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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白日点星 ...

  •   旁友,你听说过后羿射日么?
      这是一段在人间传烂了的神话,相传天上有十个太阳,…
      “啊,听过?行,那我不讲了。”
      “没听过?成吧,那我也不讲了,你们就当没听过吧。”
      任祁山卷起袖子,捧起茶碗,渴如毛驴,没一会就只剩茶根了。
      “师尊,辛苦你了哈。”阮名风尘仆仆从门口走进来,进屋就看着满屋的小蒲团,每个蒲团上都坐着一个小孩,听见声音齐刷刷的抬头瞅他。
      “咳……这么多?”阮名瞪着眼睛,落脚小心翼翼的,生怕踩着哪个。
      “别急别急啊,人人有份。”
      他手举一捧桃酥,一人一口塞的极为准确,可奈何发到最后一个,抖了抖纸袋子,空了。
      那小姑娘作势要哭。
      “别哭别哭,这个给你!”阮名摸出一把小弓塞进那小孩手中。
      小姑娘看着手里的弓,眨眨眼不哭了,“呔”的一声站起来,开弓面向窗外:“后羿射日!”
      其他小孩一片叫好。
      唯独她身边一个小男孩挠挠后脑勺:“姐姐,后羿不是男的么?”
      那小姑娘一仰鼻孔:“女的也可以!”
      旁边吃了满嘴渣的李沐云凉凉道:“天上就剩下一个太阳了,还射,小心掉下来砸着你。”
      任祁山笑而不语,与阮名附耳:“阮玖下山了?”
      “下了。”阮名笑道。
      “可把这小子撵下去了,下个山赶上扒他一层皮,磨磨蹭蹭非得踩着今日走。”任祁山说道:“今年孩子多,且折腾呢,估计你得辛苦一下了。”
      “没事没事,就忙这一天,该准备的早就准备好了,也就动动脚。”阮名笑道:“沐云之后就没添过师弟师妹了,不知今年师尊有属意的么?”
      “还真有。”任祁山抬抬下巴,指了那个要射日的小丫头和她弟弟。
      “嗬,双胞胎啊。”阮名奇道,又静默了一会悄悄说道:“师尊你收她做徒,不怕那个陆压烧了咱们山么?”
      任祁山冷飕飕斜他一眼:“看来你昨天听到的不少啊。”
      阮名缩了,装作耳背,给任祁山重新沏了茶,清咳两下,朗声道“方钥,方文,上前一步。”
      那对双胞胎立刻原地蹦起,姐姐拉着弟弟走上前来,两人一齐仰头看他,前者不怕拘谨,满面微笑。而后者内向害羞,一张小脸只露半张。
      阮名揉揉他们发顶,心下有了计较。
      “沐云啊,你带着其他人回大厅吧…嗯?沐云!”他一抬头见李沐云早就没影了,通往书房的门反而被推开了一道缝。
      任祁山被一堆孩子闹的头疼,后知后觉。无奈之下他只好对阮名摆摆手。
      “去吧去吧。”
      阮名点点头,哄着一群小孩子出门去。
      今日本是霁星山一年一度的“点星日”,乌燕镇镇民视其为一种节日。在这一天,人们身着华服,点灯许愿,求符保平安。
      不过点灯祈福都是晚上的活动,白天才是“点星”。
      为何如此?因为这一天,只要家有小孩的都可自愿送入山内,净身沐浴,祈福避邪。除了一人一道护身符外,还能“点名赐字”,若是这些孩子里有人合了仙缘,便可点名拜师,从此成为“仙门”一员。
      因此,每到“点星日”山上一波一波全是送孩子的,做长辈的都是一个想法,就算进不了“仙门”,仙气还是可以沾一沾的。所以点星日又叫“白日点星。”
      阮名送走一大波孩子,抹了把汗,刚回屋就看见那对双胞胎正规规矩矩给任祁山奉上“敬师茶”。
      阮名很有眼神的没去叨扰,望了望书房,压着声音道:“李沐云,你给我出来!”
      结果李沐云有样学样,也压着声音道:“大师兄,你快进来!”
      阮名简直牙都快咬碎了,又压着声音:“我不进,你快给我出来!!”
      李沐云压着声音说:“你进来,快快,来,看这个人发芽了!”
      阮名压着嗓子都破音了,但还不敢大声吼:“发…发什么芽,我让你快点出来!”
      李沐云压着嗓子,但非常欢乐的回答他:“哇,越长越高了,你快快快进来!”
      任祁山清咳一声。阮名急的要炸,不敢瞅他,深吸一口,撸了袖子走进书房。
      结果他一进屋,就看见扶桑依旧安静的睡在那里,表情十分无辜。但手指尖不知怎的竟冒出一根嫩绿却柔韧的青芽,柔软的在空中打了几卷,继续向上生长。
      这真是挺稀奇的,阮名也没见过这场景,不由得看直了眼。
      李沐云忍着半天,看阮名也一副懵懂的样子,便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想摸一下。好在阮名眼疾手快的给他捉住。
      “不行,你不许乱动,跟我出来!”
