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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华灯初上,整个城市都热闹起来。

      车子穿过香樟大道,一路往市区里去,中间有一大段在居民区里绕行。

      叫卖声、车鸣声、树上的雀儿、树下的孩童,都是热闹又嘈杂的。路两旁稀稀拉拉停着小贩的推车,建筑工人三两成群,一手拎着安全帽,一手端着一次性餐盒,在尘土飞扬的人行道上享用空闲的晚饭时光。

      林方晴把头靠在车窗上,迎面吹来的风卷起她细碎的头发,纷乱在眼前,这边炸串呲啦下锅,溅起浑浊的油花,那边炒面热气腾腾出了锅,在人声吵嚷中被抢购一空。

      油的味道,人的味道,空气的味道,林方晴皱了眉,觉得不太好闻,

      “把窗关上,小心着凉。”

      曾绪秋握着方向盘,没法回头,她透过后视镜看林方晴慢吞吞把车窗关上了,才低下头继续开车。

      窗外的风景急速倒退,人脸被拉扯成一个诡异又难看的虚影,鬼魅一般在林方晴眼前飘过,她闻不到刚刚的味道了,她不太明白,车窗明明能放慢速度,怎么车开得还是那么快。

      林方晴把怀里的抱枕放到一旁,然后上身前倾,趴到驾驶位的座椅上。

      她把头歪在曾绪秋脑袋旁边,小心翼翼道:“阿姐,我不想回去了。”

      恰巧碰上一个红灯,曾绪秋趁着停车的空隙捏了捏她的鼻子。

      “是回你家,又不是去其他地方,怎么这么不高兴?”

      彼时曾绪秋对林方晴的过往一无所知,只以为小孩是舍不得自己,她还有些沾沾自喜,很心大地劝慰林方晴。

      她没有什么离愁别绪,住在自己家里只是一个较为便利的条件罢了,曾绪秋不至于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并不担心林方晴搬了出去她们俩就也因此斩断情缘了,情缘既生,又怎么会轻易斩断,只要不变心,曾绪秋有的是办法把那人撩到自己怀里来。

      林方晴的头侧歪着,脸压在座椅上,表情有些变形。她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去跟曾绪秋表达自己心情。

      是啊,回自己的家,那是自己的妈妈,可能曾绪秋还会认为,另一位是自己的爸爸,一个完整的家庭,林方晴没有理由不回去,曾绪秋更没有理由不让她回去。

      她心里难受,不是为了又要回到冷冰冰的牢笼里,而是她不想回,却说不出口,甚至,她期待着,曾绪秋可以不讲道理一次,强硬地把自己留下。

      可是以什么理由呢,曾绪秋为什么要因为她去冒险,又为什么要让她留下?

      没有理由做自己想做的,这是最让人难过的事。

      林方晴的眼神有些空,车子已经上了高架,下一个出口转出去之后,不用多久就到了。

      她着急,却毫无办法,只好张口,把得不到理想答案的请求再说一遍。

      “我可以住你家吗,咱们回去。”

      曾绪秋目光盯着前方,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从这话中听出些痴念来,她下意识开口,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豆苗...”

      林方晴还趴着,自顾自念叨起来,“我知道这很让你为难,我明年夏天就上大学了,上了大学可以兼职,我这些年一直投稿也有稿费,我可以给你房租,也会交水电费,我还会做饭,张姨年纪大了,我可以帮衬她,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做,不会的也能学,我还有好多糖,我把糖给你,别让我走,好不好?”

