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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房间小小的,乏善可阵地放着一张床一个柜子一面镜子,地上摊满了乱七八糟的物品,莹芳坐在窗台上,细长的手指间夹着烟,窗帘拉得紧紧的,她盯着窗帘上的花朵发呆。
      雪下了一夜,此时已经停了,只要捎捎撩起一角就能看到室内的热气在窗上迷起的大雾。
      身后头的床上躺着的人稍稍动了动咳了声,莹芳掐了烟走到床边俯身盯着,待对方一睁眼,她就笑嘻嘻说:“早上好哇。”
      忍冬撑头坐起身,莹芳殷勤地替他拍松枕头垫在身后。“如果没有你来带我,前天晚上我就死在外头了,你怎么那么晚还出来?唔,你身体好些了吧?”
      忍冬白了她一眼,咳嗽着靠着枕头,“真希望你死在那天晚上了,我不过咳得难受出去想买点药,不小心在街口看到你的。”
      莹芳完全不以为意,喜笑逐颜开道:“呐,今天去医院好了,我们有钱了,嘿嘿。”
      忍冬揽过那颗头来亲了口,往后躺着,“要不然算了吧。”
      莹芳蚱蜢似跳起来,头正好撞上忍冬下巴。“算个屁!我为你都做到这份上了,你跟我说算了!?早怎么不说?”
      “你相信我还能好起来?”忍冬摆着看透与信命的眼神。
      莹芳蛮横大叫:“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忍冬似笑非笑地抓莹芳的手,亲着手指上的伤口,那些伤口细密密此起彼伏,“你要是不认识我就好了。我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
      莹芳红着脸抽回手,哼哼叽叽:“少拿花花公子的调调来唬弄我,留着力气骗傻妞去吧。饿了没?去吃东西,吃完了我们去医院,啊,你千万不要也得那个怪病呀。”
      两人去了街对面的一家咖啡店,因为外面一片银装素裹,许多人与莹芳一样戴着墨镜,莹芳絮絮叨叨跟忍冬说夏唯意外死亡的事。忍冬一直心不在蔫的,听到夏唯死前还有意识却没心跳,眼皮跳了跳,有了点兴致。
      “没有伤口的出血,有神志没有心跳。”忍冬瞪着莹芳,“你跟夏唯也有一年了,他有没有什么地方异与常人?”
      “他从来就是个怪人。”莹芳捧着大马克杯喝了口,唇角沾满咖啡渍,不屑地撇嘴。“粉吸太多,把脑子弄坏了。他要不死我也不想跟他再牵扯不清,跟他到老都没油水好捞的,还要我倒贴。干嘛这么看我,不是我杀他的啊,杀他都嫌浪费力气。”
      忍冬冷笑,“跟着我也没什么好处,倒贴得更多。”
      “哎呀,你不一样。”莹芳不以为意一摆手。
      “电视里报道最近有个新教体,崇尚死亡,据说人死前的恐怖可以净化灵魂,越匪夷所思的手段越加深恐怖。跟这倒有点像。”
      莹芳甩了两字出口:“变态。夏唯就是个变态,你没见他死前的样子,就像回家了一样舒心。”
      忍冬顾自说:“对于在污泥里滚了几辈子的人而言,这个教义也是很有吸引力的,你不怕下地狱?”
      “我怕进医院。”莹芳横抹了把嘴巴,“但你不要怕,有我陪你。走了。”
      “可是我怕下地狱。”。
      莹芳差点火冒三丈当场发飙。好好活着就万事顺利,干什么想着有的没的?她仰望着忍冬映着雪光的脸,忽然又有点心酸,踮起脚抱住忍冬脖子。“有我陪你。”
      忍冬勾着莹芳下巴亲了亲,“你当然得陪我。”
      “喏。”莹芳掏出一枚银坠在忍冬眼前轻轻晃了晃,说:“这是夏唯那死鬼所有家私中最值钱的东西。你们都一样,非要找个信仰来寄托才不那么悲观,你戴着吧。”
      忍冬接过来握在手心,那上面有颗漆黑的宝石,四个支架上各有暗色的花纹,已经磨损得很厉害,看不清图样。“倒是挺值钱的。”
      “可不,都不像夏唯这个穷光蛋能有的。所以,还算损失得不大。”莹芳很自得。

      VC的大堂低压到极点,医院嘛,干净明亮得纤毫毕现。莹芳低着脑蛋审视自己的双手,这手真是越来越丑了,人还年轻手却已经苍老,她皱眉对着大灯举手细模细样地又审视了遍。那头隔着一条横道一面玻璃墙,忍冬透过窗看着她。
      “你女朋友?”主治医生问。
      忍冬不答,双手按着心口深呼吸。医生检查完,拿起病历看病史。“一到下雪天就会这样子?”
