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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对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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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昨夜李寿之事说与萧至忠——若是阿欢的风格,一定秘而不言,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也绝不会对下属透露自己的心思,但我的原则,却是专人专管,既委了他做此事,与此相关的一切,自然应当告知。当然,为免麻烦,我将是谁出首,以及背后何人,都隐去了。萧至忠却甚聪明,听我说完,立刻道:“想必是宫中亲近之人?”察我颜色,又笑:“是宗室晚辈?”
我皱了眉,不欲他打探,他却笑道:“公主不愿追究么?”
我道:“你以为呢?”
他笑:“公主是不是想着,公主与韦公,都依从格式,交出田户了,若是有用,早就有用,要是无用,再多加一个,又能如何?”
我盯着他看。他的笑意消减些,躬身道:“历来括户,触及甚广。主持者,都喜欢从豪权入手。但如何入手,都有讲究。譬如韦公……括出来隐匿三人,田亩百二,公主府上,衍生之奴十二人未报,隐田四亩,还是与邻舍划分不清所致。此是臣主理,所有田亩账册,全部过目。韦公清简,公主清廉,令臣佩服。”
我颜色舒展,正要命他直入主题,不要虚拍马屁,他却道:“但,旁人信么?”
我不说话,左手捏住右手,等他继续。他慢慢抬头,直身看我:“臣,职卑、言轻,前无令名,括户大事,仗公主之势,骤然主持,难以服众,虽从韦公、公主府中发端,但查出来的数目,不痛不痒,谁人能服?”
我不悦道:“你的意思,是非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立威?”
他笑道:“臣绝无此意。只是……臣胆敢以性命担保,朝中贵姓,隐匿之田户,闭眼盲查,一户之藏,绝不下百数,而告发之人的家中,绝不下千数。”
“可笑,他还未分家……”忽觉失言,闭紧了嘴巴,萧至忠却笑起来:“公主既委臣以此事,语臣以腹心,臣自当以肺腑相告,绝无欺瞒。不信,可遣臣去此户翻查,三日之内,必出结果。”
他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就算不斩钉截铁,我也有些信了。无生忍与我的收入大头,都不在田亩俸禄,且都不是贪财之人,不必将主意打到这上面,就算约束得松一些,也不至于有多少,何况查的人还是萧至忠。但别人,尤其是那几个宗王,既无实权,又无要职,人口蕃盛,奢侈成性,大事不敢违,这等收蓄民人,隐瞒田地的事,恐怕不会少干。特地告知萧至忠,也是为了看他怎么办——立威是最简单的办法,不然阿欢的第一反应,就不会是要惩罚李寿。但我觉得,这样实在是太简单粗暴,得有个更公正、更说得过去的做法。萧至忠显然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思,给的答案,的确也是一个好答案。
李寿借内宴攻讦大臣,就让大臣第一个去查他家,查出来,证据确凿,人人无话可说,借他之事,还可杀鸡儆猴、敲山震虎。
阿绍告诉我教唆的人是王尽忠时,我倾向于以为这是佛奴或王尽忠自作主张。但萧至忠的主意出口,我便笃定,这是阿欢的意思。她为了我好。我感激。但是感激中,却总有种说不出的感激。凝神不语,萧至忠却误以为我还在犹豫,挺身上前,半跪道:“括户括田,干系国本,臣等受国之托,忠国之事,不敢以身辞难,唯愿公主持其公心……”
我打断他:“本就是你的职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见他一怔,才道:“出头的人是吴王之子李寿,他要求与你当庭对质。你就与他好好对对,算算账罢。”看他面露激动之色,仿佛要与我秉烛夜谈的模样,赶紧道:“晚了,不留你。”
遣人将他送出去,方长出一口气。回寝洗漱,还不等睡着,却见金莲灯来,阿欢遣人召我入宫。
我乘着辇,昏昏沉沉地回去,一路暗影憧憧,仿佛巨兽沉睡,趴伏两侧。内宫的道路狭矮一些,方正的回廊投下曲折的倒影。道士静静的,除了抬辇之人轻快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值更之声外,没有任何其他声音。到贞观殿前,门缓缓推开,听起来却依旧吱呀刺耳。下辇,进门,连别人的脚步声都没有了,只有我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虚浮地进去。
殿中漆黑,只有床前地上,一盏小灯,照亮地面。走近小灯,阿欢便从帘幔中出来,伸出手,把我手握住,我笑她:“怎么不躲起来?”
她慢慢道:“三四天了,一共睡了几个时辰?再吓一吓,吓坏了怎么办?”
我笑道:“前些时候,怎么不怕吓坏我?”
她不答,牵着我,慢慢上床,坐下,俯身,吹熄小灯,直身,仰躺,扯着我也躺下。我疲惫得很,一时却还睡不着,便点着她的手,迷迷糊糊道:“你怎么不早说?”
她道:“你自己不让我说,怪谁?”似不解恨,又道:“我说你不听,外人一说,你倒信。”
我失笑:“你这耳报也太快了……”反应过来,转身看她:“怪道你急急用辇,传我入宫……”
她道:“什么急急用辇,传你入宫?不过想省中狭小,叫你进来睡宽敞些罢了。”
我挨着她,促狭笑道:“这也叫宽敞?”
她拧我的脸:“总比你孤男寡女在书房宽敞!”看我要往她怀里钻,在我头上一拍,背过身道:“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