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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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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赵敬的坟前遇到了罗姨。
说是罗姨也许不恰当,因为……
对方周身萦绕着乾元的信香,那份自然外露的威压昭示了罗姨现在的性别。
也许他客道地称呼一声罗宫主?
他没料到会在赵敬的坟前遇到她,显然她也没想到会在赵敬的坟前遇到温客行。
多说一句,温客行没带帷帽。
演一个大家闺秀,和真就是一个大家闺秀之间的区别,就在于有些事情做不到习惯成自然。
温客行没想到他深更半夜来郊野坟地里还能撞见人,自然也就没带那个闷死人的帷帽来遮蔽相貌。
所以从霓光宫宫主罗浮梦的角度看,便是月黑风高夜,荒郊野外坟地前,一位貌美绝伦的坤泽突兀地立在那里,神色莫测地在打量什么。
如果不是这位坤泽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她真的会以为自己撞上了山精鬼怪。
此时这位美艳的“坤鬼”先是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随即似乎反应过来什么,急忙转头背身。
史潇潇这个真做过大家闺秀的反应还算快,立刻扯开手中捧着的披风上前给温客行披了。
披风是带着帽子的,温客行双手捋着帽边带上,遮蔽了一头如墨的青丝。
这一个动作,便让罗浮梦回神了。
眼前的坤泽肯定不是鬼,没听说鬼还会守礼的,所以她立刻后退了一步,收敛了身上的信香,抱拳施礼道:“我没想到这里会有人在,唐突了。”话说完,扫了眼赵敬夫夫的墓碑,心中又升起疑惑,忍不住问道,“公子与原太湖派掌门夫夫有旧?”
温客行背对着罗浮梦,回道:“先人与太湖派掌门夫人有旧。”顿了一下,又道,“虽然只是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但毕竟依旧是故人,听闻赵夫人仙去了,便来祭拜祭拜。”
听到这话,罗浮梦竟然就相信了,没再刨根问底,只是径自走至那墓碑前,将手中提着的盒子里的祭品一一摆了,伸手拂掉墓上的尘土,有些伤感地道:“如今江湖上,还记得太湖派赵敬的人,没几个了,没想到公子您竟然还有这份心意。”
温客行一时拿不住该怎么回话——他无缘无故出现在赵敬的墓前,并且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罗姨竟然不疑有他,还语意轻松地和他聊起天来,真的不是表面放松却存意试探吗?
他怕露出破绽,只能沉默。
许是认为坤泽矜持,不言语也不奇怪,罗浮梦并没怎么在意温客行的沉默,竟是絮絮叨叨地回忆起了她与赵敬的过去:“我与赵郎少年相识,一见如故,那时懵懂,多少有些别样情思在,后来我分化成了乾元,本想着如果他愿意,我也愿意抛开世俗偏见束缚,与他一起退隐江湖,双宿双栖,但他不愿。”苦笑了一下,罗浮梦道,“现在想想,那时确实也是过于天真了,就算我愿意放弃霓光宫的少宫主之位,可他到底是中庸男子,我们在一起,经受最多唾弃鄙夷的只会是他,不会是我,即便退隐江湖,难道真能一辈子不见人?只要还要和人打交道,岂能就真的全然不顾世人眼光……他从来就比我成熟,自然想得也比我明白。”
温客行依旧沉默。
史潇潇偷眼打量了去,心中偷偷揣摩着,觉得温客行是想知道霓光宫宫主与赵敬到底有什么过往的,便壮了胆子装做好奇地探问了一句道:“可后来赵夫人分化成坤泽了,您为乾他为坤,彼此又有情义,岂非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罗浮梦听到这话,摇着头,笑容更苦了,苦得出汁,道,“是天意弄人啊!我与赵郎分开几年后我成了亲,我儿子满周岁那年,却听闻他分化成了坤泽,并在师父做主下与他的师弟成了亲……我哪里还有资格去找他……后来,一别经年,再见竟是永诀。”
指尖抚摸墓碑上“赵夫人”三个字,罗浮梦眼中满是痛楚。
她记得她的心上人叫做赵敬,可是赵敬嫁人了,就只能是赵夫人,墓碑上连他的全名都不可能出现了。
至此,温客行才明白,为什么罗姨对他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似乎毫无防备忌惮之心。
因为没必要。
正如罗姨所说,赵敬嫁人了,常年困于深宅后院,江湖中连记得他这号人物的都没几个了。
这样一个人,又是已经身死,身上没有什么利益可被人觊觎了。
没有利益驱动还会来坟前祭拜,怎么可能是出于恶意呢?
