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朋友 ...
-
01.
“就说那人称江湖绝刀洛一刀的人头，任哪个黑榜不是要价十万两以上？上个月三十，洛一刀在西镇打尖，一碗黄酒将将下了肚，就听着客栈门板被人轻轻敲了那么三下。洛一刀提刀四顾却觉四下无人，只三个呼吸之隙，一声闷响，江湖绝刀洛一刀的人头，”驼背四爷两手一拍一摊，“落了地！”
“真——真那么邪门？人都没见着？”花生米还在嘴里，金镖头只管说话，脏了我的桌子。
驼背四爷瞪圆了眼:“四爷我说的话还能有假？三个月下来就好几十条人命折在他手里了，还全是人头落地！”
“小掌柜，你这儿成天来来往往的，你说！”金镖头将信将疑，偏头盯着我。我哪儿知道这些云里雾里的江湖事，账还来不及算呢，便只一声“不知”，由着他们嚷嚷去，只消给我带些生意来，聒噪些倒也罢了，我家小二也不缺那擦桌子的工夫。
02.
阿鱼来找我喝酒了，还是那一身粗布灰衣裳，面庞倒是洗得白净，头发也梳理得当，看来他还是听进了我的规劝。
我招呼他在后院坐下，瞧着他面上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便问他怎么了。
“还能怎么？左不过东家小姐她……那些个破事！”我刚给他满上杯便被他气冲冲一口喝干，唉，可怜我的好酒啊。
“这年头你们护院的这么不好过，不如你来我客栈跑堂？”我又给他满上。
阿鱼叹气，我估摸着他又要一口干了我的好酒，就瞪着他不说话。他也像是明白过来错在了哪儿，执起酒杯，终于有了几分品酒模样。
“我倒是想啊，”白瓷酒杯磕在桌上，“那契签的二十年，这还差好些时候呢！”
我心说差也只差两年多，我又不是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但想想头一次见到他时，被东家打得那狼狈模样——他确实还有好些日子要熬，不禁感怀起来，抿了抿杯中酒，叹声道：“无妨，愚兄还是等得起你的。”
他又给自己添上一杯，面上也不再愤愤，弯着眉眼，很是温顺地冲我笑：“是我的不是，累泽兄你伤怀，来，这杯干了，小弟也该回去了。”
03.
金镖头今日穿着浅青滚墨边衣袍，还把美髯剃了个干净，形貌甚是儒雅，我险些没认出他来。小二笑嘻嘻地同我解释：“金镖头瞧上了林秀才家的姑娘，可不得拾掇拾掇！”
驼背四爷同金镖头一桌，坐着垫高的凳子吃着我家金字招牌香菇炒肉，金镖头却炒花生下着黄酒，刷刷三五杯就下了肚。
“小掌柜不知道吧，林秀才嫌金镖头大老粗，要把姑娘许给邻镇梁家二少爷，你瞧他这愁得，哎呦，死了爹妈似的。”小二擦着柜台，“要我说，梁二少爷虽然脾性怪，但人家剑术也好，又会舞文弄墨，哪像金镖头这大字不识几个的？”
我单点头，继续拨着我的算盘。只听那桌驼背四爷放了筷子，气定神闲：“镖头啊，你大可放心。”
“那林家姑娘就要许给梁二了，老子怎么放得下心啊！”金镖头一开口，桌上便多了花生屑。
“许不了啦，”驼背四爷吃饱喝足，从高凳上下来，背着手朝门口走着，“过影不留生那杀人鬼昨天夜里到访梁家，梁齐那老匹夫三个公子这会儿尸身都僵啦。”
04.
