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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美狄亚的眼泪(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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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广墨露出了震惊的眼神,倒吸了一口凉气,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浩田啊浩田,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像这种女人,我有的是办法收拾她,你又何苦杀人呢?”
李莫伸看了方浩田一眼,然后对我说道:“林小姐,既然方管家已经认罪了,我想这件案子的调查也可以结束了吧?不过,不论他是不是杀了人,总是为了申家而做的,我想我们会为他提供一切可能的法律援助,这点请你了解。”
我笑嘻嘻点了点头,说:“当然,当然,我了解,非常了解!不过,方管家,”我看向方浩田,“在我把你铐上带回警局之前,还有点事情想要搞清楚,那就是你究竟是怎样杀了方玉珊的?又是怎样将她的尸体放到爆破现场的?要知道爆破之前必须清场,你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把尸体放了进去而又不至于被人发现呢?”
他一愣,随即把头撇向一边:“我已经认罪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快把我抓走吧!”
果然如此!
“我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急于进监狱的人呢!”我嗤笑一声,“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呢?”
他抿紧了嘴唇,一声不吭。
我冷笑一声,说:“你不说吗?那我来替你说。”我站了起来,一步步逼近他,“你买通了负责爆破的爆破组组长,给了他一百万的酬金,让他把尸体放到写字楼里去,对吗?”
他看了我一眼,尽管短暂,我还是仔细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那一丝惊愕。
“是的。”
“哦,果然是这样啊!”我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但是这里又有个问题了,方管家,能请你说明一下这一百万是怎么来的吗?还有,根据那个组长的供述,是一个戴面纱的女人把尸体交给他的,所以,那个女人是谁?谁是你的共犯?!”
我节节进逼,他则步步后退,直至退到墙角,无处可躲。
“方管家,你能说明一下吗?”我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
他惶然地看着我,无话可说。
申广墨勃然大怒,喝斥道:“浩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他脸上的失措是那么明显。
“方管家,你不愿告诉我共犯的名字吗?还是说……”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并不是凶手,凶手其实另有其人?”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申广墨和李莫伸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我收回了眼神,放松了身体走回沙发,坐下,笑着说:“很简单,方管家并不是凶手,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刚才我说的事情,自然也就无法解释。”
“这……怎么可能?!”李莫伸难以置信地说,“刚刚他明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因为他要掩护某人。”我耸了耸肩。
“有什么人是值得他愿意用自己的一生来掩护的?”李莫伸还是不愿相信。
“那就要问他了,不是吗?”我看着方浩田,“而且我猜测,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那个神秘的女人,我说得对吗,方管家?”
方浩田似乎已经被刚才的惊涛骇浪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只是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来。然而那抿紧的嘴唇、执着的眼神,仍然不置一词。
“浩田!你究竟在掩护什么人?!”申广墨揉了揉额头,痛心地大声说,“不要固执了!你知不知道谋杀罪是可能被判死刑的?!”
“老爷……”方浩田流下泪来,“对不起……”
看着这个铁了心的老人,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时,敲门声响起。
“老爷,我是老刘。”
申广墨摸了把脸,疲惫地说:“进来吧。”
老刘推开门走进来,现场诡异的气氛立刻镇住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我笑了笑,打破了僵局:“请问查出来了吗?”
他急忙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林小姐,我查过了,没有出车记录。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
“我们是不会弄错的。”我笑着说,“会不会有人开车出去而没有跟任何人说?”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说,但忽然又有点犹豫,“除非……”
“除非什么?”我连忙追问。
“除非是主人之一,才能自行开走汽车。”
“那……在这个房子里,能够不经通知就开走车的人有几个?”我又问。
他瞟了申广墨一眼,然后低声说道:“只有老爷、少爷和夫人。”
我忍不住弯起嘴角。
果然啊……
“林小姐,不是说我的当事人已经确认没有嫌疑了吗?”李莫伸黑着脸问。
“我确实是这么说过的。”我点点头,没有否认的必要。
“那……”
“申先生,”我不理他,直接看向申广墨,“现在我们的嫌疑犯一共有五个特征,第一,能够接触到你家的枪支,第二,能够接到打往家里的电话,第三,能够未经通报就开车出去,第四,有能力随便拿出一百万来,第五,是方管家宁愿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的女性。这五点加起来,请问你有没有什么想法了呢?”
