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净水 ...
-
1
赵鑫城两个小时里跑了十趟厕所，仍然深受肚子如深渊般怒吼的叫声。店员、客人都好奇地看着他，有人忍不住掩面痴笑。这还不是最尴尬的，今天，他是来相亲的。
他最后一次坐下来，面红耳赤，不敢看女方。天地良心，真不是前列腺的问题。但这话，更不能说。来之前，他就知道，铁定会黄，并无期待，如果不是楼上吴阿姨极力撮合，他是不愿意出来丢人现眼的。
他在附近一家净水公司，32岁，和三个差不多年纪的人住在群租房，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每天除了上班下班，连酒吧也不去，不是不想，是去不起，每个月光交房租水电，再给远在乡下的父母寄点生活费，自己留下几百块，处于饿不死，也存不下钱的状态。
作为一个单身贵族，对相亲他其实很忌讳。
对面的女孩比自己小四岁，叫谢娇，个头矮，才一米五一，萝莉脸，985大学毕业，没有去大城市发展，留在安庆照顾生病的外婆，直到外婆过世。
这些是吴阿姨提前告诉他的。
“对不起。”
“吴阿姨都跟我说了，你负责净水器的检验工作，经常会亲自试喝，这回喝了不少吧？”
“公司放我三天假，在家休息。”
“装净水器有用吗？”
“没什么特别大的作用，”赵鑫城不敢讲假话，“检验就是做个样子，只要问题不大，拉点关系，打点一二，质检不难通过。这东西就图个心理安慰。”
谢娇轻笑一声，“你可真实诚，不怕被公司辞退。”
赵鑫城立马四处查看，这地方同事也偶尔回来，索性今天没有。
这一紧张，身体一动，肚子又不舒服了，来不及和对方打招呼，他又冲进了厕所，十分钟后出来，发现对方不见了，正沮丧间，谢娇从女厕出来。
赵鑫城满脸歉意，相亲不到两小时，跑了十一趟厕所。
“对不住了。”
谢娇并没有生气，她的左手边摆着华为P40。
“那个，我给你推荐一个平台吧，或许对你的工作有帮助。”
难道是智联招聘之类的网站？
“我不打算换工作。”
疫情防控阶段，全世界失业率都很高，中国也不能幸免。他既没有高学历，也没有工作经验，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少爷的身子，苦力的命，不敢往高处想。
不饿死，是他的信仰。
“非也。”
“是什么平台？”
“首先，必须是华为P40手机，其它暂时不支持，其次，先下“酆都商城”，再下“鬼市”，在里面寻找智能家居，搜索净水，就行了。”
“你居然推荐一个卖净水器的去买净水器？”
“那个，不太一样。”
赵鑫城顿悟，“吴阿姨说，你是做电子商务的，我以为是淘宝、京东卖货，莫非你卖的是净水器？”
“也包含吧，我是人工客服。”
“我怎么没听过酆都商城啊？”
“新的，只有两个人，”谢娇有些羞涩地回答，“还没有做大，不过，我们的业务遍及全球，外贸也在蓬勃发展，目标是全球的人类。”
赵鑫城一听，不对劲啊，口气这么大，不是传销就是诈骗集团。
“你不会是被骗了吧？”
“不会，有正规资质。”
“可是，就两个人...，”赵鑫城支支吾吾地说，“未免也太少了。”
“以后会扩招。”
“那，你负责哪一块？”
“阳间。”说完，她就吐了吐舌头。
“呵呵，范围够大的。”
“平常，有语音助手，很少用得着我们，人少一些也是为了开源节流。”
“你们老板好精呐。”
“哪里的老板不是，为了榨取剩余价值，不遗余力，”谢娇眯起眼睛，“听说某讯又搞霸王条款，逼员工签奴隶条款，免费给它打工。”
“有得必有失，人家格局小，就要付出格局小的代价，不是不报日子未到。”
