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宴》妙歌

8、第八章

　　《晨钟报》在保定有一家印制部，能够将当天《晨钟报》的内容及时地印刷出来供保定市民阅读，傅裕桓就在保定的印制部担任印刷工作。印制部离家里有一段距离，沿翠园街向南走到宽敞的七一中路，左转进入钻石街直走，到马路口再右转进入东风中路向南直走一段距离就到了报社印制部，大概要花半个钟头。

　　这天，傅裕桓面露喜色一路小跑，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回到家。进门时林燕瑛正在洗菜。“噔噔噔噔！相公回来啦！”傅裕桓靠在门反边大喘气，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急不可待地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林燕瑛放下沥水篮，沾了水的手顺势往身上一擦，“什么好消息？”傅裕桓打哑谜。“你猜一猜。”

　　林燕瑛捋了捋垂在耳边的发丝：“部长夸奖你了？”傅裕桓摇摇头。她使劲在大脑里搜索：“……明天放假？”他摇摇头。林燕瑛也跟着摇摇头：“想不出来了。”

　　“那就是——我发工资了！”

　　林燕瑛的眼睛一亮，她一蹦三尺高，拍手称快：“太好了太好了！恭喜傅先生喜提第一桶金！哎，领了多少钱？”

　　傅裕桓领到的薪水并不多，他不好意思说出具体的数字，抢过林燕瑛手里的菜放到沥水篮里：“别洗了，走，今天我们出去吃顿好的。”

　　“哎，等等……”林燕瑛看看自己，“我得换身衣服，难得庆祝你第一次领工资，我穿这身可不行。”

　　林燕瑛换上一身压箱底的袄裙，月蓝素色的上袄，桃红色的交领，滚珠镶边，下裙一袭桃红色，沿边绣着朵朵荷花，这是两年前母亲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以前和傅裕桓偷偷去看戏的时候也穿的是这身，他喜欢。

　　傅裕桓拉着林燕瑛的手欢快地跑出门，翠园街边有一家摆风铃的摊子和一家卖风车的摊子，微风吹过，风铃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声音，五彩的小风车团团转。两口子相视一笑，风车与风铃均乃吉祥物，这不就预示着他们的人生越来越美好吗？

　　他们手拉着手沿着翠园街向南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右转，顺着风帆路向西走，看看沿路有没有什么可以下馆子的地方。

　　忽然，林燕瑛停住了脚步。“怎么了？”傅裕桓问，“看到什么了？”

　　林燕瑛手指她看的那个方向：“你看，楼里楼饭庄！北京有名的吃江浙菜的地方，保定竟然也有！”傅裕桓问：“你喜欢吃江浙菜？”他暗自攥紧了衣角，对于他来说，楼里楼饭庄可不怎么便宜。“嗯嗯，以前父亲时常会带我们全家人去楼里楼吃饭，楼里楼做的江浙菜很正宗。你喜欢吃吗？”傅裕桓装作云淡风轻地笑道：“只要你爱吃的，我都爱吃。”

　　林燕瑛笑了笑，忽然小声问傅裕桓：“你手里有那么多钱吗？”

　　听到这话，傅裕桓心里一震。自从他俩私奔到保定来，林燕瑛从一个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变成一个亲自下厨、打扫卫生的贤惠妻子，跟着他住在出租屋里，几乎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如今好不容易发了薪水，出去吃顿好的，还要小心翼翼地问他带没带够钱。他感到心酸极了，并不想打击林燕瑛。

　　“够的，你放心吧，一顿饭钱我当然出得起。”

　　于是他俩进了楼里楼饭庄。林燕瑛十分相信傅裕桓说钱带够了这句话，敞开了点菜。“西湖醋鱼、东坡肉、宋嫂鱼羹、火踵神仙鸭、龙井虾仁、蜜汁火方、鸡火莼菜场各来一份，加米饭，谢谢。”林燕瑛熟捻地跟服务员点菜。她对坐在对面的傅裕桓说道：“这些都是十分有名的江浙菜，你应该比我更懂。”

　　其实并非是林燕瑛喜爱江浙菜，而是因为傅裕桓是杭州人，她才选择的这家饭馆。她把地道的杭州菜都点上，想让傅裕桓品尝一下久违的家乡味道，讨傅裕桓的欢心。

　　林燕瑛不知道的是，傅裕桓并没有吃过这些菜，也不感兴趣。话来傅裕桓虽祖籍为杭州，可很小的时候就跟随父母来到北京，从小就在北京胡同里生活惯了，对杭州菜并不了解，也吃不惯。只要林燕瑛开心就好了，傅裕桓咧开嘴笑了笑。

