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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绿酒一杯歌一遍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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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整好体内的灵力,祝渔用了几天时间土遁到京城启王府的花园里,成了里面姹紫嫣红奇珍异宝中的一株杂草。孟启当时正出兵在外,带着军队刚到边疆不久,初来个把月她也没能和他见上面。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借着土遁术在王府四处游走,角角落落转了个遍,即使没见到人乐此不疲。终于某天她听到府中的老管家吩咐下人们打扫卫生修缮府邸,原是孟启大捷归来即将入京。
于是祝渔兴冲冲地遁到城门下化成人形,就着护城河水细细拾掇了一番自己的妆容。上一世她死时也不过双十年华,正是女子容颜最为娇艳的时候,魂体的相貌是不会改变的,如今她也仍是风华正好的模样。
阿启,他会喜欢的吧?
她对水面浅浅一笑,水中的女子没有记忆中圆圆的婴儿肥,嘴角的梨涡因为这一笑深深地沉下去。面容清丽眉目温婉,体态轻盈像极了那风姿绰约的娇兰,生生让城墙上值守的士兵们看呆了去,更是滋生了某些纨绔子弟的淫邪之心。她被丞相府不学无术的李小公子拦住。祝渔本就对丞相府相关的人事厌恶至极,总让她想起百年前她与阿启双双跳崖的结局和谐百年难捱的孤寂与相思。可她虽说是妖,除了便于行走的土遁术和几个没什么用处的木系法术外并没有半点儿拳脚功夫,挣不开几个家丁的禁锢,一时间场面十分难看。
“李公子这是在做什么?”清越的男声自城门口传来,祝渔的神经瞬间紧绷,僵硬着转头看去。
男人铠甲着身端坐马上,身姿挺拔,面容隽秀,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这边,夕阳余晖映着他的脸,说不出的贵气。前一世的孟启温润文雅,从未学过骑马,更是做不出这般矜贵高洁之态。祝渔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
那李公子被人打搅本已恼怒,见是他连忙抛下怒火作出谄媚之态:“启王爷大捷回京,真是可喜可贺啊!”变脸之快令人咋舌。
孟启翻身下马,盔甲因为他的动作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的声音,他走近来,忽的嗅见女子身上淡淡的草木香。寻着气息看去,发现这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正专注地看他,那目光……像是遇见了久别重逢的情人。
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注目,当下只浅浅一笑,语气戏谑:“姑娘这般盯着本王,可是本王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脸。
孟启过来时,架着祝渔的几个家丁就发着抖放开了她。这时被调笑,祝渔羞涩地扯着衣角,方才脑子里想的什么见面时风情万种笑靥如花早就因为紧张被她抛到了爪哇国去,“不……不是,是王爷长……长得好看。”
活了二十多年,这还是头一回有女子敢当着他的面用“好看”这个女气的形容词来夸他,孟启朗声一笑,怕吓着了她,语气温和了些许:“天色已晚,姑娘一人实在危险,还是快些回家吧!”
李小公子被他们无视,暗自愤愤地啐了一口,又不敢跟王爷叫板,悻悻然带着几个家丁走了。没了外人在场祝渔自在许多,迅速在脑子里锁定了一个套路。她福了福身捏了嗓子学着戏本子里那些被英雄救美的女子的说辞:“多谢王爷为民女解围。民女家中已无父母亲人,愿意做牛做马来报答您的恩情。”说完浅浅一笑,清丽如雨后娇兰,双颊的梨涡又平添几分甜蜜来。孟启被她的笑晃了晃神,半晌才反应过来思忖她这句听起来极为别扭的话。一般女子这时候都会说“以身相报”,偏偏她说了要为自己做牛做马,让孟启有那么一瞬间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但他还是笑了起来拒绝道:“我北海国国库充盈兵强马壮,还不需要女子来为本王做牛做马。”
这话听在祝渔耳朵里就成了“本王的启王府不养闲人了”,她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孟启不再管她,大军未归元帅先入京,他还急着进宫复命,否则他那兄长皇上还不知给他安个什么罪名。
祝渔最后在城门楼站了良久,直到夜幕渐沉她才遁回王府花园里。想了一晚上,她终于想出个绝佳的主意。
后来的几天她时常到街上晃悠,总算在一个傍晚“逮”住了巡查回府的孟启。远远看见他的马疾驰而来,祝渔一时想不出别的办法,心一横站在路中间作拦截状,双眼紧闭,心内怕得要死,好在孟启“吁——”一声急喝,马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她惊骇地睁开眼,看见马头正对着自己喘着粗气,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现在知道怕了?不要命了,马也敢拦?”孟启的呵斥声劈天盖地地砸过来,可见怒到了极点。
祝渔却看着他傻笑:“王爷心善,肯定不会撞到我的!”