      李沐云瞅了发芽的扶桑一眼,好奇心溢于言表,颇为遗憾的被自家师兄提拎走了。
      阮名终于把门关上,而屋里的扶桑还在安静的发芽。
      刚松了口气转过身,却发现师傅和新收的师弟师妹都瞅他。阮名木讷了一会突然想起来,对,该沐浴了!
      于是他一把抓起李沐云,把他塞到两个小孩前面推着走“沐云带着师弟师妹去‘西池’,你知道地方的,乖。”
      沐云兴趣缺缺,但还是很听话的带头走了,走廊有两个道僮,打了个招呼就把他俩换了出来。
      “其他孩子都在么?”阮名问了句。
      “都在的,大师兄放心。”道僮笑笑。
      阮名这才歇下来,坐在台阶上喘了一大口气,还好沐浴他不用跟着,不然真要累岔气了。
      而李沐云玩心重,见没他事,便笑嘻嘻的跑没影了。
      阮名懒得叫他,坐在台阶上,撑下巴愣愣的看着李沐云雀跃的背影,脑子一时半会没转过来,见他一拐弯跑回书房了,才猛的站起来。
      对,书房!
      书房还躺着个人!
      阮名一拍脑门,赶紧把喘出去的那口气吸回去,扶桑的事儿还没跟师尊说呢,也不知道突然发芽算不算正常……
      他一路小跑,还没跑到门口就听见李沐云在跟任祁山撒娇。
      “师尊师尊,你给我编个蝈蝈笼子吧。”
      “…你蝈蝈都没抓到,就想要笼子。”
      “先有笼子,后有蝈蝈嘛,师尊!”
      “…不行,今天还有事要忙,上哪找木条给你编笼子,老实点别天天上窜下跳。”
      阮名刚推开门就见任祁山在那揉额头。李沐云沉思一会,蹦起来又窜进书房了。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阮名想。
      结果他脚都没迈出去,就听见“咔嚓”的脆响,和十分震耳欲聋一声──────
      “啊!”
      “啊!”
      “啊!!”
      “啊!!”
      书房乱成一团,尖叫的此起彼伏。
      任祁山差点没打翻茶碗,气的他一拍桌子推门而入,阮名冷汗直流的跟在后面。
      进了屋就看见李沐云抓着老长一根嫩芽满脸震惊,而扶桑则在床角缩成一团,含着发红的指尖,十分委屈的抽抽搭搭。
      好家伙,昨天那么折腾都没醒,李沐云一出手就醒了!
      阮名赶紧拍他肩膀,急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放下。”
      李沐云张张嘴不知放哪里好,索性讪讪的塞进任祁山手上了。
      阮名:“……”
      任祁山张开手掌,接过这根通体碧绿的嫩芽,细细摸过一遍后,瞥了自家徒儿一眼,转过身向扶桑走去。
      那棵名为扶桑的神木,从臂弯里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他。
      任祁山弯腰唤道:“扶桑,是不是?”
      扶桑含着手指猫在里头,眼里还转着泪光,闻言看向他,胡乱的摇摇头又点点头。
      任祁山沉思一会在榻边坐下:“那你过来看看,你认得我吗?”
      扶桑抱着膝盖显得有些木讷。他四肢并用的挪到任祁山身边分辨了一会,张张嘴,开口却是含糊不清的字音。
      “不……不…”
      “…他不会说话?”阮名愣道。
      任祁山深思一沉,二指并拢探向他眉间。扶桑见他伸手,低呼一声,整个人向后一闪,捂住额头滚回床角瑟缩着。
      而任祁山的手指悬在空中,碰都没碰到他。
      其实不用探了,显而易见。
      “师尊这人是不是…”阮名小心道。
      “他是个傻子。”
      任祁山直言不讳,目光十分复杂,他终于知道陆压那句替我养着他是什么意思了。
      小傻子抱着膝盖缩在床角,谁靠近都躲,恨不得直接从床空漏下去才好。
      唯独李沐云人小,腿短,忒不起眼。下巴搭在塌边潜伏了好久,拍了拍他手背,一击得胜,扶桑吓了一跳,对这个拔了自己芽的罪魁祸首退避三舍。两人四目相对,李沐云无辜的鼓着小脸瞅他,扶桑提防了一会,戳了戳他腮帮子。
      李小手欠鼓腮十分配合的:“呱!”
      任祁山则挑挑眉:“他俩倒是玩的挺好的。”
      阮名忍笑忍了一会,但看着与一个五六岁幼童玩的不亦乐乎的扶桑便笑不出来了?
