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哥哥》余阿臻

17、妈妈死了

　　尹琼是高三党，连周六老师都是要拖堂的。

　　兰澜出现时，那些或劳碌得昏昏欲睡的学生，或越挫越勇精神奕奕的小部分同学，都变得惊诧了，无比有劲儿地看向她。

　　“同学，你找谁？”老师问她。

　　兰澜慌乱得，对尹琼根深蒂固的害怕同忌惮令她下意识先扫视了一遍教室，那最角落却也最耀眼的男孩平平淡淡地看向她。

　　兰澜却浑身一颤，生生被骇到了回首，故作镇定地看向老师：“对不起，打扰了老师，我找人找错教室了。”

　　态度恭恭敬敬，相貌漂漂亮亮，本来严肃的男老师也凶不起来，只道：“没事，出去把门带上就好。”

　　　　“嗯。”她轻轻退出去，教室门一关，她的恐惧和惊慌又卷土重来，她该怎么办，她不能走的，可是尹琼好可怕……

　　是，她认出了他，从未见过他的模样，却莫名地清楚肯定就是他，那个耀眼又可怖的男生。

　　　兰澜默默站在走廊尽头一角，整个过道空空荡荡，放眼望去，她便能一眼看到了另一端的教室。

　　终于，下课了，学长学姐们终于出来。

　　“唉，学妹，怎么还在这里，你找谁呢？”有学长注意到她，也是早有耳闻，就想着走近她一睹芳容，终于肯服气，她实至名归。

　　　“没有，我还有事，先走了！”她看到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赶紧越过他没入人堆里，悄悄跟着那人。

　　　 兰澜跟着尹琼，间隔很远，她使尽了浑身解数，才没有跟丢。

　　她跟了他许久。看着他同几个男孩女孩一起说说笑笑，看着他们进书店里挑了好一会的书，看着他们进餐厅里吃晚饭，然后，终于，看到他同那些人摆摆手，一个人往新街的方向走去。

　　　　“有事吗？”徒然见他拐进一个狭窄的小巷子，兰澜慌慌忙忙跟进去，只见他忽然转身，路灯下乌漆漆的眸直勾勾看向她。他说出了她的名字：“兰澜。”

　　　“有事！”她也是极聪明，当机立断硬着头皮说出来，“尹琼，拜托你，我妈妈出事了，求你带我回去。”

　　“凭什么？”他面色仍旧平平，可眼里透出了些许不耐。

　　　“我妈妈自杀了，”兰澜终于说出那句惨痛的话，女孩的眼泪顷刻间簌簌淌下来，“我求你了，尹琼。”

　　他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起伏，却是复杂的，看不懂是喜是悲，他出声：“哦，那与我何干？”

　　　兰澜真的无计可施了，她下意识浑身摸索，半晌，她终于意识，她不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金金贵贵的大小姐了，她根本没有贿赂的资本。

　　所以，狠狠心。

　　那即使在被别人刁难挖苦的时光里也挺得笔直的脊梁骨终于弯下来，走近他，她徒然跪下，稽首的姿势，可悲极了。

　　尹琼听到她嘶哑得似乎是从心眼里艰涩发出的声音：“求求你，尹琼，可怜可怜我，我一辈子你对你感激不尽，你帮帮我。”

　　　尹琼被她的悲哀震撼了，却终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居高临下，徒然笑开，无声而欢快至极，甚至有些，丧心病狂的意味。

　　他静静看她有多久，她便静静地跪了多久，终于，他出声了，带着笑意，声色轻柔，话语却是残忍至极：“哦，我不要。”

　　　　兰澜亦被这人的冷血也震撼，震撼过后，是恨意，她抬眼看他，终于见识他的姿色，太出色，比泽熙都要胜上许多。看他笑得多漂亮啊，却是那么地，狠毒。

　　她唯一的希望，破灭。

　　回去吗，去哪里，她连尹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她要问谁，谁知道，知道的人肯告诉她？她脑子还被悲伤充斥，混沌着，人也不称心地傻了！

　　兰澜方才渐止住的泪意又汹涌澎湃了，她根本无助，绝望，悲恸极了。

　　瞧她都得到了什么！从来微言慎行，如履薄冰，到现在，她落得个什么下场！连妈都没了！

　　　“啊――”她突然嚎啕大哭，无所顾忌了。

　　头顶的尹琼被骇得下意识后退开，嫌恶地看她一眼，赶紧转身，迫不及待地疾步离她远去。而身后的兰澜哭到肝肠寸断，连起身的力气都无。

　　就这样吧，她连妈妈都没有了，那就哭死在这儿好了。念想一出，她更疯狂了，巷子偏僻，除却她一个，人影全无，她素来胆小谨慎，竟破天荒不怕了――是因为真的绝望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兰澜，乖乖呆着，别来找我。”