      “瞎说。”曾绪秋嗔她,“傻瓜,谁要你的房租。”

      车子打了个弯,从高架桥下去了,曾绪秋等车子稳当了继续开口,“别的先不说,我在你身上花的这些心意呢,你怎么还,用什么还?以后这话不准再提,听见没有。”

      林方晴没了话,只好无力笑笑。

      还是自己想要的太多啊。

      林家住的是最早那批别墅区,那个时候大片的别墅区还没往城市周边搬迁,后来市区改造的时候这些土豪又还很大佬,也就没动,甚至绕着这一片造了个公园,使得它在一片高楼中没那么突兀。

      夕阳里老旧的房屋是这个城市的辉煌史,它代表着风雨飘摇中的中坚力量,承载着大半个世纪的传奇和世人艳羡,不过这些都是过去时了,新兴阶级崛起得太快,成名之人又多半固执自大,没跟得上发展,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市场早就重新洗牌了。

      挖煤的、织布的、卖米的,辉煌和市场占比一起,被搬去了风景更好、空气更清新的地方。

      市区车水马龙,老旧的别墅区前,终是门前冷落了,城市的替换,在一代人的没落和新一代人的成长中悄悄完成。

      曾绪秋熄了火,开门给林方晴拿行李箱,林方晴在后座里没下车,她接到了林母的电话。

      “你回来了吗?”林母的声音一直冷且强硬,人心里的火就是再旺都能被她的声音浇灭了。

      林方晴犹豫了一下,没说实话,“快了。”

      林母还是那个声音没变,“快点回来,不要麻烦别人,八点,八点前必须到家。”

      林方晴温吞地答了声“好”,挂了电话,然后把脸埋进了手心里。

      昨天也是这样一通电话,林母冰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我们回国了,你赶紧回来。”

      一句话,打碎的是林方晴做了一年半的美梦。

      她没说让人来接,也没说打车注意安全,她没问自己这一年半过得怎么样,没问新学校过得好不好,也没问行李箱重不重,林方晴自己能不能拿得动。

      她不问,林方晴也就不说,一年半,曾绪秋的好,曾绪秋的心细,周边人的关怀,全都在这一刻反噬过来,像一支月季,她捧在手里的时候只见美丽芬芳,等被抽走的时候才发现倒刺扎了她一手。

      没经历过好,坏还可以忍受,如今被人捂在心里捂暖了,她还怎么回那个冰窟。

      她也是在此刻真正清楚地认识到了,她的妈妈,不爱她,不喜欢她。

      那她又为什么要把自己创造出来?

      林方晴抬起头,眼睛干干地发疼,她推开门,曾绪秋拉着行李箱在旁边等她。

      “回去了要照顾好自己啊,电话我不一定能接到,你可以给安冉打电话,要是想出去玩或者来家里住,都可以,我还是你阿姐,不管你在哪里这都不会变,阿姐知道你乖,不要闹脾气,去吧。”

      夕阳橘红的光透过别墅空隙照下来,曾绪秋刚好站在了光束的边缘,好像她是从暖光中来的天使,温和地不真实。

      林方晴发了怔,伸手拉住她,她的手指很凉,脸被空调吹得发红,“我不想...”

      不想什么?不想回去还是不想离开?

      林方晴还没说清,曾绪秋就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了下来,她自己能绑出一个好看的花样来,给别人围的时候却笨手笨脚,把林方晴的半张脸都遮挡下来,只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外面。

      曾绪秋笑笑,只当她舍不得自己,“去吧。”

      行李箱的把手被塞进林方晴手里,她转身艰难行进了两步,又回过头来。

      曾绪秋还站在外面,脸上挂着很暖的笑,她的手抬了起来,并往外招了招。

      林方晴再没有理由,也实在不会撒泼打滚,她这时后悔了,要是自己也会耍赖,自己也能不讲理,不管别人,只顾自己,今天就是抱着曾绪秋的腿也要让她把自己带回去。

      她嫌自己长得不够快,嫌自己不够独立,嫌自己懦弱,到最后,这些不甘,化作腿部的沉重,一步一步,在曾绪秋眼里看来的自然,是林方晴花了多少心力才维持住的。

      棕色的大门就在眼前了,只要按下门铃,她的未来是不是就要跟这里永远锁住了,她是不是不能再继续自己喜欢的文学,是不是不能再去找曾绪秋,是不是她跟曾绪秋的相处,会变成家族压迫下的你来我往。

      太恐怖了,林方晴举起手,迟迟按不下去,这太恐怖了,她是不是最后会成林母那样的女人,没有自由,没有温情,是不是会为了所谓的爱情,也能伤害别人。

      指尖在抖,林方晴突然很害怕,她这个时候对曾绪秋的感情还模糊不清,只不过对某个人形成了依赖,习惯性地想要靠近她。

      如果自己变了,曾绪秋还会说自己乖,还会叫自己豆苗,还会摸自己头,笑着捏自己鼻子吗?

