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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章四十五 马鹿易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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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吉光飞快地闪躲开,深深埋下头,未察觉自己脸上已飞起红晕。
她胡乱编了个由头躲出了祠堂,跑到穿堂屋里吹风降温。心慢慢静下来,方才萦绕心头那古怪的情绪也一瞬消失。
虽是盛夏,穿堂风鱼贯而入,将窗外的树叶呼啦啦吹进来一片,倒也凉爽。
吉光定睛一看,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细小叶片并不是祠堂里种的松柏,倒像是后院种的榉树叶。
可那扇门一向紧闭着,是谁把它打开的?
她心下正觉得奇怪,却听见外面传来一个年迈老妪的念叨声徐徐传来。
她侧耳一听——
老妪道:“坏了,怎么全跑进这边来了。”
她一边嘟嘟囔囔着,一边慢吞吞地走进穿堂屋,抬头看见吉光,慌忙下跪行礼:“老奴不知道主子在此……求主子恕罪。”
吉光忙将她扶起来:“您是魏府的老嬷嬷么?这些粗活交给年轻人就是了。”
老妪慢吞吞地转过身,诚惶诚恐地盯着墙上的画。
“这墙上都是魏氏列祖列宗的画像,此处来的人少,丫头们经常忘了给这也扫扫灰,我便隔几天来擦洗一遍。你瞧,这画都过了百年岁月,还是如此栩栩如生啊。它总能让我想起来,这魏氏的每一任家主都如您一般仁慈善良。”
吉光恍然大悟,定睛去看那些人像的落款,果然都是魏氏先代的祖先绘像。
虽然每一张画像各有风骨,可吉光却仍然能从这些画像当中看出一二容貌相似之处。
如今的平南公府祖籍阴山魏氏,乃是大殷旧都的老系贵族,被阴山草原上的水土浇灌长大,既有着如皇族一般精致秀美的五官,也有着粗狂豪迈的深邃轮廓。
魏氏先祖代代如魏迟一般俊秀,到了魏迟身上,眉眼却又多了几分如工笔画一般精致秀雅的轮廓。
细细端详下来,吉光脑中忽然一念闪过,心中的怀疑和猜忌几乎同时发作,心跳像击鼓一般不断地击起鼓点。
魏长锦和孟挽涟那如出一辙的鹅蛋脸和细长凤眸,不断地在她脑海中重现。
她将目光放在魏肃的绘像上,忽然开口:“大公子真的很像先父呢,二公子倒是更像母亲。”
谁知那老妪忽然眉头一皱,埋头清扫着地上的落叶,神神叨叨地嘟囔道:“马鹿易形,狸猫换太子!造孽,造孽!”
吉光心中大惊,这些天的所有怀疑都有了印证和答案。
她压低了声音询问道:“嬷嬷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老妪惊讶地抬起头来,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神盯着她看,仿佛洞察了一切一般,半疯半傻道:“小公子并非足月所生……”
老妪抓着吉光的手,张开嘴马上就要说出什么,却忽然被门外响起的脚步声所惊。她重新佝偻下身子扫地,再不言语。
吉光抬头往窗外一看,只见孟挽涟身边的新晋大丫鬟秋歌走过来,福了福身:“大夫人让我来告诉少夫人一声,下个月中秋节送往宫中和各府邸的礼单需得提前备起来了。少夫人经验浅,需先备一份请大夫人过目方可派发下去。”
说着,秋歌的眼神扫向一旁的老妪,道:“这不是徐嬷嬷嘛,大夫人总叮嘱我们,不要您出来打扫,您好生将养着身子便是了。”
徐嬷嬷听了,费劲地抬起头来看了她半晌,糊里糊涂地答道:“我吃过饭了,不劳太太操心。”
秋歌打量了她片刻,转头问道:“这徐嬷嬷不仅有些耳背,人也糊涂了。她没跟少夫人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见吉光淡淡摇头,秋歌松了口气,笑道:“还好没冲撞少夫人,您以后可别来宗祠这边了。”
“不能再吃啦,蒙魏公所养,一日两顿饭便能吃饱。”老妪嘟囔着往外走去,临走前回头看了吉光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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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祠堂时,吉光看到魏迟还跪在牌位前,便也没去吵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等着他。
过了一会,魏迟忽然偏头看向她,没头没脑地道了声“抱歉”。
见吉光有些不知所措,他又转回头,说道:“魏长锦无德,孟玉枝无礼,连孟家舅舅也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但我还是无法对母亲讨厌起来。”
吉光了然:“自然,是她一手将你带大的,于你而言有养育之恩。”
魏迟摇头:“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缘故。当年母亲和父亲有婚约,可父亲从战场回来没多久便病倒,一日只有一两个时辰是清醒的。那时候所有人都劝母亲取消婚约,但她还是执意嫁给了父亲。”
吉光若有所思:“所以,二弟是在这段时间出生的……”
魏迟未曾领会到她话里的含义,只是点头:“魏家亏欠了母亲很多。”他脸上有些不情愿,“所以我上次才没将魏长锦打死。”
吉光:“……”
魏迟眼中闪过的狠绝,她没有丝毫怀疑。
只是她感觉头顶一阵凉意,轻声提醒他:“列祖列宗在上……不要诳语。”
魏迟不以为然:“若是父亲在世,也一定不会纵容他这样的人。父亲是最无偏私之人,一定不会让母亲如此娇惯他的。”
“恩……”吉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二弟他……是不是……这里有些问题?”