随着我的话一句句展开,不光是申广墨,连李莫伸的脸色也都变了。
“你是说……”申广墨的眼神开始混乱起来,“不,不可能的!她不可能会那么做……”
我叹了口气,道:“申先生,就我这几年的办案经验来说,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就在这时,我的电话响了。
“抱歉。”我走到一边,打开手机,“我是林静。”
“欧阳。”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通过跟餐厅经理和服务生确认,还有饭店当晚的监视摄像头,可以确认当晚跟方玉珊在一起的人就是王珠娴。”
“嗯,我这边的证据也证明了这一点。”我抬起头来,看了看房间里的四个人。
“对了,虽然弹道分析已经找到了凶器,不过申家似乎还有一把抢没有交出来。”欧阳在电话里说道。
“什么?”我愣了一下,“你确信?”
“是的。他们登记在册的一共有八支枪,不过我们手里只有七支。”
“好,我知道了。”
挂上电话,我看向申广墨和李莫伸。
“欧阳警官检查过了,案发当晚和方玉珊一起吃饭的人,就是申夫人。”
申广墨和李莫伸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满是震惊。
“还有,申先生,你们还有一把抢没有交出来是吗?虽然凶器已经找到了,但我们还是需要对你们所有的枪支都检查一遍,这是程序。”
申广墨看向方浩田,方浩田这回也愣住了。
“没有啊……我全部都交了!当时枪库里就只有七支枪!”他急忙说,“我确实是在为夫人作掩护,但我没有拿枪啊!”
“你没有拿?”
我和申广墨面面相觑。
“我发誓没有拿!”
我的心一震。
“糟了!”我大叫一声,拔出身上的佩枪,冲出门去。
申广墨、李莫伸和方浩田紧紧跟在我的身后。
我在走廊上急速奔跑着,忽然紧急刹车停在窗边。
王珠娴正缓缓走向草地上的申司锐,而申司锐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我心狂跳起来,转头奔下楼梯。
当我奔出门口的一刹那,眼前的情景几乎令我停止了呼吸。
王珠娴手里举起了枪,从背后对准了申司锐。
“住手!”我大叫一声,冲上前去。
“砰!”
我与她同时开火,两声枪响合在了一起,成为一声巨响。
我们两个人同时倒下,而紧接着我的左肩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静?”申司锐转过头来,这时才发现发生了什么。
他惊恐地看着我,大叫道:“静!你怎么了?!”
我无暇回答,因为我看见王珠娴似乎情况不妙。
坏了!
我从怀里掏出录音笔,拼命挣扎着向她爬过去——她还没做认罪供述呢!
“你疯了!”申司锐气急败坏,慌手慌脚地想要止住我左肩伤口汩汩而出的鲜血,嘴里怒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挂着这些没用的东西?!”
我不理他,使劲把录音笔凑到王珠娴的嘴边,连声问道:“是你杀了方玉珊对不对?是你做的?”
她的胸口冒出血水,四肢不停地抽搐着,嘴角也开始流出血来,眼神慢慢涣散。
“是……是的……是我……杀的……”她断断续续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她?”我要赶在她断气之前把一切搞清楚。
“够了!”申司锐大叫着,眼里甚至开始酝酿着泪珠,“你快顾一下自己好不好?你也受伤了!”他撕下身上的衣服,将我的伤口紧紧扎起来,希望能减缓血液的流出。
“呜……”一股大力压迫着伤口,我疼得一声闷呼。
“珠娴!”申广墨他们终于追了上来,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王珠娴。
他奔过来,将她抱在怀里。
“你这是何苦?你这是何苦?!”他叫着,无措地看到鲜血不停地从她的胸口冒出来。
“广墨……”王珠娴的手吃力地抚上他的脸,满是鲜血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个笑容,“你……你是……我的……我不会……让……让任何人……抢……走你……方……玉珊……别……别想……给你生……孩子……她该死……死……还有申司锐……那个杂种……杂种……死……死……”
话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小,忽然,她的手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落到地上,而那双曾经美丽非凡的眼睛,永远地合了起来。
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滴落……
“珠娴——”申广墨大吼一声,泪水再也忍不住溢出眼眶。
我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 * *
“所以,一切都查清楚了。”欧阳在我旁边说,“方玉珊打电话到申家,是王珠娴接的电话,方玉珊告诉了她自己怀孕的事情,大概口气有些不对吧,很是刺激了王珠娴一下。你知道的,她一直生不出孩子来,所以申广墨才会把申司锐接回家里。结果王珠娴答应让方玉珊住到家里来,还约了她一起吃饭,估计是要说什么好好相处之类的话吧。吃完了饭以后,她假装要带方玉珊回家,结果在路上偏僻处杀了她,然后买通了张权毁尸灭迹。后来我们查到申家,王珠娴自知难逃法网,就想在落网之前先杀了申司锐——他是另外一个女人跟申广墨生的,而且申广墨关心他远胜于自己,所以早就对他恨之入骨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就在她正准备下手的时候,你先一步击毙了她!”
