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未降

81、章八十一 “仙丹”

　　*

　　许知远一愣。

　　一阵风吹过来，吹皱了他身上略显宽大的衣袍，塑出了这位铮铮老臣的脊梁铁骨。

　　院落那一头，宴席上的喧嚣声依旧。

　　许知远低头看了看夫人手中的玉米穗，选择相信那对站在兖州残破的城墙下红了眼的少年夫妻。

　　世道艰难，他已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朝着喧嚣吵闹的院落方向，沉沉一拜。

　　另一头，魏迟几乎毫无破绽地融入了与豪绅们的结交当中。他仿佛天生就属于这样的名利场，对其中的觥筹交错游刃有余。

　　宴席结束之后，孙家家主孙琦和楚家家主楚鹤云，便邀魏迟去外面的酒楼里又起了雅间，三人继续对酒当歌，好不自在。

　　为了让他们彻底放下警惕，魏迟命小二上了五六种酒，又上了骰子投壶等各种玩物。

　　他不修边幅地卷起袖子，将不同的酒在自己面前摆成一排，命歌伎在一旁唱曲儿，自己则一口气挨个将酒杯举起一饮而尽。

　　孙琦和楚鹤云在一旁起哄，魏迟手下的功夫了得，喝酒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一支曲子刚落了尾音，魏迟将最后一杯一饮而尽，畅快淋漓地将金杯一掷：“爽快！”

　　孙琦一边吃着酒，一边搂了一个美姬按在大腿上。楚鹤云也揽着一个美人在旁，两人耳鬓厮磨，举止亲昵。

　　孙琦见魏迟一个人孤零零坐着，立刻将旁边唱曲儿的歌伎拉过来，一把推到魏迟怀中：“没眼色啊，还不好好陪着这位爷。”

　　那歌伎腰肢纤细，只缠着一件薄薄的纱衣，碰到魏迟以后，立刻便酥倒在他怀中，软声喊着：“爷，奴婢伺//候您……”

　　“可惜我不喜欢你这副模样的。”魏迟却皮笑肉不笑地低头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将人从怀中拉出来。

　　孙琦脸色微微一变：“魏兄，这么守身如玉啊？”

　　魏迟咧嘴一笑：“家里头那位脾气大，我若是招惹了女人回去，她回去且得闹腾呢。”

　　孙琦冷笑一声：“女人罢了，魏大人堂堂五品大员，家中养一二美姬也不算什么，回头我便送大人几个娇妾。”

　　楚鹤云笑道：“孙兄也别为难魏大人，有如此佳人在府中，瞧不上这些俗物也是应当的。”

　　魏迟笑着却不应，只是灌他们喝酒。

　　且过了片刻，孙琦和楚鹤云都有些支撑不住，魏迟也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趴在桌上装睡。

　　孙琦喝醉了胆子也大起来，推搡了魏迟两下：“魏兄你别睡啊，我还没给你看最好玩的呢……”

　　楚鹤云似是还存着理智，偷偷推了孙琦一把道：“孙兄不要胡来，魏兄莫不是要歇息了，还是让这美姬带孙兄上去可好？”

　　孙琦一把推开他，“就是要玩女人才吃这个的……”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紫檀小盒来，将其打开，异香扑鼻。

　　魏迟格外清醒，装作迷迷糊糊的样子从桌上爬起来，一把抓住孙琦的手，骂道：“你个老孙头，这是什么东西也敢拿来糊弄我？我堂堂平南公世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孙琦笑嘻嘻地将一丸药递到魏迟嘴边：“吃吧，吃吧，魏兄，这可是仙丹！”

　　余光里，楚鹤云仿佛冷眼旁观着，魏迟知道他没多醉，只是在看自己的反应。

　　而这个孙琦也是，表面看起来醉的如同一滩烂泥，可若是自己找借口不吃这丹药，或是打翻这药盒，恐怕自己与这“仙丹”和背后的隐秘之事，马上就要越离越远了……

　　想到此处，魏迟一把夺过丹药，将它放入口中。

　　*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一声高呼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自知州府大门起一路奔向后院，远远地传进吉光的耳朵里，有些听不太真切。

　　吉光听见外面的动静，便连忙命人去开门。

　　只见小厮招财跪在门外，梗着脖子往里喊道：“夫人快去迎春楼吧，爷跟几位家主大人饮多了酒，如今爬上楼顶，非要跳舞……”

　　吉光一下子从贵妃榻上爬起身来，一边穿鞋一边惊道：“他身边有人陪着么？”

　　招财点了点头：“招福和招禄都在那儿陪着呢，我腿脚利索，招福便让我先回来报信。这周围的人都劝了，爷就是不下来，奴才们想了想，也只有您亲自去才能劝得动了。”