我抢了阿鱼手里的酒杯，颇有些生气：“你这都喝了多少了，还没喝够啊？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没好好说说呢，明天不干活这么高兴？”
他迷迷离离地看着我，两手晃悠着朝我比划了一阵，又扑过来抢我手里的酒杯酒壶。
哎呦呵我这暴脾气！我抓着酒杯一拳头砸在他后脑勺上，想来他真是喝多了，就我这一砸还给他砸倒在了我身上。他把脑袋搁在我膝盖上便不动了，秋天算不得冷，夜里瘫坐在地上总是不好的，我只好放下酒杯酒壶去摇他。他由着我摇，嘴里还磕磕巴巴数着数。
“阿鱼？真醉啦？”
你醉了我可怎么搬得动啊！
我正想着要不要叫醒小二帮我把他挪到客房去，阿鱼突然站起来，红着狭长的丹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惊得我好一阵发愣，他却趁着我发愣的空档拿了桌上的酒，又喝下去一杯。
“就……就三十九……杯……”
这下彻底喝趴下了。
05.
码头来了商船队，便有更多的账要算，本掌柜心情甚是愉悦。
“哎鹿子，听说过影不留生了吗？”那几人看起来是商船队雇的打手，吃饭也刀不离手。
“自从他杀了洛一刀，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怎么？又有人被‘敲门’了？”
“那可不，就三天前夜里，北城一地头蛇小帮派三十九个人头齐刷刷落了地！你说那过影不留生多大能耐？”
“啊——七哥，不能吧！这咋能一下砍三十九个人头啊？！”
“过影不留生他娘的怕不是有一群人吧？”
“我这不方才得的情报吗？人命关天咋能胡说呢！回回杀人哪个不是人头落地死无全尸？刀口还全都一模一样！人说过影不留生就是一个人！”
“那什么……他这杀的人都是……该杀的人啊……”
“九伢子别胡说！那梁家三公子接济江湖侠客，也该杀？”
06.
阿鱼直朝我摆手：“泽兄，真不能喝了！我待会儿还守夜呢！”
“你这又是个把月没来了，”我有点气，“就喝一杯怎么够意思！连我都喝了两杯！”
“嘿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拜把子大哥，当然得多喝一杯啦！”他笑嘻嘻地捻起一块桂花糕扔进嘴里嚼了两下，姿态夸张地点点头，又捻起一块朝我送过来，“这桂花糕好吃！泽兄你尝尝！”
我瞪着他，终于还是张口咬了那块桂花糕，我家的糕点能不好吃吗？生气。
“不喝就不喝，少拿你这张傻脸撒娇！”
07.
驼背四爷好些日子没来，小二把垫凳子的木头块儿拿去垫他蛀折了的床腿了。
胡子又长出来不少的金镖头告诉我：“四爷死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小掌柜，驼背四爷死了，被过影不留生杀的。”金镖头这回没要花生下酒，“过影不留生心狠手辣，手上多少条人命？四爷消息通被杀了，你也要多加小心。”
我一时语塞，失手拂乱了算盘，账目模糊不清，需要重算。
金镖头接着说：“林家客栈开了这么些年，虽说小掌柜你接手不久，消息还是有不少吧？”
08.
阿鱼带着一身酒气，却说他是来找我喝酒的。
“你都喝成这样了，还喝？”虽然这么说，我还是拿出酒来，给我们两个都满上了。
他脚步虚浮地走到桌边，左手撑着石桌，却没坐下。
我拿起酒杯正准备喝：“阿鱼怎么不坐？”
他眯着眼看我，右手突然伸过来抢过我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我一下子站起来，又觉得不能跟一条醉鱼生气，左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伸手扶着他的肩膀晃：“阿鱼！你还知道你是阿鱼吗？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啪！”
白瓷酒杯落在地上摔碎了，他眼里亮晶晶的，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任我晃着。
我停下来，看着他不说话。
“泽兄，大哥，我要走了。”
他走得急，还没喝他那杯酒。
09.
金镖头又剃了胡子，穿了儒雅衣袍，所幸言谈举止也儒雅多了。
“哎呀——过影不留生，”他喝着黄酒，对面坐着林家姑娘，如今已是金夫人了，“杀孽太多果然不长久，这是多久没听见说他杀人了？”
我拨弄着算盘，才又算下一笔。
下雪了。
阿鱼许久没来找我喝酒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