魏迟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到底哪里奇怪我也说不上来。懒惰平庸是真,母亲也时常娇惯他。但他好像有点太笨了……”魏迟皱起眉,“我看几遍就背下来的三字经,他背了一年都没背下来。”
“你看了几遍就会背了?”吉光有些难以置信。
“很难吗?”轮到魏迟质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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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挽涟入府的吉日和魏长锦的生辰都不是什么难以查阅的内容。
魏府的记载显示,魏肃病故之后,夫人孟挽涟查出有了三个月身孕,魏长锦也因此成为了魏府嫡出的遗腹子。
听魏府的下人们说,也正是因为他遗腹子的身份,一向严苛的魏老太爷才对他百般忍让,从不会像对待魏迟一样棍棒伺//候。
与魏迟相比起来,魏长锦的确是在盛宠之下长大的。
吉光本想趁白日,再去祠堂寻那位姓徐的老妪对话,谁知一番暗中探查下来才知,那老妪已经被孟挽涟寻了个由头送出了魏府。
吉光自知那日被秋歌撞破的时候是打草惊蛇了,于是便一连数日没有再出手调查,平日不是去陪蒲夫人侍弄花草,就是陪魏老太爷下棋。
这一日,吉光正在蒲夫人所居的清心苑做客。
蒲夫人见她来了很是高兴,吩咐侍女将做好的点心一样样摆满了石桌,两人一同在树荫下饮茶乘凉。
吉光端起茶杯,茶水的热气瞬时涌入鼻腔,她冁然而笑:“桑叶入茶,果然口齿生香。”
蒲夫人开眉展眼:“得亏你是行家,才喝得懂我的茶。若是长渊来了,只会牛饮,才不会管我用的是桑叶还是旁的什么东西。这家伙长了一条狗舌头,只尝得出香味和臭味,其他的一概不知。”
吉光低眉浅笑:“长渊的心思不在这上,他总是和我说,想去我兄长率领的城防营历练,日后从军。”
“从军……”蒲夫人目光闪烁,张了张口,似是想起了什么,“从军好,从军也好。”
“小娘希望长渊从文还是从武?”
“我希望他……”蒲夫人垂下头,“平庸顺遂便好,不求大富大贵。”
吉光觉得有些意料之外,心中思忖着上一世魏迟的成就。封侯拜相,成为大殷第一个掌控文武双权的权臣。这是或许是蒲夫人所想不到的成就。
她微笑道:“小娘对长渊的期许倒和旁的母亲不同呢……”
蒲夫人讪讪笑了:“平南公已领圣上爵位,此后子孙百代都能蒙荫,我无须担心的。”
一阵清风徐来,吉光嗅见扑鼻一阵药香,仔细闻了闻,似乎闻出一二味不同寻常的药材,正要旁敲侧击地询问,谁知朝云忽然急急奔来,弯腰耳语片刻。
吉光迅速地扫了一眼蒲夫人的脸色,故意提高了音量道:“辛夷没了?”
果不其然,蒲夫人将目光投来,一只手抚着心口,胸口微微起伏着:“是大夫人身边的辛夷?那孩子怪机灵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吉光点了点头,忧心忡忡道:“说是回乡探亲的时候从山上摔下来,就在乡里安葬了。”
“这也是难免的。”蒲夫人叹了口气,“要好生料理才好。杜松,取二十两银子送到大夫人院子里,就说是给辛夷家里人补贴的。”
杜松应了,走进去拿了一小包银子出来,给蒲夫人过目便送去了。
蒲夫人点了点头,叮嘱吉光道:“辛夷是一等丫鬟,魏府理应有些抚慰。”
吉光应了,站起身来福身道:“是了,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
蒲夫人忙站起来,将她送到门口。
夜色渐深了,朝云扶着吉光往回走,路上经过一处假山时,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在哭。
那声音抽抽噎噎地,一听便知是女子在哭泣。
吉光四下里看了一圈,发觉这位置又偏僻又昏暗,却是她回西院的必经之路。
朝云有些担心地握紧了她的手,压低了声音劝阻道:“小姐,夜深了,我们还是赶快回去罢,别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吉光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壮着胆子站到了假山旁,清了清嗓子道:“是谁躲在这儿哭?若有什么冤屈,跟我说一说,我自然会替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