      思绪缠绕,林方晴突然脑子一空,理智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先动了。

      行李箱还在门前,人已经跑过来了,她太着急,一步踏上了花坛,跨了过来。曾绪秋微微讶异,只一晃,人已经撞进了怀里。

      她也不知道林方晴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她甚至没抵住那股力,往后撤了两步才能把人抱稳。

      曾绪秋还没来得及开口,脖子就传来一股湿润的凉意。

      “豆苗,怎么了?”

      林方晴从来没哭过,也从来没这么急切过,眼泪被冬天的风吹得冰凉,透过薄薄一层皮肤,直接扎进曾绪秋心里。

      林方晴已经长得很高了,身量细长,骨骼格外突出,这么细细小小一个缩在她怀里,闷闷哭着,换哪个人心里能不触动。

      “阿姐。”林方晴的声音从脖颈处传来,很低很沉,“我不想回家。”

      “为什么?”她想安慰,可是林方晴不说清楚,她不能假装镇定地去安慰。

      林方晴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这里根本不是我的家。”

      曾绪秋心里一动。

      “我们...”她叹了口气,妥协道:“回去,我带你回去,你别哭,乖,别哭。”

      林方晴果真就不哭了,虽然还在抽噎,但是眼泪已经干了,行李箱没来得及拿回来,曾绪秋只把人带回来就够心焦了。

      “我本来不姓林的。”林方晴接过曾绪秋递来的水,拧开瓶盖没喝,曾绪秋把车开进了公园停车场,晚上很冷,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曾绪秋跟她一起坐到了车后座。

      “我是A城人,妈妈再婚之后,才到这里来...”

      月色朦胧,曾绪秋侧着身,借着车顶暖黄色的光看她,听她把以前的痛一件一件扯出来。

      “爸爸很少跟我提他跟妈妈的事,他只说妈妈不喜欢他,其实不想跟他结婚的,后来因为家里催婚才在一起。”

      “后来他们离婚了,我跟的爸爸,他其实精神不太好,每天晚上都很难入睡,除了自己的研究,后来什么都引不起他的注意了,包括我。”

      “他们都不爱我,爸爸爱的只有妈妈,我只是他的精神寄托,在我十六岁的时候,爸爸去世了。”

      林方晴呼出一口气,“他终于受不了了,那天我放学回来,许宁还给了我一盒美国带回来的巧克力,我想给爸爸尝尝,着着急急地赶回去了,结果一到家,发现饭放在桌子上没人动,只摆了一副碗筷。”

      “他吃的是实验室里偷带出来的化学品,没救得回来。”

      “你知道吗,我在知道结果的那一瞬居然有一种解脱感,然后才反应过来我没了爸爸。”

      “我好坏。”

      曾绪秋揉她的头发,“没有。”

      “不。”林方晴闭上眼,“到底什么是爱情,我们家因为它变成了这样,那到底是什么?”

      曾绪秋的手放在她头顶,没有说话。

      那一晚,曾绪秋唯独没有给她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爱情是什么,倘若把自己不成熟的想法告诉林方晴,岂不是误人子弟,曾绪秋不敢在林方晴身上冒险。

      林方晴的过去写满痛苦和孤独,而更多的是想不通解不开的疑惑,她明明最无辜,却不可避免地卷进风暴中心。

      那天晚上,曾绪秋抱着林方晴低声细语安慰她,而林母看着门前的行李箱,脸色铁青。

      半夜,还没入睡的林方晴接到了林母打来的第三通电话。

      很可笑,这样倒显得林母很关心她一般,接二连三打电话过来,问自己尚未归家的女儿,你在哪,要不要妈妈去接。

      可惜这样的语句永远不会从林母的嘴里说出,她会提出的,只有要求和充满压迫的协商。

      “你不回来可以,但是你要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方晴,答应妈妈一件事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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