“这是本王心善不心善的问题吗?”孟启怒极反笑,实在不明白这姑娘对他哪儿来的这么深的信任,“你找本王有事?”
祝渔点头,望着他的目光像是盛满了星光:“王爷,我可以向你证明我不是没用的人了!”
“本王何时说过你无用了?”他皱着眉,尔后饶有兴趣的问她:“罢了,你且说你如何证明自己有用?”
“若我说,我能提升士兵们的战斗力,王爷可信?”她这话说的颇有些得意洋洋,成功地看到面前男人的片刻呆滞。
“所以你就打起了狌狌们的主意?”姬言不可置信地问她,语气中带着控诉。
“狌狌长老待我极好,我怎么能去伤害他们?我用了我本体上的枝叶。”京城附近的山大多缺乏灵气,生不出祝余草这等灵草,何况普通的祝余只有缓解饥饿之效。祝渔的本体因为她魂体在噬魂铃中吸收的百年灵力,效用才非同寻常。古籍上记载的食祝余无饥饿感也是说的蕴含灵力极为浓郁的祝余。
“什么?”姬言惊叫,同时出声的还有上方被绑着的孟启,“你当时不是说那是在附近山上找到的灵草吗?”
“是啊,那些草确实是在附近山上找到的,不过只是普通的韭菜而已,”祝渔看向孟启惨然一笑,“阿启,我太想待在你身边了,我别无办法。”她等了百年终于等到与他重逢,她不能放弃,也无法放弃。
孟启手握重权,在朝中本就颇受忌惮。因为要试验祝渔提供的药的功效,他在郊区设了个隐秘的练兵场,将自己的亲兵安顿在里面。掺了祝渔魂识的药果真非比寻常,这部分将士几乎可以免疫饥饿之感。带兵多年,孟启深知,一支没了饥饿感的军队在弹尽粮绝时会起到怎样的作用。为了得到这药的长久保证,他不顾众人反对,娶了来历不明的祝渔为正妻。
可百密一疏,饶是他再警觉,皇帝的眼线众多,最终仍是被发现他私自屯兵不知用意,被贬到这不知名的边陲小镇上来做一个闲散王爷。
兜兜转转,祝渔还是回到了招摇山下,只是这次她不再是初回人世的小妖怪,而是启王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启王妃。
他们刚来时这里瘟疫横行,穷得家家连个暖和的炕头都没有。祝渔曾受过狌狌长老的恩惠,知道山上有一种“育沛”可解瘟疫之难,又取了数十株祝余草来解断粮之急。孟启善于治理,小镇渐渐恢复了正常运作,甚至开始有了欣欣向荣之感。
之后他开始组织军队操练,他的亲兵当初也被他带过来。祝渔本以为他只是为保这一方平安,直到他的规模越来越大,找她要药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才惊觉,孟启是生了谋反之心。
每一次摘取枝叶都像是经历着剥骨抽魂之痛,她的灵魂早已与草融为一体,可祝余草的枝叶能再生,她的灵魂却不能,每分出一片便少一抹魂魄,她的魂体残缺,若再继续下去,极有可能会撑不住人形,于是她告诉孟启,附近山上已经没了祝余草,不能再为他供药了。
自此后孟启开始冷落她,在校场待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有一天,她拎着跟厨娘学了好久才做出来的桂花糕去往校场,竟然发现他们在分食一只狌狌。
“我想起来了!”姬言突然大叫一声,打断了祝渔的叙述,“有天狌狌们不小心闯进了熊窝,有只狌狌被狗熊打成了重伤,当时其他狌狌只顾着逃命,等再回来寻它的尸体的时候怎么也没找到,当然我们还以为是熊把它拖走了。”
她看向孟启,他静默片刻点头道:“那只狌狌确实是我们在熊掌下夺过来的。”他从乡里的老人那里偶然得之食用狌狌可以大大提高人的敏捷程度,但他只在山上远远见过几回,知道那东西灵敏的很并不好捉,只带了几个士兵上前碰碰运气,恰好撞见了那么一幕,便将垂死的狌狌抢了过来。士兵分食之后,果然有些效果。但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便也不再强求了。
“后来就遇到你们了,”祝渔看着姬言目光温柔:“一眼就认出你这小家伙,仙君追我追得紧,倒是没想到你们竟是一起的。”
“你为什么要夺狌狌们的魂魄?还有他们的身体在什么地方?”姬言步步紧逼,倒是姬禾在一边成了闲人,他摸摸她的头,嗓音低沉:“阿言,别急。”
摸头杀!这白莲花怎么突然这么温柔了?不知是不是动作起了作用,姬言果然安静下来。