赵鑫城拿出手机，华为P40，在华为商城真的找到了酆都商城，那黑底古城墙的图案看上去着实醒目，按照步骤，下好了鬼市，在鬼市里找到了智能家居平台，果然有一个“净水”，只不过，没产品介绍，图片也没，标价也没，就两个仿宋体的“净水”二字屹立在那，“净水”二字的框内写着免费。
竟然是一个纯app，赵鑫城仿佛在KTV小姐里发现一个在读黑格尔、萨特的。
赵鑫城仍不放心，说不定是个非法的app，下载后会给你推荐许多不良网站链接。
转念一想，那就删掉呗。
“你看，是不是这个？”
“对。”
“净水”下好了，不一会儿就跳出一个电子合同。
“下个app，第一次收到合同，可以签吗？”
“可以，这个是F级别的能力，不需要你付出特别大的代价。”
“代价？”
话未问完，谢娇站起身，公事公办地说，“再会，赵先生，我还有五个相亲会要赶，就不多留了。”
赵鑫城一脸懵逼地看着她离开。
他摸摸头，敢情她是来推销的。
这个公司是有多不景气啊。
刚才无意间瞥见鬼市的下载量，才五千多。
2
在家又待了两天，什么事也没发生，于是，他神清气爽地去挤公交。公交车上大部分都戴着口罩，令人放心。他很庆幸生在中国，没钱移民，要不，疫情期间就只能等死了。
他一到公司，就被左经理叫去。左岸是个大胖子，业务能力不强，仗着自己是某行领导家的大舅子，得到这份工作，谁也不敢开罪他，融资借钱时还得靠他呢。
“小赵啊，你还记得上个月你和龙胜公司签的7000台净水器的合同吗？”
“龙胜？”赵鑫城迷迷糊糊记得，他在酒桌上就醉倒了，“问马科长就行了，他和我一起招待的客人。”
“马科长说，是你签的，”左岸摸了摸胡子，“对方说，两千一百万已经划到你指定的账户，我想问你，为什么不是划到公司账上？”
“没有的事。”
“小赵啊，我是很信任你的，相信不是你，”左岸话锋一转，狡黠地说，“八成是马科长，这样，你写一封检举信给我，我找他算帐。”
赵鑫城没料到经理这么开明，千恩万谢。
出经理室，气愤不已的赵鑫城立刻去找马杭，哪都没有，从宋秘书那里得知他出公差，怕不是跑了？
还没想明白，就被技术员小李喊过去。
“赵哥，尿频尿急好了没？”
“去你的！哎，今天又有几台？”
小李装作一副悲伤的表情。
“对不起了，你休了三天假，没人试，比平常还多三倍的量。”
中国企业都是专坑老实人，所以能者多劳就是一种变相的剥削和道德绑架。
“操！该来的终究会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另一边，老李大喊，“小李，上边急，今天多测试二十台。”
赵鑫城赶紧把嘴关上，怕啥来啥。
“赵哥，辛苦了。”
赵鑫城拍拍肚皮，打出一个嗝。
“一起上。”
小李放开流水线，望着一望无际的净水器，小李都忍不住想吐。
“咦？”
“咋啦，赵哥，中毒啦？”
“太好喝了，简直就像是--泉水，”赵鑫城忍不住咕咚咕咚喝起来，一口气干了，“谁搞来的，农夫山泉，真他妈有点甜。那个大自然的搬运工在哪？”
“哥，这是我装的卫生间的自来水。”
赵鑫城的表情瞬间凝固，和平常不同的是，他的肚子并没有任何不舒服。他打算再等等看，一分钟，五分钟，三十分钟过去，他只觉得一汪清泉在胃里流淌，经过一个个器官，都给予按摩，别提有多舒服。他的脸上露出笑容，从未有过的平静，甚至还能感受到阳光、森林，可他不明白，这自来水的源头是地下水，从来不是山泉，为何会这般甘甜。
他晃晃脑袋，莫非自己喝得产生了幻觉。从长江中，检测出抗生素，难道地下水里有致幻剂。
“再来！”
“你还喝啊？”
赵鑫城刚举起手，膀胱告急。
“我先去躺厕所。”
以前，上完厕所，肚子还会伴随着阵痛，今天，不仅没有不适，肚子还一阵舒爽，排便困难也解决了，他在心里大笑，这水竟能通便，爽。
一出门，便听到小李狂吐的声音。
“赵哥，这么难喝的水你竟然都喝得下。”
赵鑫城一脸懵逼。
“继续吧。”
一上午，赵鑫城都在喝，除了上厕所频率多了，其它一切OK。他打了个饱嗝，询问道，“小李，还有多少台？”