      忍冬想了想,“几乎是这样子的,我不太记得清了。”
      “白色症候群可不是这样子的。”医生费解地端详着这个病怏怏的青年。
      “我知道,”翘着下巴朝外头的莹芳点了点,“她就是白色症候群的一员,我跟她不一样,可我倒希望可以跟她一样,这样你们一个个就不会用不解地眼光看我了。”
      白色症候群是这个城市一种特殊的病例,下雪的时候一些人就会出现视力异常、植物性神经功能紊乱、情绪不稳等生理心理症状。这个症状在这个城市的覆盖率之广,使其成为见怪不怪的普通现象,那些严重的患者都是些不小心让自己长时间陷在雪地里的人。以这个病被第一次发现到现在的时间来算,在正常情况下,没有人会由此致死,但是这并非表示它无关紧要,它的可遗传性以及不可治愈性,将使诱发这个病症的病毒不断进化,终会达到摧毁生命的那一步。它是一个以“代”为单位的绝症,至少是目前医学水平下的绝症。
      莹芳推开一点门,从缝隙里探头进来,“喂,好了没?我很饿。”
      “再等一会。”忍冬不耐烦地冲她摆手。
      “我们得再做一个检查。”医生推推眼镜,“让你女朋友先去吃饭吧,可能会很久。”
      忍冬扣着衣扣,“不用管她,让她等着。”
      莹芳目送忍冬走进南边那间大门,怏怏地抱着肚子坐回位子上。无聊得很,又饿,坏心思就动起来,在医院里东晃晃西荡荡。手痒,十根手指在掌心抓挠。心痒,眼珠滑辘辘地转。她的职业病犯了。
      耶!莹芳从一堆人中挤过去,迅速拐到楼道里清点手里顺手牵羊搞来的东西。
      “是不是见者有份?”低低的声音飘进耳朵。
      心跳都停了一拍,手上颤抖,抓在手里的几张纸币落到地上。莹芳矮身捡起,心底咬牙切齿地叹真倒霉,到手的皮夹还没焐热就要被刮掉一层油水。刷刷抽了几张递过去,瞪眼:“给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午夜接过钱,夹在手指间翻来翻去,一忽儿就不知道藏哪里去了,捞起莹芳的领子拖了就走,莹芳一路挣扎漫骂,却不敢动手动脚往午夜身上招呼。
      “看看你这副样子,还嫌不够侧目。”
      莹芳跳脚。“多管闲事。”
      一个白大褂追出来,扔了件大衣给午夜,指着他的鼻子,“三天后记得过来!不然我去抓你。”
      午夜从头上拉下大衣,就见莹芳皮笑肉不笑地晃腿,“你果然有病。”
      “这就让你这么高兴?可惜不能如你所愿,只是到下雪天有点不舒服而已。”午夜穿起大衣,“难得遇上了,去吃饭。”
      “没空。”莹芳抱着手臂靠在墙上装无赖。
      “那我就把你用私藏货倒贴男人的恶习告诉久叔,让他给你这蠢女上上课。”
      莹芳变色,“你瞎说!”又说:“久叔才不管。”
      午夜瞟了她一眼,“好,那就看他管不管。莹芳,你果然越大越反骨啊,久叔前天还跟我说,莹芳这丫头简直反了天了,他对你的意见自夏唯死后已经快到临界。好自为知。”
      “午夜,”莹芳揪住午夜袖子摇了摇,“去吃饭去吃饭,我都要饿昏头了。我肯定是饿昏头了才跟您大小声。”说着用另只手轻轻在脸上扇了一掌。
      午夜瞥她一眼,迈入了扫开的雪道。天空里一抹稀蓝,淡得好象存在好象不存在,而身边的莹芳也的确看不到这明艳的蓝色。

      “你怎么回来啦?”莹芳大吃大嚼间挤出时间问。“你在外城那边听说如鱼得水的,大家都以为你不回来了。”
      “好让你跟着久叔在这里一手遮天?”午夜三心二意地应酬莹芳,见她啃完鸡肉满手油地吮手指头,抽了纸巾帮她擦。“你呢?你过得怎么样?”