　　　梦里妈妈还说着那句最频繁的话，兰澜特没出息，习惯成了本能，令她就是不敢忤逆！于是，她静静伫立着，看妈妈渐行渐远，只是，这次怎么这么疼痛，身体，好痛！

　　“痛，痛啊――”

　　　　她惨叫着，虚无地挣扎着，终于，她睁开眼，映入眼帘是白茫茫的一片――是医院！

　　“兰澜，你醒了啊。”

　　熟悉的男生面孔，兰澜也不觉得羞涩害怕，嗯，是秦飞扬。

　　妈妈――

　　她下意识叫出梦中的心声，然后想到了梦一般却终究不是梦的可怕事情，她的左胸口又疼了，阵阵的，她难受地颦蹙起秀丽的眉头。

　　　　对，可能秦飞扬可以帮她吧。兰澜倏然想到。她也不忌惮了，是他们尹家人不仁在先，就别怪她兰澜不义了。

　　　　顿时，她徒然有了精神劲，使力坐起身来。

　　　秦飞扬站在床前看她急切而辛苦的模样，心里也知道她对陌生人的羞涩同抗拒，可他还是禁不住伸手扶她。

　　出奇意料地，兰澜抬手抓住了他，苍白的脸上那双眼却熠熠生辉，她的声音沙哑极了：“秦飞扬，帮帮我。”

　　嗓子像被刀一道道地划似的，疼极了，也有了血腥味，她被凌虐到下意识住了嘴，好半晌，她又道：“帮帮我，秦飞扬。”

　　　喉咙疼得厉害啊。

　　　“你要我帮什么？”秦清扬赶紧出声制止她，她说话的模样太痛苦，他于心何忍。

　　　“我想回尹家，高三尹琼的尹家。”兰澜一字一顿说出来，说到尹琼两个字时，眼里闪过的恨意恨不能将那人千刀万剐了。

　　秦飞扬震惊了，她竟还同尹琼有交道的，那样厉害的，似乎不食人间烟火了的人物。

　　不过他知轻重。疑惑都先放下，他情难自禁，答应了她：“好，我带你回尹家。”

　　“喂，妈妈，帮我个事情好不好？”

　　兰澜见秦飞扬走到窗边，拨打了电话。
　　“我想要尹家的地址。”

　　“对，就是那个尹家。”

　　　“没有，就是我遇上一个小妹妹，人家是尹家人呢！你也别这样，现在又不是军阀时代，别那么草木皆兵。”

　　　　“嗯，谢谢妈妈。”

　　磨着嘴皮子，秦飞扬终于将地址要到了手，兰澜很感激，也有些愧疚。

　　　 秦飞扬对她道：“走吧，我送你回去，你这么远的，应该不怎么好拦车。”

　　“好，谢谢你，秦飞扬。”兰澜赶紧颤巍巍下了床。

　　终于看到记忆里熟悉的地方，兰澜赶紧让秦飞扬在离大门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

　　下车，关门，她不得不一脸严肃道：“你就在这儿等着，或者开远点。”

　　　秦飞扬本能要反驳她，可是她面色突然凶起来，前所未有地：“听到了吗，别过来就是别过来。”

　　　秦飞扬觉得她这个样子可爱极了，也意会到她的认真，忍不住多问一句：“你不会有事吧？”

　　　“不会！”兰澜果断回答他，灵机一动，她补了句，“你要是过来了我就麻烦大了。”

　　“好。”秦清扬有点被吓到，下意识地心里想，尹家家教这么严啊，连个男同学也不能被女千金带回了家的。

　　熟悉的庭院，熟悉的小径，熟悉的大门，她却不是许久未见，终于再见的亲切欢喜，她一点也不开心，如果不是为了妈妈，她讨厌这里，恨不能一辈子都不回来。

　　　　“兰澜姐姐！”小泽熙第一个在大厅里瞧见她，连其它人他都不顾忌了，扔了作业本，他跑过来。

　　兰澜心里有了一丝松活，还好遇上了泽熙：“我妈妈呢？”

