗，海越来越汹涌，无数人的人被抛离和掉落，海里红色的怪物熔炎大口瞬间吞没掉半个岛。
　　“你算什么神？！”他听到有人在大喊，那愤怒、怨恨集结成了一股强大的能量，青铜太阳轮神像被推倒，神器祭祀坛被人推翻，伴随着无数人撕心裂肺的叫喊，一条条生命被吞噬。
　　他的胸口慢慢腐烂、侵蚀，那些念头就像蛆虫一样开始吞噬他的神智和身体。
　　——你算什么神？！
　　他震动。
　　——我算什么神？！
　　这股恨。
　　我不配。
　　只一瞬。
　　全毁灭。
　　——全部毁灭！
　　“艾摩帝垭！你住手！”他听到城市半空的风暴中颜泽明的声音，“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我们的语言已经没有人能听懂了，我们的知识和智慧也不被现代的人类所接受，我们生存过的痕迹完全被抹杀掉，就连我们的神——我，也从来没存在过。
　　他落下了眼泪。
　　“陆离！陆离！你快醒醒！”
　　颜泽明咬着唇，风吹起他的发梢，他静默了一会，然后闭上眼睛，一个红色的印迹从他的额间溢出，淌着血，渐渐遮没他的面容。
　　而与此同时，陆离的心脏口慢慢地有血溢出，一滴、两滴、三滴……艾摩帝垭讶然地看着这具身体，又看看颜泽明，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一个与神相连的灵魂。
　　记忆突然排山倒海般地回到了这具身体的大脑中，艾摩帝垭的意识在扭曲和碰撞中汇聚在一起，被猛地撞出了这具身体，它在空中盘旋、凝聚。
　　“艾摩帝垭，你正是自身存在的证明啊。”颜泽明伸出手，它汇聚成一颗蓝色的眼泪，掉落在颜泽明的手中，颜泽明慢慢握紧拳头。
　　一瞬间，身边归于宁静。
　　他们回到了博物馆的黑暗中。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颜泽明蹲在陆离的身边，摇着铃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没过多久，陆离的眼皮动了动，慢慢地，他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那双金瞳。
　　意识慢慢地恢复，涣散的瞳孔渐渐聚拢，陆离咳嗽了两声，感觉全身腰酸背痛。
　　“那东西呢。”他干涩的喉咙沙哑异常。
　　“Bermeja。”
　　“？”
　　“幽灵岛，那些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岛屿，他曾是其中一座岛屿的神。”
　　陆离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说什么傻话。”
　　“站的起来吗。”
　　“嗯。”
　　远处，三星堆遗址被深埋的地底下，无数的嚎叫正在此起彼伏，那些在黑暗历史中抽泣的文明，正在渴望被发现。
　　“走吧，这里非常的吵。”颜泽明低声说。
　　陆离笑了一声，低垂着眸，他看了一眼身边这个人。
　　是的，他记起来了。
　　在五岁那个夏天，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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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慢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