　　吃完食付了款，傅裕桓的钱包里还剩下点零碎，可是远远不够两个人下个月的开支。傅裕桓一拍脑袋，哎，想到主意了：他不是还有个好兄弟江世和么？找他借点钱，以后再还就好了。

　　傅裕桓去找江世和，江世和二话不说很爽快地借钱给他。“立个字据吧。”傅裕桓说。江世和拍拍傅裕桓的肩膀，“咱们这关系立什么字据？心里记着就行。”

　　傅裕桓悠哉游哉地回到出租屋，林燕瑛开始准备晚饭了，傅裕桓在一旁帮忙择菜。

　　忽而一阵敲门声响，手头刚好空闲下来的林燕瑛跑去开门。一开门，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林稼安，她心生错愕：“爹爹？”

　　听到林燕瑛的声音，傅裕桓猛地回头，见林稼安正站在出租屋的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保镖。傅裕桓择菜的手不禁颤了一下。

　　傅裕桓放下菜，走上跟前。叫爹爹？不妥。叫叔叔？也不太好。“林老爷。”傅裕桓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

　　林稼安轻蔑地看了傅裕桓一眼。他问林燕瑛：“不请我进去坐坐？”

　　林燕瑛看了傅裕桓一眼，又看了林稼安身后的保镖，说道：“爹爹可以进来，闲杂人等就不要进了。”

　　林稼安给身后的保镖示意，他独自走进出租屋，保镖则在门外候着，林燕瑛关上了门。

　　林稼安扫视出租屋，言语里充满了鄙夷：“放着偌大的王府花园不住，跟着个穷小子来住出租屋，哼。”

　　“我心已定，也付出了行动。若爹爹是专门来讽刺挖苦的，那还是请回吧。”林燕瑛又打开门。

　　“他有什么好？让他给五迷三道的。”林稼安关上了门。

　　“如果爱一个人是讲理由讲条件的话，就不算爱了。”

　　傅裕桓一脸愧疚：“林老爷，都是我不好，您要怪就怪我，别把气撒到瑛儿头上。”

　　林稼安竖起拐杖朝傅裕桓打去：“我当然怪你，当然怪你了！养育了十几年的花一夜之间就被人偷走了，你说气不气，气不气？啊？”

　　傅裕桓一边用手挡一边满屋跑：“气，气，太可气了！要不之前那份聘礼我再给您送去？”

　　林稼安停下来，“我稀罕你那几个破烂玩意儿？”他气得又杵拐杖又跺脚。

　　傅裕桓也不跑了，“老爷您说，怎么办？我一定言听计从！”

　　林稼安顿了顿，“你要是敢对我们家瑛儿半分不好，或者让我们家瑛儿受半天委屈，有你好看的。”

　　“是！保证完成任务！”

　　林燕瑛笑道：“他对我可好了，今天还发了工资，我们去楼里楼饭庄庆祝了一下。”

　　楼里楼饭庄？说明这小子工资不低啊。林稼安的情绪有所缓和，他找了个凳子坐下：“你们可让我一顿好找，北京周边都寻遍了，没想到你们跑保定来了。”

　　“爹爹，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到保定吗？如果真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还不好办，江世和就在保定当排长，就跑到这里来了，偶尔还能有个照应，这房子还是托他关系找的。”

　　“什么？江世和一直都知道你们的行踪？”

　　“……是吧。”林燕瑛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却又不得不承认。

　　妈的，被这龟孙摆了一道！江世和竟然从头到尾就知道他们的行踪，还不告诉他！

　　林稼安睨了傅裕桓一眼，刚进来就看见他在择菜，有赚钱能力不说还能带林燕瑛下馆子，比那阳奉阴违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江世和好多了。

　　林稼安的心情变得有些舒畅，他长舒一口气：“木已成舟，再追究也晚了。现在我对外宣称的是瑛儿去海外留学了，等过两年你们俩再结婚，就说是在留学的时候认识的，这事儿就这样圆过去了。”

