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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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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礼杰虽然性子生得怪,但一贯言出必行,得了这句允诺,梁然心中悬高的大石终于堪堪落地。
果不其然,在惴惴不安的午休时间过去、下午第一节课的铃声敲响之际,她正在座位上发呆,同样没有回寝室午休的老五陈旸,却在这时忽而拿着手机凑到她面前。
“看这个。”
少年递来的手机页面上,是某个本地知名的宠物博主转发七中的这起“家暴事件”所发的博文。
似曾相识的“来龙去脉”在文字间娓娓道来——当然,几乎一字不漏地照搬梁然在电话里对霍礼杰的说辞,倒是听着颇为感人。
她伸手滑动屏幕刷新,看着这条微博的评论和转发量逐步上升,很快,又有一个看似不相关的本地美食博主转发,在评论区大感赞同,表示“没经历过的人还是不要随意去揣测,对世界多一点善意吧,等待调查结果”。
“要是能有人给池哥说话,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见她脸色愈沉,又半晌没吭声,一旁的陈旸眉心微蹙,“你不用太担心,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办法,池哥肯定心里也有打算。”
梁然闻声,只是默默点头,没发表意见。
但不得不说,经此一看,霍礼杰倒真的是个相当具有冒险精神和收益风险推算本能的商人,没有采用完全删除博文压制舆论的办法,而是试图“买通”一些具有有限影响力的本地名人来引导舆论,在把事态维持在可控范围内的前提下达到同样的目的。
她虽然不满舆论还在继续发酵,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办法或许比她提出的“删博”更为有效。
只是……学校方面的反应到底会不会因此转变,没人有确切的把握。
“你脸色很差,还是先去医务室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们盯着。”
“啊?”
梁然不知飘散何处的神色被一语惊醒。
陈旸瞥她一眼,又默默补充:“听说你在淮水一高念书,那这里的课,上不上都无所谓吧。”
这话分明轻声落地,一直坐在梁然隔壁默不作声的李思琪,却忽而伸手,把女孩往自己身侧拉了拉。
颇有危机意识的李班长冷不丁冲陈旸扬了扬下巴,“你管这么多——梁然还不是担心池戬,赶紧回你的座位上去,你想被杨秃头骂死啊,乱窜。”
陈旸:“……”
他似乎也自知失言,身形一僵。
没再多话,只扭头回了座位,复又和老二老三一群人混迹一堆。
广播里还在放着提醒午休结束的热闹伴奏,不多时,三三两两的同学便成群结伴走进教室,虽都是梁然看来陌生的面孔,但熟悉的八卦声和倦懒的抱怨——倒是无论在哪,都一贯这样不绝于耳。
她抱着手臂坐在座位上,视线四处游移,末了,只盯着空荡荡的抽屉角落,牢牢粘着的一张课程表。
杨一然虽然瞧着性格外放,字迹却隽秀工整,那纸页最下方,还小心翼翼写了一句——相当具有少女心事写实性的:【无论流言蜚语,我要穿越人山人海拥抱你】。
单独拎出来看,梁然也没什么感觉。
但这句话要是和池戬联系在一起,就总觉得怪不是滋味似的。
“……”
她眉心微蹙。
一边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手指也无意识间,总不安分地轻轻摩挲那纸页边角。
想来想去没个头绪,她兀自出神,以至于到上课铃敲响,池戬从后门进班引发的一阵不小骚动,都被她当做了寻常打闹的动静。
直至李思琪默默和池戬换了个位置。
池戬长手长脚,在这女孩们才能适应的狭窄座位缝里艰难落座,下一秒,后座的课桌“颇有眼色”地齐齐向后挪,剐蹭着瓷地砖,声响刺耳。
梁然指尖一顿,猛地侧过脸去,瞧见那少年熟悉的眉眼凛冽,唇角微抿时,平白显出三分不可亲近。
他额间隐约还留有薄汗,显然是匆匆赶来,却只在同样微微侧头来看她时,唇角一挑。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所谓疏离戾气,在这笑容里分崩离析,连带着那脸上尚未褪去的淤青,比起可怖,倒叫人觉得……怪可爱似的。
“池戬!”
哪怕压低声音,也没掩住她那惊喜的一声低呼,只有些不知所措地径自伸出手去,无奈好半天无处着落,末了,只能轻轻落在他褶皱的衣角,小心抚平,“没事了吗?他们怎么说,你是不是可以……”
话没说完,先一步进门的历史老师杨进朗声喊了句:“上课!”
