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墨焰

4、（四）

　　“神子，你真的有办法为方灵云续魂？”走远了山洞，音瑶在暗处现身，疑惑地问道。
　　沉歆叹了口气，幽幽道：“没有。不过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将他们带回迦罗山，母亲应该会出手帮忙的。”那日她见过绿儿之后便去了找了母亲，之后便按照母亲的意思，将那二人带回迦罗山。母亲说，灵云的命魂太薄，在迦罗山或许能生养下去。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在迦罗山上，定魂神珠的神力会增强，几年之内，灵云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忽然，只听山崖之上传来一声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清鸣声，“莫不是母亲来了？”沉歆心中暗喜，提步赶往山崖之巅。
　　刚到山崖，便觉气氛有些不对，一失神便有一道金光在她身侧呼啸而过，砰得撞上崖边的巨石上，霰迸雪飞，霜花四洒，顷刻之间巨石化为乌有。“发生什么事了？”沉歆心中暗暗着急，拈一个法诀欲摩空穿云而上。
　　“站住！”严厉的叫唤声后是一面万紫千红的屏障，硬生生将她困在里面。
　　沉歆诧异道：“母亲？”
　　一位面容富态，气质华贵的夫人朝她走来。“歆儿，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待众人收了那人，你便算是立了一功。母亲替你说上几句，你便可撇去妖灵身份，修道成仙了。这关键时候，你万万不可乱来。”
　　沉歆气恼道：“母亲，你骗我！”
　　妇人柳眉一扬，骂道：“我这是为你好！难道你甘愿一辈子做个半神半妖的怪物？”
　　沉歆无语沉默，冰雪聪明的她只有在母亲面前，才显得迟钝异常。她一直努力讨好母亲，却不料在母亲心底，自己从来都只是个怪物！她的出生，对母亲来说是个错误，对芜靳来说是个棋子，对她自己来说，早已渐渐变成一种折磨。
　　她何时为自己活过！
　　沉歆心中怒火窜烧，嘴边不停念动咒语，将紫箫化成长剑，劈裂将她困住的屏障，飞身而去。