“没了。”
“这么快？”
“是赵哥你太快了，”小李说，“你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下午是要去复诊一下。”
上午快下班时，左岸看到完整无缺的赵鑫城，不敢相信地大喊“见鬼”，赵鑫城看着瘫在地上的经理，连忙把他扶起来，左岸却不想他靠近。
“今天的工作都完成了？”
“嗯。”
“你身体还好吧？”
“谢经理体谅，我下午要去一趟医院复诊。”
“好，没事就好。”
赵鑫城一走，左岸忙不迭地拿起手机。
“喂！你在哪，我去见你。”
3
“我的天，快，先去做个胃镜。”
年迈的朱医生焦急地把护士长也喊了过来。
护士长看过后，大惊失色，仿佛看到了怪物。
“这几乎不可能。”
朱医生皱着眉头，“我也是生平第一回。”
大约半小时，赵鑫城被搀扶着进了主任医师的办公室。
“年轻人，你为何要寻死觅活？”
“从何说起，”赵鑫城说，“我不过是矮穷挫，没人疼没人爱，世界上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听起来好像是很惨，但我还没想过自杀。”
“真是个奇迹！”护士长在一旁大呼。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你中了黄曲霉素的毒，普通人20毫克立刻就会死，你竟然还能活命，”朱医生捏着山羊胡，大惑不解，“你一来我便看出是黄曲霉素中毒，年轻人，你的身体太独特了。”
赵鑫城吓得一身冷汗。
“我上午一直在工作，啥也没喝啊。”
莫非，毒在净水器的水里，在自来水管道下毒不现实。
可是，究竟谁要害我，小李、大李、马杭...对，一定是马杭，这孙子私吞了巨款，要栽赃我。
赵鑫城虽这么想，苦于没有证据，脸上写满无奈。
“您确定没看错？”
朱医生丢下一堆检测报告。
“你自己看，科学不会说谎，你的身体呈现的就是黄曲霉素中毒的迹象，但胃里却干干净净，仿佛被清洗了一遍，你自己喝过解毒药？”
“没，这玩意有解毒药？”
“没有。”
忽地，赵鑫城想通了，约谢娇出来。
“这东西真的有用。”
“我知道，”谢娇说，“你现在就是武侠小说中所说的百毒不侵，可以将浑水变清，毒水变无毒，使用方法你应该了解一下，喝下百分之一的脏水，脏水就会全部变清，像泉水一样甘甜。”
“怎么听着，我像一个净水器？”
“对。”
“这能力---。”
“很弱。”
“很适合我。”
“你喜欢就好。”
“你们到底是什么公司？”
“酆都科技。”
“以后，会不会要收费？”
“不会，”谢娇说，“制作这款app的是一个环保人士，生前致力于污水处理系统，他的目的就是将人类制造的污水、毒水消除干净。”
赵鑫城听到“生前”二字，就开始慌乱起来。
合着自己是在和下面做生意。
“你是？”
“我是活人。”
“我就不多问了。”
4
第三天早上，左岸又找赵鑫城到办公室。办公室开着空调，和外面像是两个季节。赵鑫城一头大汗闯进来，左岸让他坐下，嘘寒问暖半天。
“老赵，不是我不信你，我问过马杭，他十分肯定就是你，文件上也确实签的是你的名字，你说，这可咋办？”
“他在哪，我跟他对峙。”
突然，左岸长嘘一口气。
“你也知道，马科长向来酒量不好，所以，每次都劳烦你跟着，我有个主意，晚上，我做东，把你和马科长都叫上，你酒量好，就拼命地灌他，把他灌醉，问他问题，乘机用录音笔录下，作为证据，警察就不会冤枉你。”
“大恩不言谢。”赵鑫城恨不得跪下，虽然，他不明白，经理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好，他以为经理一直拿他当劳力使，毕竟他太老实了，在当权者眼里，老实人就是天生用来欺负的。
