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未降

103、章一百零三 对峙

　　*

　　此时已是破晓，雾蒙蒙的天阴云一片，与海面的万顷烟波联为一色，几乎看不清哪里是海平线。

　　魏迟与海匪们并肩站在甲板上，看着眼前乌压压一片开来的战舰，他的手忍不住握紧了船沿。

　　他远眺战舰之上，见上面盖满了乌羽银甲的兵卒铁骑，心中一点点冷了下去。

　　这是齐州兵马，能调动齐州兵马的人，整个平昌城不会超过三人。

　　城防营何进不会擅自出城，齐州军主帅他不甚了解，那么窃用兵权的人就只能出在他身边。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魏迟的额前逐渐渗出了冷汗。

　　“怕吗？”

　　书生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他看着魏迟笑道：“怕就看看你周围，这里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比如今更危险的境地我们都见过。”

　　一阵海风吹来，魏迟感觉背心一阵凉意。

　　眼前的战舰少说也有上万人，洞窟怎么可能经历过这样的恶战？书生这样跟他说，多半是为了安抚他罢了。

　　想到此处，魏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知道为什么，”魏迟看了书生一眼，“你关心人的方式有点恶心。”

　　书生：“？”

　　魏迟继续道：“光凭你手里这点人，想赢是根本不可能的。”

　　书生眯起眼睛，“你觉得怎样才能赢？”

　　“派遣一支精兵去和他们和谈。”

　　“和谈？”书生睁大了眼睛，仿佛在看一个痴人，“你觉得和谈有希望吗？我们不服管了那么多年，从未有一个朝廷之人前来和我们和谈。如今他们这么大的阵势，难不成还会听我们说一言两语？”

　　魏迟注意到书生的神情略有落寞之色，便道：“听方家兄弟说，二当家的曾经考上过秀才？”

　　“是又如何，还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既然如此，”魏迟道：“倘若和谈顺利，齐州知州愿意无战和解，你该当如何？”

　　书生迟疑了。

　　他思考了良久，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洞窟，淡淡道：“我如何不知这世外桃源非久留之地，尤其是大多数弟兄们还有故旧亲人在岸上。倘若朝廷有一日能……”

　　书生忽然收住话，自嘲道：“那又怎么可能。”

　　魏迟看了看他，眼神忽然变得坚决：“我愿前往做信使，与齐州知州和谈。他们有火炮和人数压制，你应当知道这是洞窟生死存亡之际，二当家。”

　　有那么一瞬，魏迟觉得书生被他劝动了。

　　但书生还是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备战，迎敌。”

　　他看着魏迟的眼睛，无比平静地说道：“倘若你早来几年就好了。那时的我或许还会相信朝廷有人愿意听我说话，相信海匪并非一心叛逆。但我无法冒如此大的代价和谈，尤其是身后背负的是如此多的人命。对于海匪而言，一日为匪，终身为匪，这是我们逃不过的宿命。”

　　魏迟知道再劝他也无望了，他抓住最后的机会跳下船，看着书生指挥着数十条海船开往对峙的海域，奔赴他认为最好的结局。

　　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拯救他们。

　　魏迟一咬牙，环视四周，看见一条小船搁浅在岸边，于是飞快地将其清理出来，用力推向水边。

　　方家三兄弟在船上看见魏迟，竟纷纷跃下大船来帮他一起推。

　　方老三抢先问道：“魏兄你这是做什么？”

　　魏迟见船渐渐吃水，嗤笑一声：“当然是要深入敌营，擒获齐州知州那厮首级。”

　　方老大一拍脑袋，激动道：“那岂不是争头等功的好机会？！”

　　方老二忙挤开老大，“魏兄你不够义气，你得带上我们兄弟几个，有功不能独享！”

　　魏迟笑了，他挽起裤腿跃上小船，一边松开泊船绳，一边笑道：“想来的快上船，再晚这头功可就要被抢走了。”

　　方家三兄弟忙纷纷登船，小船一路开往战场，竟直奔齐州军后方。

　　方老三见方向有异，忙上前劝道：“魏兄，你这方向错了，这可不是战场的方向啊！”

　　魏迟斜眼看着他，手中的船桨仍然不停：“这齐州知州怎么可能在前方，他定在后方。若想生擒，怎么能绕后？”

　　方老三恍然大悟：“魏兄所言有理，哥哥们快些划！”

　　四人一齐使力，很快便划到了齐州军阵后方，锁定了一条挂有“魏”字帅旗的船。

　　魏迟清楚这种船的构造，船上视野极差，侧面有钩连可以攀登。

　　于是他让兄弟几人划船，自己则搜索着船身铁钩的位置。

　　终于等绕到船身后侧的时候，他终于看到船身乌黑的铁钩。魏迟一跃抓住铁钩，伸出手去抓第二个，就这样迅速地爬到了船身半中间。

　　而方家兄弟被他甩在身后，有些焦急地喊着：“魏兄，等等我们啊！我们哪有你那功夫！？”