“失礼了。”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罗浮梦收拾了情绪,向温客行一行人致歉道,“啰啰嗦嗦地唠叨这些旧事,扰了公子了。”
她不该和初初见面的人说这么多的。
但可能她只是憋坏了。
这些话不能和妻儿说,展眼江湖,别说倾诉过往,连能一起回忆逝者的旧友都没几个,此时终是遇见了,在昔日所爱的墓前,便难以自抑。
“有些事情,既然是天意,非人力能够强求,便放过去吧,但逝者已矣,罗宫主节哀。”一直沉默的温客行终于开口了。
罗浮梦从墓前起身,对着温客行的背影道:“恕在下冒昧,不知道公子您贵姓啊?您的亲长与赵郎有旧?”
“我说过了,我亲长与赵夫人不过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而已……夜也深了,我在此呆得够久了,告辞。”言毕,背对着罗浮梦的温客行蹲身行了一礼后,不多致一辞便起身离开。
罗浮梦再想问什么,也是不及。
心中存了点儿疑惑,罗浮梦回程折返,不远处在马车上等着她的柳千巧一派温柔地道:“相君,祭完了。”
罗浮梦打起精神,把所有刚才坟墓前升起的情绪全部隐藏起来,上了车,握住柳千巧的手,点头道:“祭完了。夜深露重,你何必与我一起过来。”
“阿母不见娘父,在家里哪里呆得住!”柳千巧身侧,一个十岁大小的男孩探出头来笑着道。
罗浮梦敲了男孩的脑袋一下,道:“就你调皮!你也吵着要跟过来是想干什么?又是贪玩想出来透风吧!功课做完了吗?”
一提起功课,男孩立刻垮了脸,扑进柳千巧怀里找庇护道:“阿母!”
柳千巧笑着揉了揉男孩的脑袋,转头对罗浮梦道:“相君,出门在外的,今日就别考淮儿的功课了。”
“你啊,迟早把他惯坏了……”
“淮儿还小啊……”
……
马车渐渐远去,马车里的人的语声也渐渐远去。
夜真的深了,小孩子方才还闹腾得厉害,没一会儿又困了,趴在柳千巧怀里睡了过去。
看着孩子的脸,罗浮梦有些出神。
她已经有妻有子。
有些过往,再是不甘痛楚,也只能放下。
不放下又能如何,过往已成过往,不可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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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光宫宫主罗浮梦,是上代霓光宫宫主的独女,分化成乾元后不久后娶了绿妖柳千巧为妻。这个柳千巧据说原貌极丑,但擅易容,精通魅惑之术,原本与华山派弟子于丘烽是一对闺中密友,于丘烽与当时华山派首徒尹香之成了亲,那华山派首徒是个女乾儿,两人成亲后多年无子。世人皆知,女乾儿要有子嗣本就不易,可尹香之那混账竟然把无子的原因怪到于丘烽身上,对于丘烽非打即骂,柳千巧看不过眼,便带着于丘烽偷跑出华山。被尹香之发现后千里追杀,险些丧命于尹香之之手。彼时,恰巧路过的罗少宫主实在看不下去,出手救了柳千巧,并带回了霓光宫……后来许是两人日久生情,便成了亲,没多久又有了孩子。”
太湖上的一艘画舫上,史潇潇低声向温客行汇报道。
温客行闭着眼听着。
这些都是江湖上公开的消息,不是什么秘闻。
史潇潇能探听到不算什么了得的本事。
而且温客行还知道一些史潇潇不知道的事情。
罗姨和千巧不是日久生情,是上一代霓光宫宫主,罗姨的父亲逼迫罗姨成婚,罗姨抵抗不过,选了当时在霓光宫内养伤的柳千巧,因为当时只有柳千巧算是她相识熟悉的坤泽。
罗姨说天意弄人。
不是的。
也许只是老天爷觉得另一个你过得太苦了,让你此世不再沾染那个负心人了。
虽然并非因情而结连理,但以罗姨的为人,只要成亲了便一定会负责任,不会对妻儿不好的。
想来,以后的日子,她们是会幸福的吧。
睁开眼睛,温客行吩咐史潇潇道:“让下面的人手准备好,把赵敬的坟,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