　　“这么说，爹爹同意我们在一起了？！”林燕瑛欣喜若狂。

　　林稼安一脸无奈：“不然还能怎么办？把你硬生生地拖回去关禁闭，逼迫你嫁给江世和？得了吧，爹爹我也不是老顽固，也读过《西厢记》的。”

　　“太棒了！”林燕瑛一把抱住林稼安，“谢谢爹爹的成全！”

　　“谢谢老爷。”傅裕桓说道。

　　林稼安瞪了他一眼，“怎么称呼呢？还叫老爷？”

　　傅裕桓愣了愣，羞涩一笑，“谢谢爹。”

　　“行了，你们就暂且在这里住着，有什么需要就跟我报个信。暂时低调点，过个两年再回北京，让我脸上有个面子。”

　　“明白。”二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林稼安指着傅裕桓说道：“我再警告你一遍，你要是敢对我们家瑛儿半分不好，或者让我们家瑛儿受半天委屈，有你好看的。”

　　“是！我一定会一心一意对瑛儿好的，我会用时间来证明。”

　　“今天我来还有一个事情。”

　　“什么事情您请说。”傅裕桓说。

　　“我上门找你们之前呢，其实偷偷观察了你们有些时日，发现傅裕桓呐，每次上班下班都要走半个钟头的路程，太久了。”林稼安打开门，指示两人走到走廊从楼上往下看，“所以给你带了个礼物。”

　　傅裕桓定睛一看，只见楼下停了一辆从没见过的崭新的自行车，“给我的？”

　　“我是看你每天上下班辛苦。这自行车可不便宜了，你可得悠着点。”

　　“谢谢爹爹！”“走了！”“您慢走！”

　　傅裕桓心中窃喜，第二天骑着自行车横穿保定的街道，耳边拂过的微风凉爽至极，傅裕桓一边享受着骑车的快乐，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忽然前面一辆汽车急刹车，傅裕桓立马紧急捏刹车，与前面的汽车刚好挨上，车安然无恙。倒霉的是，汽车里的是来保定巡查的河北都督张怀昌。

　　张怀昌在车里打了个手势，司机就下车叫傅裕桓赔钱，傅裕桓没钱，并给他讲道理，司机哪是听道理的，没钱？上前就踹了傅裕桓一脚。傅裕桓摔在地上，顺势跪地求放过。“你手里有多少？”司机问。傅裕桓从兜里抠出江世和借给他的钱。“才这么点儿。”司机讥笑，一把夺过钱，脚踩油门扬长而去。司机告诉张怀昌傅裕桓赔了多少钱，张怀昌冷冷一笑，说道：“拿着吧，赏你的。”“谢谢都督。”张怀昌的胡须一动，“应该的，上次那娘们儿不错。”

　　张怀昌来保定表面上是来巡查，其实就是来找姑娘的，他还不要窑子里的姑娘，就喜欢那干干净净的花季少女和守规矩的良家妇女，在床上越反抗他越来劲。有一次不小心抓了保定县长的外甥女，明知身份之后硬是玷污了再送回去的，保定县长只能干吃哑巴亏。

　　跪在地上的傅裕桓心如死灰，活命钱都被拿走了，他和林燕瑛怎么过日子啊？他在地上匍匐了好久才站起来，不顾周围人的眼光硬着头皮离开这条街。

　　他又来找江世和，跟他讲了在路上遇到的心酸事，并硬着头皮再次借钱。江世和面露难色：“裕桓，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排长，手里也没有多少钱，你也不能总是找我借钱呐。这样，这次再借给你一次，以后再缺钱你可得自己想办法了。”

　　“这次是一个意外，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找你。再说了，你家大业大，这点钱都不愿借，也太辜负我们这么多年的友情了。”

　　“是，我家是不愁吃不愁穿，可也不是无底洞啊。钱都借给你了，我自己怎么办呢？大家都出来自食其力了，你体谅一下我，不要让我压力太大，好吗？裕桓，我已经帮了你很多次了，你俩私奔是我帮忙的，你俩租房是我帮忙的，钱也借了不止一次，你上进点吧。”

　　傅裕桓听了最后一句话瞬间恼火：“今天我已经够倒霉的了，你还说这种话！当初不是你拍着胸脯说有什么事就来找你的吗？算了，都怪林燕瑛他爹，好端端的送什么自行车。”说着，他气冲冲地走了。

　　走了半头又折回来，拿走江世和手上准备借给他的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