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章一百二十九 对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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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轻佻一笑，眼中毫不在意：“魏卿，朕以为你来南越这么久，当知朕心。原本就没有用处的人，难道不该在他死后尽可能地物尽其用？”
魏迟咬紧牙关：“即便他是大殷的罪人，那也轮不到外邦指手画脚。”
“朕没听错吧？”女帝抬眸看着他：“这还是魏卿第一次称南越为外邦，你不是一直认为南越只是大殷的藩属小国吗？”
魏迟不语，只是恨恨地看着她。
女帝一向对他的无礼并不介怀，她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抬眸给身边的侍卫递了一个眼神，几名侍卫便吭哧吭哧地从殿外抬入一口大鼎，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蛮人走入殿中，朝女帝深深一揖。
魏迟认得出来这些是南越土人巫祝的装扮，他不由地紧锁眉头。
自从他来南越之后，便知道这位女帝行事诡谲怪诞、城府深沉，尤其善于蛊惑操纵人心，她明显比她的父辈祖辈都对大殷更有威胁。
巫祝们命仆从将门窗关拢，大殿顿时便陷入黑暗之中。
魏迟听到巫祝们用南越土话念起了咒语，那几个鬼魅一般的身影在大殿当中围着鼎跳起了舞。
只听“飒”地一声，巫祝手中突然抛出一把火星，霎那间点燃了大鼎，火焰顿时便熊熊燃烧了起来。
魏迟嗅见一股厚重的腥味扑面而来，烈火中燃烧的关城灰烬朝他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眼前好似焦尸遍野，血流成河……魏迟不禁捂住了口鼻，恍然察觉到那大鼎当中烧得到底是什么——
那巫祝燃烧的是尸油！
几个侍卫从后殿拖出一个血淋淋的身体，魏迟清楚地看到这个血人正是宋王。
看到众人打算将宋王的尸首投入鼎中，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阻止，可侍卫们更快一步，抢先将尸首丢入了鼎中。
火光烧得更加鼎沸。
诡异的光芒照亮了大殿一隅，南越朝臣们虔诚地跪伏于地，口中喃喃祈祷着。
他们的身影模糊不清，魏迟下意识地后退，想要逃离这个诡异的场合，谁知女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轻声细语道：“这是镇魂鼐，你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吗？是为了祭奠在圣战中死去的南越将士亡魂的圣器。人牲作为祭品固然不错，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流着谢氏之血的身体更珍贵。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了第二个。”
倘非四周的光线太过昏暗，女帝便能看得见魏迟倏然放大的瞳孔。
他死死地盯着鼎，颤声开口：“第一个，是谁？”
沉默。
接着女帝叹了口气，她的声音在魏迟身后变得有些飘忽不定：“堂堂大殷长公主殿下，最后一口气竟然不是在战场上咽下的，而是为了保护侨民而献身于南越。”
浑身的血液都如那鼎中沸腾的火焰一般，他的四肢感觉到了麻木，而后是从头到脚的冰寒彻骨。
“她在圣坛上被活生生凌迟处死，到死都一直望着殷都的方向。她身体被炼制成燃料，枯骨被悬挂在番禺城上……你见过她的，魏迟，就在不久前。”
魏迟感觉浑身浸染了冷汗。
听到女帝的最后一句话，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脑中倏然想到女帝临朝时屡屡把玩的那颗白骨头颅，他压抑着的愤怒终于宣泄而出，不可抑制地狰狞着扑向女帝：“尔等蛮夷，卑鄙之徒，无耻之徒！”
一群侍卫一拥而上，这才勉强架住了魏迟，将他强行镇压在地。
魏迟难堪重负，一条腿堪堪跪在地上，他喘着粗气抵抗着，却渐渐被抽走了力气。
巫祝的舞蹈几乎变得无声，魏迟眼中的一切都恍惚了起来，他看见女帝缓缓走来，停在他面前：
“我卑鄙？魏迟，你可知道害死她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始终敬仰的那位皇帝陛下。什么爱姊如命，不忍追思，全都是那个人的谎言。”
“这是陛下写的诔文，你怎么会知道……”
“不止是我。南越的每一双眼睛都在寂夜之中注视着殷都，注视着大殷这条苟延残喘的巨狼，等待它彻底倒下的那一天。魏迟，你是聪明人，你执意要和一艘已经逐渐沉默的船同存亡吗？”
魏迟冷静了，他沉默了很久，终于抬起了眼睛，盯着女帝：“放她平安离开番禺，我愿意听从你的任何指挥。”
