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之都》eggy-hab

42、41

　　“焕樱，怎么了？又受人欺负了？”

　　“没、没有……”

　　“那是怎么了？衣服上都是土，手都擦破了！疼不疼？让皇兄看看。”

　　“不疼，焕樱不疼……哥哥，焕樱是不是坏孩子……呜，所以娘死了，父皇也不喜欢焕樱……”

　　“这都是谁说的！姨娘只是命数已到……再说焕樱如此聪明漂亮，父皇怎么会不喜欢？”

　　“那……为何父皇都不曾来看焕樱……焕樱的生辰也……呜……”

　　“焕樱不要胡思乱想，父皇只是忙于朝政，焕樱的生辰父皇当然记得，不是还派人送了焕樱喜欢吃的糕点吗？”

　　“可是……可是大家都说……”

　　“别哭了，有哥哥在，谁这么大胆在宫中散布谣言，哥哥抓到了一定不会轻饶！别怕，焕樱是哥哥最重要的弟弟，哥哥会保护焕樱的。”

　　焕樱是哥哥最重要的弟弟，哥哥会保护焕樱的……

　　（就是您皇兄！……明明手足情深……）

　　“那……那是什么法术阵？”

　　有术师喊着，洛焕樱已经完全不理会他们，眼睛看着逐渐在空中勾绘出的红色术阵。他知道自己不曾学过这法术，但当一心想着要回修攸要当面问清皇兄时，手便自己动了起来。冥魈说过修攸的樱林中有契界的法术，那棵在樱林正中的主樱就是阵心，只要到了那里就可以……

　　最后一道咒印添入术阵，红色的阵心发出耀眼的光芒，一扇连接两处空间的门扉逐渐开启。洛焕樱没有任何犹豫踏进光芒之中，身后传来璃儿的声音。

　　“殿下！请让璃儿跟您一起……”

　　洛焕樱的脚步只停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接着整个人都被那光芒淹没。璃儿绝望地跪倒到地上，附近几个还能动的人在洛焕樱消失的下一刻便陆续靠了过来，璃儿知道将幕后的大皇子说出来的自己接下去会是怎样的命运，兵刃的声音已经就在耳边，璃儿抬头望着还在半空中缓缓落下的姐姐，使劲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随即闭上了眼。

　　“璃儿——！”琉儿大声喊着，但声音在中途突然收住，“璃儿……这是……”

　　预料中的痛楚没有到来，璃儿也睁开了眼，只见自己周围包围着一层光晕，淡红得几乎看不见，却像铜墙铁壁一样把向自己刺来的利刃都挡在外面。

　　“这是……结界……”璃儿双手抱在胸前，身体微微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溢出，“殿下……是殿下！”

　　* * *

　　洛焕樱从法术门中走出，一瞬间以为眼前出现了幻觉。明明已经是盛夏，整片樱林却如同错了季节，开得比以往任何一年都绚烂。洛焕樱踏出一步，大片大片的赤粉樱瓣扬起到空中，飞舞盘旋，如同迎接他的仪仗。洛焕樱抬起头，忽然错觉般地捕捉到一片赤粉之中夹杂着几瓣粉紫，回头，身后粗壮的樱树上竟真有一小簇浅紫的花，洛焕樱惊愕地看着，回到树旁伸手贴住树干，刹那间心中仿佛生出一股熟悉感，有什么东西要被唤起。洛焕樱怔了一下，将整个人贴到树上，从樱树中传入体内的感觉亲切得仿佛是一个故人，不，不止是故人，那种波动简直就像是“自己”……

　　盛开紫色花朵的樱树……莫非这棵树是……

　　（我原本便称你为紫樱。）

　　莫非自己是……

　　（……人界以远古的法术请佑……你可愿去？……你愿，我却也不舍……）

　　洛焕樱的心情有点焦急起来，脑海里的记忆呼之欲出却总是欠缺最后的一点关键。深吸一口气，正要闭眼沉浸入樱树传递给他的气息之中，空气中的风像是要告诉洛焕樱什么一样变得紊乱起来，少年睁眼转头，远处依稀辨得出一个靠近的人影。

　　“我听人说樱林前几日突然盛开，便料到你定会来此地。”忻长的身影，比洛焕樱记忆中的更为挺拔成熟，等靠得近了，洛焕樱看见那人俊朗的五官并无多大改变，只有一双眼睛变得让人认不出。“好久不见，焕樱。”

　　“皇兄……”

　　洛青玄负手而立，两人四目相视，原本该是兄弟团聚，此刻却毫无欢喜激动之情。洛焕樱记得洛青玄的脸上总是带着和善的微笑，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从不会如此深沉而充满防备，仿佛是在面对一个敌人。

　　“这三年你过得可好？”洛青玄首先打破沉默，“听说你请愿出战荼藜，在逐鲁立下大功，而后又请愿南下巡视水灾。民间一度奉你为少年战神，又赞你不慕功名爱民如子，称洛丹有如此皇子实在是天赐之福。”

