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4、行露（四十三）

　　那一日似乎是有雪，又似乎没有。韦欢早已记不清。佛奴受了不轻不重的惩罚，手下那帮党徒亦多少受了牵连，那一个月中，她对东宫的控制大不如前。
　　第一个坏消息传来的时候，她正在为武希孟持诵经文，希图保佑，许是己心不诚的缘故，佛祖终是没能降福于她之所求——武希孟生了个女儿。
　　她有些小小的失望，倒并不算太过遗憾，命人抱来婴孩，逗了一逗，看那红彤彤的小婴儿啊着嘴哇哇大哭，想起守礼小时候，那一点小小的失望便也不见了，待到再握起这小家伙柔嫩嫩的小手，心情便更好些，刚要派人去告诉太平，第二个坏消息随之而至：武希孟产后出血，命在旦夕。
　　宫中所谓“命在旦夕”，不过是人已死了的委婉说法，果不其然，寻太医的人还没回来，报“邵王妃薨”的人便已至，次后方是李暅，蹙着眉，踱着步，踏进来，说了一句：“可惜。”接着便问：“你看这事，要怎么向阿娘报？”
　　韦欢冷冷地看着他，怀中的小婴儿似是感受到她的情绪，哇地一声，大哭开来。李暅像是此时才想起那是韦欢的儿媳、守礼的妻子，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叫了一句“阿欢”，又自作主张地来逗这孙女儿。
　　韦欢不动声色地将孩子抱开，交到王德手上：“殿下…预备如何处置大郎？”
　　李暅抿了嘴，半晌方道：“阿娘未再提过此事，想是已息怒了…罢。”
　　韦欢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殿下息怒了么？”
　　李暅不答，只是转过身，叹息着看向她，又叫了一声“阿欢”。
　　韦欢无端地生出一股怒火，这怒火却发不到面上，只是蕴在心中，若烧汤煮沸，烫得心头难受，恨不能一张口就要将这热汤泼出去——却只能自己忍着：“妾已着人问过，那一日陛下召见殿下之前，只见过扶阳王千里…以及二郎。”
　　李暅不悦地道：“你的意思，是二郎诬陷大郎？”
　　韦欢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这人与太平虽各为男女，年少时却颇有相似之处。许多年来，这些相似之处终是一点一点地消磨殆尽，到而今竟已看不出一些痕迹。岁月在太平身上雕琢，削去了少年时的青涩与鲁莽，到了李暅身上，留下的却只是被太平所摒弃的那一部分：“妾的意思，不是二郎诬陷大郎，而是扶阳王千里，意图诬陷殿下。“
　　李暅的目光终于严肃起来，不是故作威严的家主威风，是因畏惧而显现的色厉内荏：“扶阳王…千里？“
　　韦欢冷漠地看着他：“大郎是殿下的亲生儿子。殿下扪心自问，若不是此事干系重大，何以大动干戈至此？——或者说，若殿下不是如今的殿下，是当年的冀王，殿下的儿子说了这样的话，哪怕是并不喜爱的儿子，殿下…会为了这样的事，这样责备自己的儿子么？”
　　李暅沉默不语，背着双手，在殿中来回地踱着步，韦欢任他在一旁走着，将手拢在袖子里，静静地看着脚下的地面。
　　为着武希孟怀孕，丽正殿中铺满了地毯，上面绣着各式各样的吉祥图案：葡萄、石榴、蝙蝠、凤凰、锦鸡、百子千孙…用的还不是贡上的物件，而是太平亲自看着人编织的“环保毯”，所有的布匹染色之后，都经阳光曝晒至少三月，所有的物料，都是韦欢一寸一寸看过，确定毛不长、线不结、毯不滑才细细铺上的，每两块地毯之间的缝隙，全都用米饭黏得紧紧地，确保不会翘起绊人。在共同置办这些地毯时，她与太平曾互相指责，都觉得对方有了孙儿，便忘了自己，也曾互相取笑，说对方是要当祖母的老妇人，还曾一致对外，千遍万遍地念叨着守礼，将这小儿郎念得垂头丧气，看见她们的使者至，便想离座开溜。
　　她们设想过一万种可能损害希孟腹中胎儿的可能，知道她们所精心防备的一切多半不会发生，却还是提心吊胆、唯恐有失。她们所设想的各种可能中自然也包括了各种各样的小人作祟，却从未包括伤害来自守礼的父亲、孩子的祖父、希孟的阿舅。
　　耳边的脚步声渐大，是李暅的踱步越来越急、越来越狠，当朝太子来看望太子妃时亦不忘了着常服，此刻汗却湿了常服，自内而外，一层一层地透出来：“阿欢…的意思，此事…到底是谁？”
　　韦欢垂下眼皮，漫不经心地理着衣垂上青色的丝绦：“若陛下因此恼了殿下，谁会受益？若大郎出事，谁最高兴？——殿下不要以为我在说二郎，殿下初立，并无根基，未来如何，谁也说不定，此刻东宫传出兄弟相残的消息，受益最大的，难道是东宫庶出的二郎？”
　　她将“庶出”二字咬得很重，满意地看见李暅将眉皱得更紧：“阿娘唯我一子…”
　　韦欢冷笑：“陛下唯殿下一子，则当年何以废掉这唯一的儿子？”
　　李暅脸色苍白，紧紧抿住嘴皮，不再说话。
　　韦欢看见他的脸色，竟觉连日累积的郁气，与一连两个消息所带来的阴霾都散去不少，带着七分恶意勾起嘴角，淡淡笑道：“殿下可不是陛下唯一的儿子，殿下还有一位好‘兄弟’呢。周王旦的生父、殿下的同母兄长、故雍王晟，还是殿下为帝时亲自召进京中、畏罪自杀的，年岁久远，殿下…想是忘了？”
　　李暅周身一震，蓦地抬头，恨恨道：“他敢！”似泄愤般一挥拳头，拳落在虚处，又无力地垂下去：“阿欢，我该怎么办？”
　　韦欢不语，只是嘲讽地看着李暅，冷淡地笑。
　　这一日她尚笑得出来，因为她还未收到第三个坏消息。
　　邵王守礼，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