      莹芳最受不得别人对她好,抖抖瑟瑟地抽回手在裤子上抹了把,“一年不如一年。”
      “你在饮鸩止渴,知道吗?兔子还不吃窝边草,谁会连自己搭挡都不放过?”
      莹芳无可救药地捧头,受不得有人跟她说大道理。“夏唯不是我杀的。”
      “前面几个呢?”
      “那几个家伙看我是女人好欺侮,我就叫他们看看什么叫好欺侮。”莹芳得意洋洋,“统统差劲,个个没我有本事。”
      午夜眼见她没半点悔改的意思,摇摇头。“那现在这个呢?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莹芳愣了愣,冷嗖嗖说道:“你以为我很乐意这么干是吧?我跟你说,我才不会永远过这种日子。”
      午夜侧头笑,真是天真无知的少女,认为命运就握在自己掌中,随时可以改变。
      门口的铃轻轻响了响,进来的女人摇摇拽拽的踩着高跟鞋,干干净净好象一捧月光。莹芳见了眼底浮出冷冷的笑,嘴上却诌媚,“你伙伴来接你了,我就不奉陪了啊。”临走了还不忘七手八脚把剩下的菜卷走。
      那女人睬也不睬莹芳,若莹芳被打趴,她也许会从莹芳身上踩过去。
      “你怎么跟她在一起?”
      “不巧遇上的。”午夜抬起桌下的手,手上赫然挂着一条银晃晃的链子,丢过去,“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医院里忍冬边穿外套边骂莹芳,“你这个败家子。”
      莹芳缩着肩,“好啦,我是败家子。我败家。”
      “什么东西到你手里不是坏了就是丢了。”忍冬一点也不消气,戵戳莹芳的脑门,“缺心眼。”
      “我给你再弄一个。少罗嗦。”莹芳有点不乐意了。“估计是丢在饭店了,我去找。妈的,跟那家伙出去果然没好事。”
      忍冬见她气哼哼的要横穿马路,一把捞了过来,“算了。”
      莹芳喜笑颜开,抱着忍冬。
      “反正也是你送我的东西。”忍冬招了车把莹芳和自己塞进去,“等我病好了,我们离开这个城市。”
      “去哪?”莹芳大惊。
      “怎么?你不高兴?我以为你不喜欢这里。”忍冬有些不解。
      莹芳一把揪住忍冬,眼里放出光来,“你怎么突然想带我走?好,我跟你走。”她把忍冬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遍,高兴得颠三倒四,“真没枉费我对你这么好!”
      他们都很清楚带一个白色症候群患者出境要冒多大的风险,但莹芳才不会愚蠢地提醒,而忍冬的性格里一直有些藐视危险的因子。

      “这个应该就是冲你来的那伙人,听说有许多人心甘情愿死在他们手上,他们自称死亡会社。”女人抱着手臂端详着午夜手上的逆十字轻声说。
      午夜手抱住头低埋下去,“他们都已经追上门了,可是我却还没有把她找出来。”
      他的伙伴耸耸肩膀安慰他,“你花了这么多年才找出这几个孩子,等他们成年各方面都成熟时,你会找到那一个的。”
      “他们现在的确不够成熟,没有属于自己的花朵和香气,只是一些相同的幼苗。”午夜站起来皱着眉头,“可我一直以为就算这样,我还是可以在茫茫人海里把她找出来。我向来都自信可以一眼就把她认出来。”
      “噢是的,你说过,你的感觉会告诉你。”
      午夜颓然,“难道我已经迟钝了?萍水,我是不是看上去像架灰暗的古董钟?”
      萍水比他严肃,“你就没想过,也许她根本不在这些孩子里面?我见过那帮孩子,他们看上去都很平庸,甚至没我小时候出色。”
      午夜微笑起来,“你把‘她’看得过好,其实,‘她’原本就不是那么,嗯,那个词怎么说,光辉。你没见过‘她’,无法想象‘她’是多么不合乎理想。可是我就是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萍水抬头张望天。
      “大家都怀疑我中了诅咒。”午夜大笑。
      看着他的笑容,萍水也只好笑一笑,她问午夜:“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我?”