祝渔正待说话,孟启先接过话来;“皇兄对我早已起了杀心,提出的要求越发过分。交出兵权事小,可一旦没了兵权,阿渔,我们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有天我偶然撞见阿渔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一株草,才惊觉她非我族类,几番试探之下知道了噬魂铃的存在,这才起了捕杀狌狌的念头。”
“现在可以一敌十的军队还不够强大吗?阿启,皇上要求什么,我们照做就是了,最多不过再死一回,黄泉路上还有我陪着你。虐杀灵类,可是要遭天谴的啊!”
“他要你!”孟启低哑着怒吼,祝渔怔住,望过去便见他双目赤红,似入了魔一般。
当初他与她成婚,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在京城可谓艳绝一时风头无两。容貌清绝,浅浅一笑便有动人心魄之态。他一心扑在军务上,只当娶了个花瓶放在王府里,哪知他这私藏的花瓶,也遭了别人惦记。只是他不能理解,皇兄孟修心有所爱嗜宠如命,那女子不论容貌才气身份都是上上等,怎么突然看上阿渔。怕只怕是知晓了祝渔的身份,想捉她做药引子。
祝渔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在孟启面前跪下:“阿启,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孟启抿紧了唇不答话,女子面色苍白,痴痴抚上她的脸目光眷恋:“阿启,我爱了你两世。其实有上一世我已经足够了,可仍还贪心的希望这一世你也会爱我。”她的周遭开始泛起点点绿色的荧光,草木香气愈发浓郁,姬禾面色一变:“不好,她的魂魄就要散了!”
“仙女姐姐?”姬言一惊,扑到祝渔身旁,却见她凄婉地笑着从怀中掏出只小小的铃铛挂到姬言脖子上:“狌狌们的身体在王府后院的仓库里,仙君法术高深,会救他们的。小家伙,这些日子,多谢你陪我了。还有,替我向狌狌们,道个歉吧。”
她像是在交代遗言般,姬言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深,伸出爪子轻轻去触碰她,她的身体冷硬如冰,她惊恐地跳上姬禾肩上想让他救救她,姬禾微微摇头:“她的魂魄如今只剩下一抹魂识,已经来不及了。”
“你不是来自昆仑仙山吗?你不是神仙吗?你刚才绑我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怎么现在连个小妖也救不回来?”孟启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断了绳索,抱起祝渔瘫倒在地僵硬的身体冲着姬禾嘶吼,目眦尽裂。
“阿启,你别……别难过。就算我不在了,我也还是会陪着你的。只要你嗅到雨后山林的草木气息,你就知道,那是我在你身边念着你了。”祝渔抓住他的手,轻轻地安抚,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不,我不允许。”孟启红着眼抱紧她,想要阻止她的消散,却终究怎么也抓不住。满室绿色的荧光,像极了盛夏夜晚的漫天萤火虫用尽生命的燃烧。
“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上一世的你,不会白马轻裘,可那时候你会藏着香甜的糕点拉着我说……说……阿渔……”最后一点荧光也散尽,祝渔的声音也一点点低下去,直至再也听不见。孟启呆呆地维持着怀抱的动作,甚至还紧了紧手臂。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少年于花香弥漫的桂树下拉住少女的手,耳尖微微泛红,却仍是鼓足了勇气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阿渔,我最喜欢你啦!”
“阿渔,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 你食言了……”
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康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此生终究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