他合上卷宗,看了看我肩上的绷带,额头青筋闪现:“虽然我很欣赏你做事认真、奋不顾身的态度,但你就不能多想想自己吗?这样冒冒失失冲出去,还好只是肩伤,万一被射中了要害怎么办?!”
看着他冒火的眼神,我只好心虚地干笑了两声,打着哈哈说:“这个……这个……当时情况紧急嘛!要是我不赶紧开枪,申司锐就没命了!”
“你开枪我没意见,可不要把自己卷进去行不行?!”他没好气地说。
“是啊,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就算我得救了又怎么样?我一定会哭死的!”申司锐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我看过去,他捧了一大束花站在床角。
“呃……你也来了……”面对着两个同样愤怒的男人,我开始觉得头痛、胸闷。
“今天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他走过来,将花插进花瓶里,然后仔细观察着我的神色,问。
“好多了,好多了!”我急忙说。
“你为什么不亲自挨一枪试试?”欧阳讥嘲地说,“让女人为自己挡子弹,算什么男人?!”
“欧阳!”我急忙轻斥他,“我是警察,这是我应该做的!”
却没料申司锐并没像以前那样反唇相讥,而是转身正视着欧阳,无比认真地说:“说得好,这也是我最自责的地方!而且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静的一切,我来保护!”
欧阳定定地看着他的眼,半晌,才沉声说道:“今天的这番话,希望你能记住!”
“你可以等着瞧。”
“呃……欧阳,你不是还要回去写报告吗?”我看气氛越来越沉重,急忙出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对峙。
欧阳看了我一眼,不甘不愿地说:“好了,我走了,你多休息!结案的事不用担心,我会搞定。”
我看着他,笑了笑,真诚地说:“谢谢,辛苦你了!”
“哪里的话,我们是拍档不是吗?”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转身走出门去。
申司锐见他关上门,转过头来说:“不许说谎,告诉我,现在究竟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如果想要什么告诉我,我一定办到!”
我看着他紧皱的眉头,笑道:“真的没事了,你放心!住在这里已经很让你们破费了,我这辈子都还没住过这么高级的病房呢!”
医院的超级豪华VIP房间,不是一般人住得起的,而我能在这里全赖申家的财力,他们负担了所有的医疗费用。
他却撇了撇嘴,说:“你也太小看我们家了,这点钱根本不用放在眼里……”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再说,我根本不想看见你住在这里,那天倒下去的,应该是我。”
我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说:“这不关你的事啊!别忘了,我是警察,保护市民本来就是我份内的工作。还有……很抱歉,我不得不开枪射杀了申夫人。”
他苦笑了一下,说:“不,这不是你的错。大妈她……一直对任何人都是冷冰冰的,对我爸的风流也一直都保持沉默,我还以为她根本就没有爱……”
“她应该爱上你爸很久了吧?可是你爸却是个风流种子,情人多不胜数,而她又无法生育,所以只好用冷漠来掩藏真心,隐藏起真正的自己。直到方玉珊的出现,点燃了那些隐藏已久的炸弹,深藏的感情爆发出来,将所有人都炸得粉身碎骨。”
我的脑中不断回放着她最后的泪,突然,前几天无聊中看过的一个神话故事浮上心头,王珠娴和故事中的女主角不知不觉契合起来,那个美丽、骄傲而又绝望的人啊——
“美狄亚。”我轻声地说。
“什么?”他愣了一下。
“希腊神话中的美狄亚,你难道不觉得很像她吗?”我笑了笑说。
他默然。
忽然,他拉起了我的手:“静,答应我,以后一定要多想想自己,好么?你知不知道当我看到你身上流出鲜血时,心脏都几乎停止跳动了!”