      “不可能。”午夜跳起身打了下松针的树蓬,松散的雪扬起一层迷雾,“她身上有蛇痕,而且见不得光亮,这你是知道的。”午夜回头眨眨眼,“而且她很冷酷无情。”说这些坏话的时候,他完全是一副甜蜜的样子。
      “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她让你变得俗气,几乎跟常人一样。”萍水被他这副样子刺激到了。
      “也是,不过你倒越来越像上面的人了。”午夜倒退着走,打量她,“我记得刚捡到你的时候,一天到晚不停的哭啊哭,虽然你从来不笑,不过现在连哭的表情都没有了。”
      萍水眨眨干涩的眼,用手压了压,“哭又没有用。”
      午夜笑,“你怎么知道没用呢?”

      突然前方一阵乱响,街中心堵起一截,后面的车子统统被迫停住,码成一条长龙。喇叭声响成一片。
      忍冬按住额角从翻个的车内爬出来,车子在哧哧作响,冒出汽油刺鼻的味道。他弯腰往里面叫:“莹芳莹芳!”
      莹芳在里头呻吟,夹在两个变形的位子间,满头满身的血,出不来。可她一个劲对着忍冬求救:“你快救我!你快救我!你快救我!”她满眼死的惊怖,歇斯底里。你若不救,她似乎就会化成恶鬼来纠缠你一生一世。
      忍冬又急又惊,竟愣愣地退了几步,眼神逃不开,被莹芳一直一直抓着。不由又退了一步,身后伸上来一只手,把他踉跄的身形定住。
      “看,她就要死了。”那个人在忍冬耳边低低说。
      忍冬恍然惊梦,冲上去又想去救,却被拉着动弹不得。莹芳伸着血淋淋的手,“忍冬,救我……”
      忍冬惨叫一声,疯了一样挣扎。可他挣不开,他听得耳边的声音诱惑着他:“把你的命交给我,这个女人的就还给你。”
      这蛊惑的声音麻醉了忍冬,他想好吧好吧,只要别带走莹芳。可是心底另一个声音微弱地坚持,让莹芳死好了只要我还活着。
      耳边的声音笑起来,“自私到顶点的人。可是,你总还有光明的一面的,救救这个女孩子吧,你看,她多么害怕多么痛苦……”
      “我不想死!”莹芳对他哭。
      忍冬摇头,他也不想死他不想堕进地狱。那个人听到他的心声,“不要怕,你不会堕入地狱,跟着我,你不会去受苦。”
      忍冬无助地回头,“真的?”
      那人微笑着点点头,“真的。”
      一回头,满世界光明俱成黑暗。“忍冬忍冬!”黑暗里有人叫他,他疲倦地不想听,“忍冬忍冬!”那个声音还在坚持。他无奈地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双浅薄任性的眼。莹芳拍拍他的脸,笑哈哈道:“睡死你这只猪。我们到家了。”
      忍冬捧着头钻出出租,那辆车在溶雪的街边看上去还是那么灰暗肮脏,尽管如此,但它是完好的,不像刚才那样扭曲,散发刺算的气油味。
      “忍冬,”莹芳笑哈哈的挽住他的手臂,整个身体挂在他身上,“你说的啊,病好了就带我离开这里,说好了就不能反悔,知道吗?”
      忍冬无意识地看着面前这张嘴一张一阖,他抬眼看着出租轮胎打了几个滑,然后一路绝尘而去。这时才回神,抓住莹芳,“我们回来了?”
      莹芳一呆,被他两手抓得生疼,没好气地挣开道:“还没睡醒啊当然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一阵虚脱,忍冬腿软地坐倒在台阶上。

      “那是什么?”一分钟前还是闹轰轰事故现场画面的街道,一分钟后事故消失了,一条街依旧繁华有序,像血管运输血液,汨汨畅通无阻。
      “还有什么,死亡会社的手段,引诱人加入为其效命。”
      “他们这样招人手?”午夜脸上有点动容,“人们根本抵抗不了。”
      “他们抵抗不了诱惑也抵抗不了暴力,反正我对他们不太抱希望,你犯不着为这些什么都没有的人担心。”萍水转过来对着午夜莫测的脸补充,“当然,你的那位除外,不过你也就只需要在乎‘她’一个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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