　　吉光连忙将头上沉重的簪子拔下来，提着裙摆匆匆往外赶。

　　虽然她初遇魏迟的时候，他的确会做出这样混不吝的事，可相处这么久，她还从未见过魏迟如此失态的模样。酒席之上，一定发生了他们都不曾预料到的事。

　　如此想着，吉光连忙上了招财准备好的车马，一路引着来到了迎春楼。

　　还未到楼下，吉光便挑开帘子，看见楼子四周都围满了人，齐齐仰着头往上看。

　　“听说这是知州大人啊？长得怪好看的，就是人怎么没个正形……”

　　“哼，这般疯魔，一看便知是纨绔，平昌日后的苦日子要来了！”

　　吉光一颗跳跃的心终于沉下一点，万幸魏迟还没有出事。

　　马车拨开人群停在迎春楼门前，迎春楼的人认出这是知州府的贵人，便也不敢阻拦，连连点头哈腰地将吉光迎进去。人人都期盼着吉光能早些将这位失心疯的知州大人劝下去。

　　她一口气登到最上层，只见一窝人围在阑干处，吉光连忙过去，远远地看见魏迟立在屋顶上。

　　他穿着一身赤缇绣鹭鸶朝日华服，以一玛瑙如意冠束发，眉目疏朗而带着一丝酒后不羁的邪气，因燥热而将衣襟随意扯开，露出大片泛红的肌肤。华日西沉，仿佛为他英挺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顺着刀削般的下颌流淌而下，突出的喉结以及锁骨清晰可见。

　　楚鹤云余光瞥见一抹明丽异常的身影，立刻便转过身去，将一副阿谀取容的姿态展现出来：“魏夫人莫急，我与孙兄正在好言相劝……”

　　吉光瞥了他一眼，忧心忡忡地望着魏迟：“他喝了多少酒？”

　　作为祸始俑者的孙琦歉疚地摸了摸头：“今日魏兄饮了至少五六种酒，所以便醉得更厉害些……”说着，他颇有深意地与楚鹤云对视一眼，后者沉吟片刻点头道：

　　“的确如此。”

　　吉光按下心中的怀疑，走近了一些，伸出手来探向魏迟的方向，轻声呼唤道：“长渊，我来了，你先下来。”

　　魏迟看见她来，脸上笑意更甚，完美无缺的容颜展现在众人面前，让人只觉那琼楼之上的人乃是天神。

　　他忽然从身侧捡起一把长槊，径直站在屋顶，双眼睨着众生，仿佛围观他的人均是蝼蚁，而只有他才是唯一清醒人的。

　　他朗声笑道：“小端儿，我来为你舞一段槊。”

　　吉光探过身去抓他的衣角却落了空，值得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只见魏迟虽然放浪形骸，双眸迷离，可他脚下站得很稳，丝毫没有醉酒之态。

　　他提起长槊，忽地顿地，长槊发出一阵幽幽长鸣，仿佛看见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他稳稳将槊抛起，凌空握住，将长槊挥出一道刺目的光芒，气贯长虹。

　　魏迟将长槊收回肘间，一双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虚空当中的某个目标，用尽全力突刺、收回、再次……手中的长槊犹如寒芒破冰一般突刺闪回，一刹那间引得众人击掌称赞。

　　终于，一曲长槊舞毕，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吉光暂且松下一口气来，再次朝他伸出手：“长渊，你喝醉了，下来好不好？”

　　魏迟闻言，鹰一般的眸子垂下，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只听他的声音冷静地如冰雪：“我平生从未有过任何一刻比如今更清醒。”

　　可即便在迎春楼上舞槊的魏迟有多么英武潇洒，下一秒还是被吉光当成一个病人押上了马车。

　　马车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从此平昌城多了一道不胫而走的传闻——新任知州大人十分惧内。

　　*

　　无论如何，魏迟最后是被三个小厮一起合力“抬”回后院的，吉光随便一指早已冷却的汤池，冷着脸命道：“把他扔进去。”

　　招福迟疑着说：“夫人，听说这醉酒之人不宜沐浴，再说这水太凉了……”

　　“扔进去。”吉光冷静道。

　　没办法，三个小厮面面相觑，只好齐心协力地将魏迟扔进了汤池里。

　　小厮们预感到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于是便纷纷抱头鼠窜，连带着朝云几个都离得房门远远的。

　　只见魏迟被扔进水里以后，冰冷的池水让他浑身的灼热得到了释放，他舒坦地长叹了一口气，闭目养神了起来。

　　虽然吉光命人将他丢进池子里，但多少还是怕他淹死，轻声走近，弯下身来伸手探他的鼻息。

　　均匀而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指间，吉光正准备往回一撤，却忽然感觉一道极为灼热的力道握住了她的手，进而感觉身体失衡，她平白被人拽进水中，跌入一个滚烫无比的怀抱，吻铺天盖地地落在她发间、脖颈间、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