　　魏迟回头道：“你们且在此处放哨，我去寻些麻绳来救你们。”

　　说罢，他动作又加快了些，迅速攀上甲板，矮下身子来观察着四周。

　　主帅乘坐的船只果然戒备森严。

　　只见几个齐州兵在主舱附近巡视，他悄无声息地上前打晕了一个士兵，粗略换上他的头盔和甲胄，自如地来到船舱门口。

　　他倒要进去看看，到底是谁顶替了他的身份坐镇中军。

　　魏迟走到门里，见屏风后果然有个身着甲胄的背影坐在船舱中，看起来似乎是在研究海上的地图，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

　　魏迟骂道，你小子学得还挺像回事。

　　魏迟抬脚“嗖”地一声窜出去，一个鱼跃跳上半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对方的背心袭去。
　　谁知对方似乎早有所察，一个转身躲开他的攻击，魏迟一把抱住他的腰，借势狠狠将其摔在床榻上——

　　只听“啊”的一声，魏迟一个愣神，却见一张呲牙咧嘴的小脸出现在他面前，这不是他朝思日想的吉光又是谁？！

　　“魏迟……？”吉光回过神来，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脖颈，“竟然是你……”

　　“小端儿？”魏迟低头上下扫了一遍，“你怎么穿成这样，我还以为是我身边出了叛徒。”

　　吉光捶打了他一下，却忘了自己还穿着甲胄。

　　魏迟被她的铁拳锤的咳嗽不止，却笑道：“早知是你，我便不费那么多功夫了，直接投降便是。”

　　吉光眼圈渐渐红了，一把搂住他的脖颈吻了上去。

　　魏迟情动，应和着她的吻交缠着，两人的鼻息交错之间逐渐升温，他用力顶//开她的唇齿，用力地吮吸着他贪恋的香气。

　　吉光被他吻得气喘连连，轻轻推开他道：“当心一会儿有人进来，别让他们看见。堂堂主帅私下行事竟然如此荒唐，这样成何体统……”

　　魏迟吻了吻她的鼻尖，调笑道：“主帅难道不是你？我充其量就是一个被主帅拿下的海匪，因为颇有几分姿色留下来侍寝。”

　　吉光嗤笑一声，正要取笑他，却听窗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开，三个瓷实的男人直挺挺地叠在一起倒在船舱内，传来痛苦的嚎叫声。

　　吉光眉头一皱，正要命人将他们拿下，却见那为首的男人指着魏迟大喊：“魏兄！？你口口声声说要拿下那厮首级，如今怎么……怎么爬上了他的床！？枉顾我们的兄弟情义，没想到你……你竟然好这口！”

　　魏迟瞠目结舌：“方老三？！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方老三痛心疾首：“大哥说不能让你亲自涉险，于是我们便来了，谁知你竟然如此荒唐啊！大哥，你看此人，竟然对敌军将领如此谄媚，若我们再晚一步，他恐怕要把我们都卖了啊！”

　　吉光看了看魏迟，魏迟按住她的手，急道：“你们在说什么有的没的，这是我夫人……”

　　方老三眼白一翻，险些晕过去：“二位哥哥们，此人不仅谄媚，竟然还如此不要脸，称敌方将领为夫人……简直下作！”

　　魏迟气的快要背过气去，吉光却抿唇对魏迟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自己想办法解决这烂摊子吧。”

　　片刻之后，束手无策的魏迟命人将方家三兄弟捆了个结结实实，而后总算长舒一口气：“和你们好言好语说话你们非不听，那就先这样绑着，等到了岸上我再给你们松绑！”

　　——“报！”

　　遥遥一声山呼传来，一名士兵疾步跑入舱室，看见满室狼藉失神片刻，连忙禀道：“知州大人，火炮已齐备，前锋将军等您一声令下，便可出战！”

　　魏迟淡淡道：“罢了，撤退。”

　　这名士兵并未认出旁边布衣的魏迟，反而有些纳闷地望向吉光，只见吉光正色点了点头：“撤兵。”

　　“……是。”

　　士兵更不解了。

　　但他的素养告诉他，不该问的一律别问。

　　于是大军开拔，数十艘战舰齐齐掉头返回陆地，留下海匪们愣在原地发呆。

　　*

　　这一万齐州兵马至青屏山以南的一处码头靠岸，魏迟命他们原地待命，自己则带着吉光和少量侍从又行了十几里水路，回到了方家村。

　　众人见去而复返的二人，无一不投去惊讶的目光。

　　这也难怪，这些年投了海匪的几乎没有能回来的。县衙早已将他们每个人的画像都登记在册，只要被官府发现便会以通匪的罪名入狱。

　　吉光和魏迟方才到他们租住的小木屋，却见那日卖给吉光腌鱼的大姐站在门口，见了他们焦急地上前，拉住吉光的手便走：“快走，现在就走！珍珠使都到村口了，你们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