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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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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乔奇祯时,白玛还不叫白玛。她跟着父亲起的藏名,叫做白玛央金。
那时候她个性还算开朗,喜欢和周围同学说话。人数刚好,为了课堂秩序着想,老师把她安排到教室最后的单座。
乔奇祯转学过来,顺理成章占据唯一的空座。他们成为同桌。
因为家住在同一方向,又都比较远。发现这一点后,他们又自然而然地同路回家。
等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朋友”。
而且。
不记得多久以后,他们意识到两个人的爸爸妈妈也是朋友。
多年前乔超和妻子明丽带着儿子奔赴外地工作,不得已减少了联系。而现如今搬回故乡,正好和朋友久别重逢。
“你们小时候还一起洗过澡呢。”
听着大人这样说笑,乔奇祯和白玛对视一眼。
白玛忘记了。
忘记了当时,乔奇祯是什么表情。
就算是儿童文学《淘气包马小跳》里,也有马小跳喜欢夏林果这种桥段存在。即便只是小学生,男孩对女孩、女孩对男孩朦胧的感情也蓄势待发,和他们的身体一样蓬勃生长着。
但乔奇祯不是马小跳。
在同龄人都还相貌模糊的时候,他的五官已经明朗起来,眉目漆黑,倒映着超脱到有几分怪异、充斥着虚假成分的阴郁。
都是装的。
像是一种本能,他知道别人更喜欢怎样的他。
女孩喜欢聚在他周围,舒展身体,高声说笑,给他带零食,为他写作业。她们倾尽全力只希望他多关注她们一点。而乔奇祯贩卖梦想的天分,在那时就已经初现端倪。他不冷落任何一个,却也绝不会使谁得到的比其他人多。
而白玛也不是夏林果。
白玛不经常回忆童年的自己。也不是说有多么不堪回首,主要是很难想象,那时候的她和后来的她竟然是同一个人。
学期末班主任写评语时常常形容她“活泼”、“阳光”,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她成绩的确不错,但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白玛央金有点男孩子气。
上小学时,她大大咧咧,性格仗义又洒脱。和她衬托起来,乔奇祯反而稳重许多——虽说这一点几年后就彻底反转了。
那时候他们像一对好兄弟。帮乔奇祯写作业的女同学总要帮白玛也写一份。有些事白玛晚熟得很,五、六年纪还挽着乔奇祯的手臂,又或者搂着他的肩膀,吓得大她四岁的堂姐瞠目结舌,还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按理说乔奇祯这种有意识讨女孩喜欢的人绝不可能毫无知觉。可他偏偏就真的忍耐了这么多年,直到白玛自己多少意识到了以后才抽身。
年龄增长,升上中学,他的受欢迎程度只增不减。
大家逐渐被生活雕塑成不同形状。有改变,也有原封不动的地方。与小学时的故作忧郁相比,初中时,乔奇祯为自己增添了更多设定。他变得更加爽朗,结交的人五花八门,行事也越发张扬自由。
而白玛却仿佛蜕皮的蛇,褪去率性,不再像以前那么张牙舞爪。
在选择艺考前,白玛喜欢写作这件事早有渊源。
她和乔奇祯的兴趣爱好曾经达到过惊人的一致。他们都喜欢画画,小学到初中都去同一个课外班上课。除此之外就是读书。
乔奇祯一度坚信自己和圣埃克苏佩里笔下的小王子有共通之处,而白玛则对《小王子》无感,相比之下,她更喜欢宫泽贤治的《银河铁道之夜》。
白玛她爸爸是小有名气的作家,年轻时得过几个具备含金量的奖项。年纪大了难免创作力减退,但他始终自认为是瓶颈期。
即便如此,泽仁普措仍然以才华在这个汉族地区占据了一席之地,结婚生子,成家立业。
在白玛很小的时候,爸爸就送给她一只笔记本。
“送给你写东西的,”泽仁普措说,“可别拿去画画。”
那是她的启蒙。
乔奇祯是被他妈妈明丽强迫去学唱歌的。
一开始是因为他妈妈在打艺校的主意。
乔奇祯就这么半推半就,继续懒散地过了大半年。直到有一天和白玛央金聊起初中,得知她要考到重点初中去,这才垂死病中惊坐起。
赶鸭子上架,他临时做了准备,轻轻松松,最后如愿以偿和白玛上了同一间初中。但没想到声乐课老师将他视作奇才,加之自己也不讨厌,于是学了下去。
不过艺考时,他报的是表演专业。
明明还是同学,明明回家的路也相同,长大以后,乔奇祯和白玛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时不刻的亲密无间。
升入初中,离开教室去操场参加升旗仪式时,白玛随波逐流出了门,在人群中左顾右盼寻找乔奇祯。她看向他时,他也看着她。
白玛张了张口,刚要喊他名字,却眼睁睁看到乔奇祯回过头。
他继续朝前走,和身边的男同学们有说有笑,留给她一个熟悉到近乎陌生的后脑勺。
白玛是多么识趣的人啊。
他们终于在性别差异而导致的隔阂上达成共识。乔奇祯有了他的哥们,白玛也有了她的闺蜜。
白玛不和乔奇祯说话。
在教室里不参与有关他的话题。
走廊遇到也远远避开。
不记得是第几次月假,白玛放学回家。她去过超市,手里拎着购物袋,从书包里翻找钥匙时,只听背后传来脚步声,乔奇祯慢条斯理从楼上下来。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他一言不发等她开门。
白玛没急着进去,站在门前等他开口。她知道他会求饶。
“你为什么不理我?”乔奇祯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散漫到令人厌烦,却敌不过个子高长得又帅。
白玛又好气又好笑:“你不就想这样?”