到了晚上，他才发现，来的不只是左经理、马科长，还有营业部的部长和他手下几个员工，都是出名的千杯不醉。来不及反应，赵鑫城就被按到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摆着一箱茅台、人头马，都是顶级好酒，平常难得喝到。
左岸把赵鑫城叫到一旁。
“都是马科长叫来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怎么办？”
“一会儿你把他灌醉，我把其他人弄走。”
“也行。”
菜上桌，大家纷纷敬酒，只不过，都是向着赵鑫城。赵鑫城心知肚明，不好捅破，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茅台就是好酒，虽然国内卖得比国外贵，遭人诟病。
“老赵，别光顾着吃菜，平常辛苦你了，喝。”马杭说。
“干！”
如此反复，菜都上了三回，赵鑫城仍屹立不动，其他人都快撑不住了，马杭一瞅，茅台和人头马都喝干净了，一抬手，又叫服务员再送一箱茅台。
“老赵兄弟，今天不醉不休。”
左岸酒量浅，每回只喝一点，但就这么一点，一点，也把他喝醉了。
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再过一巡，桌上的人都间接倒了，吐了一地。
马杭正在地上吐，像金鱼吐泡沫。
“马杭，是不是你趁我酒醉，骗我签下龙胜公司的合同，私吞了两千多万的巨款？”
赵鑫城举着录音器在他嘴边。
“胡说！”
莫非不是他？”
“明明是左经理设局，找姓赵的背黑锅，说好给我五百万提成，我可是一份没花，瞒着我老婆，把他藏在家里冰箱的冻鱼肚子里，呵呵，谁能想到？”
“你有证据吗？”
醉后的马杭说，“我不傻，姓左的能出卖老赵，就能出卖我。他给我钱，我有录影，交流时的微信聊天记录都保留着，全在一个U盘里，U盘就在范冰冰海报的后面。我他妈真是个天才。”
“谢谢啊！”
“谢什么，喝！”说完，醉倒过去。
搜集左岸的证据更简单，问什么答什么，还抖露了他在某行做行长的妹夫贪污受贿的事，金额吓得赵鑫城不敢再往下听。他想，谁把钱存银行就是傻子，有去无回。
赵鑫城心想，这能力真有用，不仅能净水，还能把酒精变为水，喝了几箱茅台和人头马，跟喝水一样，惟一可惜的是，他的嘴里完全没有酒味。
5
三年零八个月后，谢娇收到赵鑫城的视频电话。
“你这是在哪？”视频后是汹涌的浪花。
“南海。”
“旅游还是定居？”
“工作，我开了一家污水处理厂，”赵鑫城大笑，“就我一个人。”
“我听说，你这三年去过很多地方，治理了超过一万立方的污水面积，真是了不起啊，”谢娇一开始向他推销这个能力时，没想到他会走到这一步，“可是，你去南海没用，以你的能力，是奈何不了海水的。”
“我喝了以后才知道，住了一个礼拜的院。”
“哈哈，”谢娇说，“你找我肯定有事。”
对面的赵鑫城开朗地说。
“我潜到海底，发现了许多生活垃圾，有相当于一整个国家的垃圾，大部分来自美国，朝我们这飘过来，目前还没有解决的方案，这水我就算能喝，垃圾我也不能处理啊。”
谢娇说，“有一个“渗滤”的app，可以帮助你把垃圾中的有毒物质转换，海底的鱼吃了垃圾也不至于死亡。”
“那垃圾怎么办？”
“目前特斯拉正在试验一种一劳永逸的垃圾处理app，你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方法是？”
“吃垃圾。”
谢娇再想联系赵鑫城，对方手机一直在重复：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作者有话说第5章 净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