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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垂帘 ...

  •   我只撑过了午后的大朝,看见盼在母亲和阿欢的注视下登基,便陷入了长长的休养。这期间显然还有许多事,比如母亲如何惊诧痛悟地说皇帝被刺的事实,以及声泪俱下地陈述她已年迈,令皇后摄政、扶持皇帝的用心,皇后——现在终于是皇太后了——自然庄重发誓,说要从重从严处置逆犯,从优从速抚恤忠臣。我挚爱的两个女人,这一对婆媳的演技都在这些天重修到了极致,多少个奥斯卡也比不了的那种。可惜我却无缘欣赏。
      我的眼前有且只有铺天盖地的血色,像黄沙一样粗粝地打在眼上、脸上。不单是狮子奴,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人的血——我亲眼见过的郑朗和七七,我未曾见过但想象过的杨娘子、李晟,或许还有我和阿欢,我们自己的。
      但我竟不惧怖,也不再像儿时,会在梦里看见这些人化为恶鬼来扑我。甚至此次休养,也并非因高金刚那一刀引起。更多的原因,我想反而是在那一刀之前,那些昼夜相接的讨论筹划,那些没日没夜的宴会请托,那些宫墙阴影里的谈话,还有不眠不休地畅想着的未来。或许是这因起得长年累月,于是这一次的休养也格外漫长,我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对着素色的顶帐发呆。想象一下这里不是皇宫,而是精神病院。我,一个精神分裂的病人坐在这里,幻想着这里。又或者这也不是精神病院,许多年前的掖庭,阿金日复一日地与我一块坐着,我们两两相望,相对无言。
      不管是哪里,我都只感到疲惫。难以想象自己竟能眼睁睁地无视一个人被刀劈砍,经过我面前。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也不是第一回了,但血的味道依旧那么恶心,黏稠的血和骤然睁大的死人眼睛混合在一块,像是红色的蛆虫。
      我是谁,我在哪,我将往何处?我不知晓。唯一真实的,只有阿欢。不管是记忆中,还是现实存在的欢,温柔的,越来越瘦弱的,阿欢……
      我终于惊醒,看见深夜里阿欢的眸子亮晶晶。为了不扰我的睡眠,殿中所有的灯烛都撤了,只有她的眼,在月光朦胧中闪闪发光。她身上有香气,不是安神香,而是另一种很熟悉的香气,像是许多年前,弥漫着花香的月色淌在我的庭院,我两手撑住地,脚在边缘来回晃荡,整齐的花草在地上投出参差的影子,摇摇曳曳,而阿欢就坐在对面的秋千上,轻笑着荡着,看我醒来,从秋千上就荡过来,一跃到我身边,手搭搭我的头,轻轻问:“好些了?”
      “好了。”我笑,她还不信,拿手来摸我的脸,她的手瘦得只剩骨头了,我们两的触碰像是两个新死的骷髅在拥抱。但她的脸却一点也不像骷髅,反而像阳光下的小草,摸完脸,又来摸我的脉搏,我笑她:“短短几日,你还学了把脉的功夫?”
      她不理我的打趣,又贴着我的心,来听我的心跳。不知她听到了什么,我倒是听到了她的心,从扑通扑通而缓慢下来,像是舒了长长的一口气。呼吸暖暖地喷在肌肤上,一口一口,像是烤肉下的火一点一点架起。
      我的肚子忽而叫起来,咕噜咕噜,甚是狼狈。她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坐直身道:“喝些肉汤。”
      “不喝。”我嘟哝着,伸手抱住她,想让她将头埋在我怀里,她却不肯,将我上上下下打量,好一会,又自言自语道:“一日五餐都按时喝过了,也无不可。”
      我道:“你养猪呢?一日五餐。”
      她白我:“你自己喊饿,张口要吃……”说着说着,又看我一眼,道:“御医们都说要补……”
      我的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叫起来,她便要去叫人,我忙拽住:“人多吵闹。”
      她拿眼看我,我厚着脸皮将头靠向她,笑嘻嘻道:“不光肚子,心眼儿也饿呢。”头靠着,手也搂住,搂得紧紧的。这一时的她是真实的了,从此也不必总只在黑暗中见。虽然此刻是黑夜,但却觉得如白昼一般明亮。何况她的肌肤这样温热,活泼泼站着一个好人。我的泪水不自觉地淌下来,落在她身上,但泪也是热的。她的眼泪也落下来,落在我头上,我们彼此的泪交在一起,比我们彼此还更交融些。
      好一会,她忽地止了泪,拍拍我:“穿上衣裳。”
      我不大情愿:“天热。”
      她却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嘲笑她:“宫里还有我不知道的好地方?”
      她不说话,替我穿衣,牵着我的手向外走。我们走得很慢,像是一对退休的年迈夫妻在清晨散步赏花。天其实没有那么热,但也热起来了,闷闷地蒸起一层汗。我们就这么手牵手出去,不避任何人,经过的随从都对我们投以与以往更不相同的敬畏目光。
      我们走走停停,至天微明时才走到太极殿。这大殿许久没有用过,最近匆忙使用,细小处积满了旧磨损。阿欢引我自正中进去——自从十二岁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这样进过太极殿——她在前牵引,我在后挪行,一步一步,好像结婚的仪式。
      到了陛阶,我止步仰望,她则登阶,我装模作样地对她叉手,喊她:“陛下。”
      她却不乐,回身牵住我的手,道:“你来。”
      我有些吃惊,却也随着她登阶而上,以为她要向我示意她的垂帘宝座,但她到了御座后,却并不进去,而是推我:“你进去。”
      我左右一看,殿中有人,虽在空旷的角落俯伏,听不清也看不见我们的小动作,但终究是有人。阿欢也看到了这些人,努努嘴,对我道:“你高卧的时节,我们已经拟定了,你与我一起垂帘。”
      我怔住,好一会才从她的眼神重看出这不是玩笑也不是她的一意孤行:“你……那群人肯?”若说一年之后,或者两年,她地位稳固,让我进到那帘子里,我信,但现在,还太早。
      她撇嘴一笑,顽皮得如二八少女:“他们总坚持要有一位宗室长辈辅政。我说,我而今年岁也不大,宗室里现存几个也正当壮年,他们若放心哪一位叔伯能出入宫禁,与我秉烛夜谈、共执朝政,可以尽管提。”
      我笑得胸腔都要爆出来:“有我阿娘前车之鉴,他们难道就放心我?”
      她盯着我,笑得很冷酷:“至少我们生不出孩子。”
      我的胸腔又被击中了,又痛,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满足。阿欢也一样。这种奇异的感觉很快便转化为我们共同的行动。我抓着她的手钻进帘子,在这人为造出来的逼仄处坐下,急迫地去除她身挂的障碍。她靠坐在我的腿上,略有几分生涩地摩挲我,唇扫过我的脸颊,过于热切,竟有些幽凉。
      我们的动静尽量地小,动作却尽量地大,仿佛要将过往的一切,都经这至高无上的御座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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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垂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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