那眼中流露出的惶惑是那么真实,仿佛现在还停留在那一刻,我从没想到那个画面会令他后怕至今!
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紧紧吸引住的蝴蝶,无法挣脱他编织的牢牢蛛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沦陷。
这种仿佛失去了自主的感觉,令我无法抑制地心头一阵狂跳。
“我……”我突然觉得喉头干涩,几乎说不出话来,“抱歉,我无法保证什么。我的工作,注定会遇到很多生死瞬间,我不能后退。而我的职责就是找出真相,为了真相我可以奉献出一切。”
他静静地凝视着我,然后苦笑了。
“你呀……其实早就该料到了不是吗?会有这样的回答。”
“对不起。”我说,因为辜负了他的关心。
“没关系,谁叫我就是被你这种性格吸引的呢?”他笑。
“啊?”我愣了一下。
刚刚他说了什么?是我听错了吧?
看着我惊愕的眼神,他笑得灿烂,在我看来却万分诡异。
“我说,我喜欢你啊!”冷不防地,他突然倾前,在我唇上轻轻一吻。
突遭袭击,像一道雷正正劈在我身上,我顿时傻了。
他却嗤嗤窃笑着,得寸进尺将我抱进怀里。
温热的身躯传来一阵暖意,我一下子回过神来,急忙就要挣脱。
突然这时,门又开了,申广墨和李莫伸两个人走进来。
双方都是一愣。
“啊……这个……这个……”我大窘,“这是个误会!误会!”
完了完了,明天我就该被送上法庭了,罪名是“诱拐未成年少年”。
没想到申司锐却紧紧抱住我,说什么也不松开。
天哪!我跟你有仇吗?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
我对他怒目而视。
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望着他的父亲,眼里充满了认真、叛逆、还有挑衅。
申广墨干咳了一声,跟李莫伸对视一眼。
“呃……林小姐,非常感谢你救了小儿的命。”他郑重地说。
我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该不会是先礼后兵,先谢我再告我吧?
“哪里,哪里,这是我们警察应该做的。”我谄笑,希望我救了他儿子一命的事实能够抵消他告我诱拐未成年人的可能。
同时不忘继续挣扎,连绷带都差点弄散了。
“你在干什么?!”申司锐发现了,一声怒吼放开了我,然后小心翼翼地帮我把绷带系好。
还不都是你害的!
我委屈地瞥他一眼,却没胆在他的怒火下大声说出来。
这可真是贼喊捉贼——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瞟了我一眼,顿时哭笑不得。
“咳咳!”又是一声干咳,我这才发现居然忘了申广墨就在身边,注意力完全集中到申司锐身上去了。
急忙看过去,两只眼睛忙着表达——
看到了吧?看到了吧?不是我在招惹他哦!为了挣开他都不顾自己的伤势,我是无辜的……
申广墨的眼中挂上了一抹笑意。
“这个……林小姐,司锐的事,以后还要请你多多关照了。”他突然说。
啊?
我傻了。
这是什么意思?
“呃……申先生,我……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我跟你们无亲无故,而且……我是在重案组,不是青少年科……”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申广墨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林小姐,与其让青少年劳教所来替我管教儿子,我倒情愿选择你。”
我张大了嘴巴,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好了,广墨,我们不要打搅林小姐休息了。”李莫伸说,我敢用性命保证他正强忍着笑!
“也是,那我们先告辞了。”申广墨却是明目张胆地笑着,两人哥俩好走出了病房。
却完全没有带申司锐一起走的意思。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走出去,头脑、身体一动都不能动。
腰间又环上了两只手臂,同时一把恶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认命吧,静,你跑不掉了……”
怎么会这样?
我想哭,我想大叫,我想仰天长啸!
“不要啊——”
(本篇完)
“在一切有理智、有天性的生物当中,我们妇女是最不幸的。少女时,我们便憧憬能遇见称心的夫君,结婚后更能和爱人长相厮守。我们总是把珍贵的爱情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从不理会即将降临的灾难和困苦。”——《美狄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