      “师尊…扶桑他…不是神木么?为什么会…”
      “他啊…”任祁山叹道:“只是一棵活的太久的树而已…”
      “神木,听着好听……”
      阮名就着他目光看去,那棵“神木”正趴在床上,晃着两只脚丫子发呆,他和李沐云玩了一会便心不在焉,突然想到什么抓了自己衣服使劲看,又翻出昨天的旧衣,露一种茫然又痛苦的神色。似是怕极了,骇的瑟瑟发抖,又忍不住翻找,抱着旧衣,光着脚便要跑出去。
      “扶桑!”任祁山突然叫住他:“这已经不是汤谷了。”
      扶桑闻言愣了愣,手里的衣服“噗”的一声掉在地上。
      “这里不是汤谷了。”任祁山重复道“这里是人间。”
      他呆呆愣愣,像是突然没了力气,跪倒在脚下染了土色的绿衣里,泪水涟涟成一线,大滴的砸下来。
      他只知道汤谷,人间又是什么地方,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从醒过来他就懵懵懂懂,对这里的一切一无所知,没心没肺了好一会,这下终于想起来了。
      扶桑无声的恸哭,之前已经痊愈的伤口如同噩梦一般隐隐作痛起来,痛进骨缝都不罢休。
      阮名和李沐云根本就不敢吭声,任祁山负手看向他,目光晦涩不清:“你想回汤谷去么?”
      扶桑仰起一脸泪痕,神色茫然。
      任祁山推开窗,引他看窗外微沉的天色,夕阳卷着余晖,在云脚里缓缓下坠,又道“那你想回去找他么,找陆…”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扶桑抬起一只手,以动作代替语言,仿佛这样能将最后一个字挡回去。
      “不…不……不…敢…”
      扶桑哭的肝肠寸断,虽然他话说不利索,用尽全力也就憋出几个字。
      但任祁山听明白了。
      是不敢了。
      此时天色将晚不晚,金色的余晖一齐涌入窗内,滴水不漏的将角落都洗刷一边后,才奔赴西边。
      扶桑愣愣的抬头,暖色自他额头一寸一寸渡过去,仿佛一只揭去阴霾的手,映的他整个人都微微发光。
      任祁山突然展开扇子,指着天色大笑三声,觉得自己被骗的团团转,还任劳任怨。
      “巧了。”他拂扇一笑“真是太巧了,怎么偏偏是阮玖呢?”
      是呢,怎么偏偏是阮玖下山,难不成那天是良辰吉日,适合随便捡个人?
      想必就算是阮玖并未“凑巧”的将扶桑“捡”到,也会有别的原因将扶桑“送”来。
      无论阮玖有没有御剑他们都会被看到,因为这世界上少有日光照不到的地方。
      任祁山指着云层中的夕阳:“你好你好……算了,我不说了。”
      他跑到凡间一躲数年,可猫了这么久,躲不掉还是躲不掉。
      那就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木已成舟,那就让他顺水推舟吧。
      任祁山拢起折扇,于夕阳西下中负手而立,正色道:“扶桑,我乃霁星山掌门人任祁山,即日起正式收你为徒,从今往后我便是你师傅了。”
      阮名和李沐云抱在一起:“?!”
      扶桑也一愣,任祁山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他脑子就转的十分迟钝。
      为什么突然被扔下来?人间是哪?霁星山又是哪?任祁山他知道是谁了,可怎么又成他师傅了呢,师傅到底是做什么?收他为徒又是什么意思?
      阮名同样被这句话砸蒙,反而坐在他臂弯的沐云心直口快道:“师弟!”
      阮名:“!”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李沐云,心想这算占便宜么。
      扶桑则是彻底当机了。
      他拥着那身脏兮兮的绿衣跪坐在原地,哭都忘了哭了,脸上泪痕尚未干涸,一双乌黑的眼睛像洗过那样透彻,看起来乖的不行,暖黄的余晖也格外留恋他,赖在他身上迟迟不走。
      任祁山在扶桑身旁蹲下说道:“你唤我一声师尊,无论你以后身在何处,霁星山便永远是你的归所…”
      他边说边便慢慢伸手探向扶桑的额头,扶桑缩缩脖子要躲。
      “别怕。”任祁山轻声道:“为师不会害你。”
      扶桑歪着头,见那只手伸过来,忍住了向后窜的冲动,闭上眼睛,很快他感到了一阵温暖。任祁山宽厚的手掌在他眉间停留片刻,一下一下的顺过他头顶。
      这悬了一天的不安终于落到地面,仿佛找到了归所一般,此刻才算到了人间。
      扶桑仰着头思索,抓着他衣袖,费劲巴力也说不全师尊两个字。
      “不急不急,”任祁山拍拍他头顶:“留着以后慢慢叫吧。”
      大半天的光阴很快就消耗殆尽,道僮敲门来催,任祁山与阮名交谈几句后,便四人并行,一同出门去。
      书房很快便空下来,残存的最后一日丝光追寻着扶桑的衣角,消匿在他足下的阴影里。
      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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