　　她终究来晚了一步，沉歆在洞口顿住了脚步。乾芜靳半跪在地，一手提着长剑，一手揽着方灵云。灵云双目紧闭，嘴角微微渗出青血，一袭白色长衫上星星点点氤氲开无数红梅，娇艳地刺人双目。沉歆心头一阵抽心地痛！
　　“你诈讹我！”乾芜靳悲怆的双眸死死地盯着沉歆。
　　沉歆黯然垂下眼睑，低低地说着对不起。
　　银光一闪，乾芜靳手中的长剑直逼沉歆而来。四方天将纷纷亮出兵器，替沉歆挡去剑光。溅射出百千种光芒，在洞穴内映照着夜明珠的光华，交组成一面霓霞彩网。
　　“住手！” 沉歆大喝一声，众仙人微微一愣，“各位仙人，沉歆与此人有仇怨，便让沉歆亲手了结他吧，望各位成全！”说着，紫光一闪，长箫化剑，破空而下，同乾芜靳的剑光绞成一团。
　　乾芜靳恨恨骂了声无耻小人，口中便飞快翻念起法诀，倏地晴空一个大霹雳，夹着数十道银光射下，在沉歆四周裹了个风雨不透。沉歆只觉平空一阵阵冷气侵来，砭人肌骨，地底也在那里隆隆作响。沉歆强忍奇寒，咬紧牙关，如捉迷藏一般，与这些那些银光穿来避去。有时避让不及，身微挨近，益发冷不可当。若是射到身上，宛如利簇钻骨，坚冰刺面，又冷又疼。
　　“若非得如此，这罪便由我承担吧。”沉歆狠一咬牙，手中拈起法诀，一时间，长剑又化成万道紫光，先还是稀稀落落，后来竟似万弩齐发，由疏而密，将那好似箭簇一般直射过来的冷气逼困住。
　　一道夺目的紫光突然如蛟龙离海，长虹贯日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乾芜靳的剑身上轻轻一绕。光霞散落，血光四溅。一把长长的刃剑已刺入乾芜靳胸口，沉歆闭上双眼，含泪道：“抱歉！”
　　“这一剑，足以让无尽仙人魂飞九霄，散入幽海。”四方天将张狂笑道，相互携手，驾着彩云，径自回仙界复命。
　　“音瑶，快！过来帮我。”沉歆见众人远去，急忙将乾芜靳和方灵云的身体抱起，“还有的救！”
　　沉歆触动山洞内的机关，一副巨大的水晶棺木从地底缓缓上升。她将乾芜靳与方灵云的一同放入水晶棺木中，轻轻盖上棺盖。
　　棺木中的乾芜靳依旧是俊逸傲然遗世独立。沉歆微微叹气，手中轻拈一个招魂诀。棺木中两道微弱的白光缓慢腾升，顺着沉歆指尖所指的方向飘飞而去。“音瑶，往后迦罗山就要由你照顾了！”沉歆喃喃道。
　　音瑶顺势看去，正是定魂神珠之处，豁然了解沉歆的意图，不由大惊，“神子，万万不可。”
　　沉歆悲伤道：“我给不了他全部，但我愿倾尽所有，企盼他的幸福。从此往后，乾芜靳和方灵云将永远生活在莫沉歆的梦境中，幸福而快乐，直至最后一丝魂魄消散。”说完，两道白光一闪，便立刻消失在艳艳紫光中。
　　音瑶定睛看去，定魂神珠上果真多了两道白亮状如裂痕的迹象。音瑶心中一阵刺痛，悲吼道，“什么幸福而快乐直至最后一丝魂魄消散，魂飞魄散的是你，不是他们！你是在用定魂神珠在为他们续魂，等到他们的魂魄恢复，最后消失的那个人，是你！”音瑶趴在沉歆身上大哭起来。
　　“只有这样，既能使他们避开仙界的追杀，又能重新生活在一起。这样是最好的结局。”她的剑不似那些天将神兵的武器，碰上了便真的是魂魄消散，连来世转生的几会都没了。若非如此，她如何舍得去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沉歆凄然笑道，“若他能觉得幸福，其余的一切都不算什么。”沉歆抚着乾芜靳冰凉的脸颊，“他们说，妖若是爱上谁，就是不记后果地付出，直至一无所有。我就算现在只剩下这颗定魂神珠了，可我永远都不会一无所有，因为我拥有一段记忆！”
　　沉歆靠在棺木边，缓缓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叹息：“音瑶，请不要让我离开这里。我希望芜靳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她终究还是想自私一回。
　　一颗晶莹的泪，顺着沉歆精致的脸庞，划落到乾芜靳的掌心，若是还能轮回到下一辈子，芜靳，你是否还会记得我呢？你的掌心，是否会流下我的泪？无穷尽的轮回之中，谁还会在意我的伤悲？

　　英俊的男子躺在席梦思上，被闹钟叫醒。
　　刚一张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还隐隐泛着水光。他心中不由地微微一震。
　　“芜靳，你又偷偷想其他女人了！”身旁的妻子戏谑道。
　　芜靳赶忙转身，将妻子揽在怀里道：“这世上再美的女子，已经被我抱在怀里，我又何必去想那些胭脂俗粉呢！”
　　妻子咯咯咯地笑，将芜靳的左手翻开，“你看你看，这就是你负了哪个女子的印记，让人看了都要心碎的泪滴！”
　　“就你最会瞎编乱造了，难怪是个写小说的！”芜靳甩了甩手，接过妻子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左手。每次醒来，左手上都会阵阵冰凉，好像真的是手心那颗泪状的胎记在梦中落下无数泪水一样。就如同每次睡觉醒来，一张开眼就要看见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即是妻子就站在自己的眼前，可那张脸，仍然会不自觉地浮现。莫非真如妻子所说，自己上辈子负了这个女子？
　　他的梦境是掌心藏不住的冰凉，遥远而又虚无中飘摇而来的呼唤“芜靳”的声音，带着一种无法遏制的悲伤。芜靳，无尽，那是否是在绝望无尽的轮回中沉淀了千百年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