　　“阿姨已经不在这里了，她被爸爸开车带出去了？”小泽熙不敢说出“尸体”两个字，却稍稍诱导兰澜去曲解了话意。

　　　　兰澜一直不确定妈妈是否还活着，她潜意识里也不敢细想，所以泽熙的话使她欣喜若狂――她还活着，被人带出哪里救治了！

　　　　“兰澜！”陌生的男声叫出她的名字，兰澜下意识看向声源处，陌生而高大的男人站在楼梯转角口，灼热的眼直直看着她。

　　兰澜没有答应他，她不认识他，虽然她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他会是尹家唯一同妈妈有交情的人，尹家的男主人。

　　　　但她因此更觉陌生了，甚至厌恶，因为他，视而不见她们在尹家苟且偷生、过活得猪狗不如的日子。妈妈的事不论如何，和他脱不了干系！

　　“我是尹叔叔，你跟我过来。”相对无言半晌，尹耀阳终于主动出声打破沉寂。

　　兰澜这才上前，尹耀阳则转身，往楼上走去。

　　　“把门关上。”看着兰澜也进入书房，尹耀阳招呼她，兰澜照做。

　　“兰澜，”他徐徐开口，眼里有粼粼波光，声音轻柔得同呵护一般，“我是尹叔叔。”

　　兰澜却听得浑身不适，难为情地开口打断他：“嗯，叔叔，我妈妈呢？”

　　尹耀阳原本闪烁着的眼霎时黯淡，他静默了，良久，他道：“你妈妈，死了。”

　　什么，死了？那她之前的侥幸……

　　兰澜心里愤恨极了，耍她吧，命运在耍她，泽熙也把她耍了，就连这个可恶的老男人，也来耍她！

　　兰澜的目光也变得晦暗不明，声色异常低沉，似来自最底层的炼狱：“我妈妈现在在哪里？”

　　　　“医院，太平间。”他回答她。

　　　　“好。”她转身，打算离去，可又止住步伐，转身看向他，只一眼，她又赶紧埋下头。

　　她怕她憎恨无比的目光会让他拒绝了她的请求，是的，她请求他：“可不可以，让司机送我去见她？”

　　　　“好。”

　　太平间温度真的太低，她以前从来没感受过，医护人员的表情也是冰冰冷冷，她自己的身心，更是寒得透彻了。

　　　　“小姐，你要找的人。”终于，领头那人出声，她疾步走过去，真的看到了妈妈的容颜，苍白无血色。

　　　“妈妈~”兰澜张嘴，无声地唤她。

　　身上可终于有点热的东西了，是眼泪，断断续续，却接连不断。

　　“妈妈~”

　　以后都不能叫了啊，以后，再也不能叫了，所以她竭尽全力，也要叫出声来。

　　素来胆小的她此时有了想法，她想同这具冰冷的尸体永远在一起。她伸手，触上那张脸，好冰啊――

　　　泪水掉的更汹涌。但她还要转过妈妈的脸，覆到那仍然十分漂亮的耳朵上，细细密密，极怜爱的亲吻，她终于出声：“妈妈，你安息。”

　　兰澜终究爱她，即使林姝丽留她一人独活，她还不忍让她死不瞑目。

　　就这样吧，先让她安安稳稳地离开，再说吧。兰澜心里这般想。

　　因为，她实在无法释怀，可能也永远无法释怀，妈妈抛弃了她这个事实。

　　　许久以后，她恋恋不舍地从太平间出来，司机小陈前所未有地主动上前来替她开门，态度毕恭毕敬，她却毫不感激地坐进去。

　　先前他们这些人视她们母子俩为两条狗，她们母女受尽屈辱，现在，她双眼迸射出凌厉的光，这些她该得的，这才是她该有的模样。

　　　　“就直接送我回学校吧。”她开口，声色凉凉。

　　　“抱歉，兰澜小姐，先生吩咐过我，务必要让您先回一趟家。”小陈婉拒了她。

　　她便不再出声，她的大金主她可不能随意忤逆了，她还不够强大，她还需要他的庇佑，可不能冒险一气之下斩断了她至强的路。

　　　不过，尹耀阳对吧，她曾听妈妈满怀希翼地说起过他的名字。多么讽刺！

　　妈妈那么坚强的女人，才来多久，竟就死在尹家了！

　　　她们起初带着只求一个可以安居的心来投靠他，他是怎么回应的！该死的，她有多恨他，有多想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