　　洛焕樱默默看着洛青玄，不回话也不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但其实呢？二皇子是妖魔，洛丹的战祸天在皆是由他引起，引来灾难再向父皇毛遂自荐，真是如意的算盘！可惜全洛丹已经都知道你的真面目——不，他们还有不知道的！”洛青玄冷笑了下，“三年前我遭袭重伤失忆，幸得人所救，花了两年有余终于复得记忆，又偶然知晓了所有的真相。若非如此，我如今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洛焕樱有些不解，洛青玄所说的真相是什么？什么真相竟能让洛青玄有如此大的改变？！

　　“此樱林只有皇族才能进入，现下只有你我两人，说实话吧，焕樱。”洛青玄放慢了话语，“你的母妃是怎么死的？我的母妃又是怎么死的？”

　　洛焕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母妃生我时烙下了病，珍妃姨妈意外失足落水。”

　　“你还要骗我么！不仅是母妃和德妃姨娘，还有回鸢宫中的婢女奶娘，我原以为是宫中的明争暗斗，还生怕将年幼的你牵扯入而努力保护你，不想我一心想保护的竟然就是一切的元凶！我母妃视你如己出，无论何事都不曾亏待过你甚至偏袒着你，你竟是下得了手！”

　　洛焕樱心中一颤，明白了几分。“皇兄从何听来这种谣言？”

　　“是不是谣言你心中最明白。我初时也不信，母妃过世时你不过八九岁的稚童，从小是我和林长老看着长大又怎会生出这种歹念，纵使有传闻说你是妖魔化身我也并不信，纵使看到法术记录中你与妖魔为伍不带一丝怜悯犹豫地扬手杀尽数万人我也不信！可是前不久终于回到宫中，却从父皇和林长老口中听到这一切全是事实，你可知我是何种想法？！我疼爱了十余年的宝贝弟弟，竟是一个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的嗜血妖魔！”

　　洛焕樱急促地吸起一口气，洛青玄似是没有察觉，继续说道。

　　“父皇和林夫子在你出生那刻便已知晓，但念着是一条命，不忍将你杀害，想教导你成为一个人，甚至还替你掩盖你幼时以本性所为的那些事，但不想你却还是本性难移，你的那双手夺走了多少条人命怕是连你自己也数不清了吧！”

　　“原来是这样……原来父皇和林夫子是这般说……”洛焕樱默默咬起唇，眼睛正视着洛青玄却不知道在看什么，“原来连哥哥也……”

　　“这声哥哥我担当不起！我今日来见你一面便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否则……”

　　“否则就派兵将整片樱林包围起来，或者一把火将我一起烧尽么？”洛焕樱突然笑了起来，“你既然信了这些，却不怕我会将你也杀了？”

　　洛青玄眉心一皱，神情越加警惕。

　　“母妃是病逝的，她原本就体弱，怀胎本就伤身，何况是我这个异类。”洛焕樱的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对面洛青玄却惊骇地颤抖起来。

　　“你……你果然是……！”

　　“珍妃姨妈的死或许不是意外，但并不是我下的手。我虽非人，却也知恩图报，我杀的不过是那些妄自菲薄想要害我辱我的。所以皇兄放心吧，我不会对皇兄动手的。”

　　“你……难道你想说父皇和林长老的话还有假么！”

　　“父皇是我的生父，林长老教了我十来年光阴，哥哥也是，十余载的兄弟，最疼爱我的哥哥，原来都敌不过一句妖魔……”洛焕樱抬起头看了看身边高大的樱树，在手扶上树干的刹那间，狂风大作，无数的花瓣在空中让人迷了眼，“我在洛丹十数年，到头来父皇厌恶我，哥哥要取我性命，我又为何要来此界，为何要与相爱之人分开来履行什么职责？……不错，人魔殊途，千余年前就不该回应你们，这洛丹是存是亡与我何干！”

　　“你！”洛青玄惊怒，再想说什么，大量的樱向此处飞舞而来，仿佛整个樱林德花瓣全都集中到了这里。洛青玄想向前查看，却怎么也无法靠近。花瓣包围着洛焕樱，突然发出银紫色的光芒，洛青玄连忙用手挡着眼睛，耳边风的呼啸声撕心裂肺，洛青玄突然一阵心悸，张开眼睛，从手指的缝中，他看到被银紫色樱瓣围绕的少年，脸上两道晶莹的水光。

　　“焕樱……”

　　少年似乎听到了呼声，看了洛青玄一眼，眼中却尽是冷漠；额上，繁复的图纹红得惊人。

　　“焕樱！”

　　没有回应。法术阵的光芒消失，樱林中只剩下洛青玄一人。紫色的樱瓣飘飘扬扬地落下，洛青玄伸手去接，却看到花瓣在落到他手上的同时枯萎干缩。洛青玄大惊，放眼望去，褐色的泥土上已经没有柔色的樱瓣，樱树上再没有一朵花一片叶。

　　修攸千年的护都樱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