伴随着李思琪随即中气十足的一声“起立”,池戬顺手拉着她袖口站起,却并没回答眼下那些最是心急如焚的问题。
好像权当早上的一切从没发生过,他只是开了个小差又回来。
七中人见人惧的池戬,乖乖坐了她同桌,一副认真听课的优等生模样。
别说,倒真有些像模像样。
可惜,杨进在讲台上兴致大发,讲魏晋风骨纵横捭阖,谈竹林七贤古诗十九首。
教室里的风扇在头顶呼呼飞旋,梁然和池戬面前摊着共用的同一本历史书——光秃秃的,半点笔记没有,显然是池同学进门时顺手从自己桌子上顺来的真实“本人用书”,却非常直截了当地显示了池同学真实的学习水平。
梁然盯着,沉寂片刻,从身后的同学那借了支中性笔。
她自幼被逼着和秦四一起练过正楷,写起字来浑圆规整、一笔一划,在池戬的书上默默记着笔记。
女孩执笔的手指骨节纤细。
微微弓腰时,鬓发挡住半边侧脸,唯独余下长睫微颤,专心致志到视线也不挪动分毫。窗外温柔倾泻的阳光给她剪影镀上层淡淡金色,偶尔把课本挪过池戬那头,像是给他展示自己工整笔记,又在恬静之外,多了几分讨巧的孩子气。
他视线掠过。
在一堆瞧不出个究竟的历史时间线笔记梳理的最后,她记下杨进一字不落背下的一首诗。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百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
池戬没说话,只捏了捏眉心,伸手,将这课本翻过另一页。
后来许多模糊的记忆里,梁然经常想起这个下午。
她从来不怎么喜欢学校,总觉得这地方充斥着各式各样新奇到叫人犯恶心的、天真背后的世俗、以“年幼”为名而最深刻的恶毒。
在淮水一高,她从来都是个披着“天才”皮囊的旁观者,年年拿下第一的理由,是为了能光明正大的缺课,远离那些从没止息过的、关于她家庭的讨论和试探。
但在虞山七中,历史课上,她第一次学着用课本打掩护,悄悄告诉被点名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池戬答案,看老师没刁难到人时难看面色,悄悄弯起嘴角偷笑,在课本上写下一句:“池戬,我厉不厉害?”——少年笔迹龙飞凤舞,在底下回她一句“天下第一”。
体育课上,她和同龄的女生们一起笨拙地学着排球,在篮球场边给班级的小队呐喊加油,等到冰水都被她体温捂热,这才在众人的起哄声里,红透了脸跑到篮球架下,把水瓶递给满脸是汗的池戬。
他绑了发带,额发尽数后梳,愈发显得三庭五眼端正,轮廓是多一分少一分都难称完美的不容挑剔。
明明前一秒还在布置“战术”满脸严肃,却在看她走到面前来时,倏而柔软了神色。
那瓶水被一口喝去大半,水珠沿着他线条流畅的下颔滚落,滴到锁骨,而犹自不觉的少年,只是随意抹了唇角,同她嘀咕了句:“别站在人堆里,晒——站树底下,那里凉快点。”
原是打着球还分心注意过人海里她的所在。
这年少与青春温柔纯粹的一面,直到很多年后,分不出陌生还是熟悉的时空不断侵蚀着这段回忆,她依旧顽固而执着的,把这短暂时光,把这一天池戬的模样牢牢记着。
无奈,同样只有这天的最后。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敲响,本应早早下班的老李却站在教室门边,神色复杂的一眼打量过后,直直朝池戬这头看来——
“池戬?”他叫了一句,“收拾完课桌,一周之内带家长过来,办退学。”
话音落地,满室吵吵嚷嚷顿时寂静。
四周鸦雀无声,倒是视线颇有默契地,齐刷刷对准正扭头和阿超说话的池戬。
他的态度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只是背身对人,摆手示意了一下,“知道。”
一贯脾气火爆的老李竟也没有微词,只是摇摇头,转身离开。
梁然呆坐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耳边窸窸窣窣一阵响,收拾好书包的李思琪默默让开位置,池戬复又坐到身旁。
他拍了拍她肩膀,动作很轻,惊醒女孩无措的自我审问。
“走吧,去给你找房子。”
“那你的事……!”
“可以了。这个结果我接受。”
梁然的眼圈几乎一下子便红了。
池戬却仍然是淡淡的,平静的,伸手——看起来似乎想要拍拍她的脑袋,又觉这姿态太亲密不妥,最后只是轻轻碰了碰她鬓边乱了的碎发。
“比起九月,”他轻声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梁然。你跟我,我们都知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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