她留了门给他。
乔奇祯轻车熟路换鞋进门,趁白玛走到冰箱边时伸手拦截,将她禁锢在臂弯里,随即摆出小狗似的可怜表情:“白玛,小玛。央金。我怎么会想这样呢,我没饭吃的时候还不是要指望你——”
“原来是没饭吃了。”白玛冷笑。
尽管如此,其实她非常吃他这一套。这招屡试不爽。乔奇祯也一清二楚。更何况,就算她有破天荒抵抗的时候,他还有数不清的后手。
乔奇祯不想在家待着的时候,就只有白玛家可来。
白婉做的饭热乎乎的很有人情味。有时候白婉不在,白玛也会进厨房。她喜欢做菜,但不得不说完全没有天赋。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只喜欢做,又不用我吃。”白玛一边脱围裙一边说。
的确不用她吃。
不论有多难吃,乔奇祯每次都会吃完。
头发不小心缠上围裙带子,白玛低呼了一声。乔奇祯进来拿调味料,顺便掰着她转过身,然后替她把头发解开。
“我长不胖的体质多半是你喂的。”说着窸窸窣窣发笑,帮她把围裙挂到架子上。
在那之后,他们不止一次在别人面前假装陌生人。
不过多半都维持不了太久。
在学校里,愿意为乔奇祯买午饭、写作业、去小卖部跑腿的人数不胜数,可他的思维显而易见的总是领先一步。
他一改常态,情愿自己做,也不把那些事推给别人。
再不济也就是让白玛帮忙。
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万一我将来成了名人,还不知道会被怎么说。”他爱出风头得要死,长大大概也会去抛头露面。
当时他爱开的玩笑是未来想成为宇航员。白玛猜他是受小学时集体学习过的太空第一人杨利伟影响。
说实话,有这种观点时。在学校这个小圈子里,乔奇祯已经称得上是名人了。
初三的学姐不惜从教学楼一层爬楼梯到五层来看他,他参加的篮球赛观众往往爆满,收到情书的频率比数学课随堂测验还勤。
很长一段时间,乔奇祯都把文具和书放在白玛抽屉里。因为一旦他在自己抽屉里放了点什么,体育课或午休,甚至放学第二天回来,东西就会不见。
自己班或别的班的女生会肆无忌惮进出他们班的教室,趁他不在乱翻他的课桌,拿走些纪念品,仿佛这样就能了解他、得到他、接近他。
乔奇祯很少发脾气。白玛觉得那并不是因为他脾气好,而是“偶像包袱太重”。当时觉得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之后想起来,要是知道这么容易就一语成谶,那她还是不嫌弃他的好。
总而言之,不久以后她也被卷入风波。抽屉、宿舍储物柜无一幸免,甚至于书包都被翻得乱七八糟。
她也没生气。
相反惊讶于她们的迟钝。
她和乔奇祯的关系明明好得堂而皇之、不加遮掩。
只是她以为。
高一两个学期,有生之年,白玛和乔奇祯第一次没被分到同一个班级。
他们太过熟悉对方。于白玛而言,乔奇祯不只是一个人,更是她的一种习惯。就像人不会专程彰显自己吃饭睡觉上厕所一样,她也不特意和乔奇祯来往。
他们之间有交流,没有交流,都再正常不过。
后来,以及后来的后来 ,乔奇祯和白玛之间出现过很多人,发生了很多事。但其实,白玛从不觉得他们之间有被谁插足过。
因为他们不是情侣。
白玛不是夏林果,甚至不是路曼曼和安琪儿。
她不是能得到乔奇祯憧憬的女神,也不是欢喜冤家或者他忠实的跟班。
她更像杜真子。
完美主义,偶尔有点疯疯癫癫,实际上脆弱得要命。
最重要的是,她是马小跳的表妹。就像初中时曾有女生被乔奇祯拒绝过后迁怒于白玛,那时乔奇祯回答说:“我和白玛根本不可能。”
白玛不确定自己对乔奇祯抱有什么想法。
但令人惭愧的是,即便是回想《淘气包马小跳》这种儿童读物,她也会想起他来。她觉得她过于多愁善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