女帝愣了片刻，似乎并未意料到魏迟竟然会在这时候向她提条件。
“朕最厌烦的就是与人博弈。但是与你，朕愿意下这盘棋。”女帝慵懒地倚在皇位上，翘起腿来看着他：“朕答允你，只要你肯永远留在番禺，朕立刻放了她。”
他的目光投入了无尽的黑暗当中，魏迟恍然看见了在齐州收复叛军那晚的圆月，银光披在光洁的少女肌肤上，她未着寸缕躺在自己身边，呼吸深沉，睡得香甜。
他本以为如那晚一样的夜色还有很长很长，她会等着他在幽州立稳脚跟，等着他驰骋中原，带着她回到京师。
但那样的将来终究无法回得去了，魏迟眼前烧过了一大团火焰，灼灼之势吞噬一切，焚尽了所有的清梦。
等到即将失去一切之前，他所牵挂的只有吉光。
假如不能再见呢。
魏迟想起永居于番禺的侨民，整整二十年的蹉跎，让青年两鬓染上故乡的雪色，少女的脸颊攀上丘壑，他们直到坟茔尽头也望不见家乡。
他不能让吉光也经历这样的人生。
如果没有他，她的人生一样也可以大放异彩的。
但为什么……
为什么会不甘心。
如此不甘心。
魏迟一拳砸在地上，头深深地垂下去。
他就快连鼎中的火焰也看不清了，不知何时，他眼前染上了一片凉意，他咬着牙站起身来，朝着女帝开口：“我答允你，放她离开。”
女帝似是早有预料，她笑吟吟地看着魏迟：“千万不要同朕耍什么花招。”
“也请南越王不要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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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光坐在摘玉殿中，案前的饭食分毫未动。南越侍婢见她无心用膳，便找来了石炉将饭食酒菜皆热在灶上。
她脑中回想过下午那名宫婢的话：
“南越宫中禁卫森严，从内宫绝无可能逃脱。但倘若能够离开内宫，尽可能靠近南越王所居的寝宫，那里有一处便于藏匿的廊道，我们必能将二位救出。”
从侍婢的口中得知，南越王虽然布置了十分严格的宫禁，但她本人不喜喧闹，居住的寝宫远离内宫，十分僻静。
但如何能突破重重防备，顺利和魏迟一起抵达廊道？
尤其是当魏迟知道了那个惊人的消息，他还会跟她离开吗？
正当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魏迟踉跄着推开殿门，试探地朝里面扫了一眼。
吉光问询起身，却见魏迟面露醉态，他身上换了一件崭新的衣服，虽然还是大殷制式，但袖口一段却纹绣着南越官服纹样。
她避而不问，只是上前将他扶到榻上躺下：“怎么饮了这么多酒？”
魏迟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忽然一把将她揽过，用力地揉进自己怀中。
吉光轻轻拍着他的脸颊哄：“南越王今日又劝你归降了吗？”
魏迟鼻尖一酸，他咬紧牙关，咽下哽咽，轻声道：“小端儿，我们马上就要一起回幽州了。”
吉光惊道：“真的？”
魏迟点了点头：“我向南越王保证，回京之后说服陛下释放南越战犯。”
“那交州呢？”
魏迟沉默片刻：“暂时停战。南越王已经得到了交州的舆图，攻打交州轻而易举。小端儿，你听着，接下来的事尤为紧要。我们要从番禺乘船西进，取道南洋，再北上回到大殷。”
“走交州不是更快吗？”吉光平静地看着他，“难道你认为……交州已经沦陷了吗？”
魏迟轻柔地按住她的唇，摇了摇头，微笑道：“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交州沦陷。我只是担心南越帝会反悔……”
吉光轻轻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我都记下了。现在好好睡一觉吧，你太累了。”
魏迟感觉酒意袭来，原本细如丝缕的思绪渐渐混沌。
“好香。”
“是安神香，好好睡吧。”吉光吻了吻他的额角。
“不走。”他阖上双眼，紧紧握住她的手。
吉光蓦然瞥见他眼角极不明显的，晶莹的湿意。她重重握紧了魏迟的手，柔声哄着：“我不走。”
魏迟沉沉地睡去了。
吉光端详了魏迟的睡颜片刻，直到确认他已经睡熟，这才轻柔地将他的手放回榻上，拉上帘布，吹灭灯烛和小石炉。
她低头仔细打理了一遍衣衫，从容地踏出殿门。
一、二、三……七。
她口中默念到七，身前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久便将她团团围住，冰冷的刀刃抵住她的要害，透着刺骨凉意。
她抬起头来，眼眸炯炯：“带我去见你们的陛下。”不等侍卫们开口，她便已经锁住那为首的侍卫长：“我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129章 章一百二十九 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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