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沉妄

1、第 1 章

　　陵野之上一片焦土，硝烟与未熄灭的战火四处弥漫着，呼啸的风声犹如鬼哭一般凄厉，慕铮半跪在地上用长枪撑着自己的身体，使自己不至于倒下，她身上伤痕累累，束发的冠翎早已不知去了何处，散落着的发被血凝在脸上。
　　她抹了一把脸，将快流进眼中的血抹了抬眼望去，她所见之处无一不是尸山血海，那其中，有她的敌人，而更多的却是她的同袍，生死相托的同袍。
　　这场战役实在是惨烈，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而鲜血从身体中流出，浸得黄色的沙土血红妖异，她睁大着眼睛，试图在这尸山中找出第二个活人来，可是没有，所有人都是一动不动，烈风夹杂着浓厚的血腥味吹在她的脸上，告诉着她全军覆没的事实。
　　慕铮笑了，她看着自己的后方，那是长安的方向，都城长安呐……
　　她颤抖着站起来，弃了自己的爱枪，艰难地向前方走去，腹间仍在淌血的伤口昭示着她生命的流逝，不过几步路，她却走得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便要倒下。
　　一面被战火烧得所剩无几的战旗出现在她的脚下，这是她所率领的北境军的旗帜，想想她北境军驻守江国北域，敢来进犯的蛮夷无一不被打了回去，北域那些部落哪个不是看见这面北境旗便逃之夭夭，哪怕心中再恨也得忍下，可如今，如今……慕铮笑了起来，她有些费力地捡起了残旗，旗帜被她紧紧攥在手中，一口血呕出，意识终究陷入了黑暗。
　　“报！”一人快步跑进帅帐之中跪倒在地“启禀将军，慕将军所带二万兵马已与敌军同归于尽，无一生还。”探子跪在地上尽职禀报着战况。
　　而主将两边的参将听了面上不免露了些许悲色，慕铮和她的北境军，是去送死的，这点他们都知晓，可是没办法，这步路总有人要去走的，慕铮先行，其后便是他们了。
　　这场战役双方皆是伤亡惨重，景帝却坚决要战，王命难为，可苦的何尝不是将士与百姓？这些年来景帝日显昏庸，日日奢靡取乐，早已不复往日清明，国力也日渐衰退，此时对上强盛的缪国，他们难有抵抗，可是为了百姓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了，只能拿人命去填，用尸体垒起防线，拖延一时，想想也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坐在帅椅上的将军听了缓缓闭上了眼：“国之不国，悲乎！悲乎啊！”
　　景帝39年，江国大将军慕铮战死，举国皆悲，百姓自悬白绫三日。景帝追谥：宣威将军――《江史传》
　　景帝42年，江国国破，景帝于都城长安降于缪国太子缪君越，追谥宣威将军慕铮为武安君。至此，江国不复。――《江史传》
　　慕铮从未想过自己还能睁开眼，所以当她醒来时着实吃了一惊，蓦然起身，身体预想中的疼痛却未到来，她低下头，全身上下无一伤口，包括腹间那道可怖血口，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就如同那场代价惨痛的战役一般，慕铮突然有些恍惚，会是一场梦吗？其实她仍带领着北境军驻守在北域，缪国与江国也不曾开战，那道召自己回都的诏书也不存在，也许她现在去校场还能看见自家两个参将又在互相找茬寻由头打架，旁边是看热闹的将士们，议事堂内又有一堆文书等着她处理，啊对了，北弓营的统领之前禀报过他们营内有对即将成婚的新人来着，好像婚期在即了，得挑份贺礼才是，还有……
　　正当她思绪越飘越远时，“慕铮。”一个女声在她耳边幽幽唤道。
　　“谁！”慕铮猛然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她竟完全不曾察觉到身边还有旁人气息。
　　那女声低笑了几声：“别怕，我是你现在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
　　慕铮低头看了看自己细腻滑嫩的双手，明显不是她原来那双茧子伤疤颇多武将的手，原来，不是一场梦啊……她扯出一个笑来，到底是她妄想了。
　　那么，她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看向声音来源处：“你待如何？”她问道。
　　“巫祝教我招魂之法，所以我特地将你招来。我将我的身体让给你，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那女声靠近了慕铮，尽管听得到人声，可面前确实只有一团空气。慕铮却并未惊慌，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很多奇人异事她在驻守北域时也见过。
　　“何事？”
　　那女声听了轻笑了两声：“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如此镇定着实令小女子佩服。很简单，只需要将军你帮我杀掉缪君言便可。”
　　“缪国六皇子？为何。”慕铮不过一瞬便想起了女声提到的人，缪君言，缪国六皇子，乃是缪国君主最宠爱的绵妃所出，自小是出了名的娇惯，不过文智却也在兄弟当中出类拔萃，现今也只有太子缪君越尚能压他一头。
　　“因为他啊，负了我。将军大可放心，我会陪在将军身旁，直到将军杀掉他为止。到时候我会自行离去，将军可用我的身体，活到老死。”
　　“你恨他？”
　　“恨不能生啖其肉喝其血，碎尸万段！”此言一出，慕铮仿佛听见了人磨牙的声音，没有多加考虑，她果断地答应了，哪怕知晓此人目的不单纯，毕竟若想杀人，对方虽是皇子，可也有不少手段可以加害，何必牺牲自己的性命，让出自己的身份给他人呢？虽然都说武将粗枝大叶，可她并非傻子，无论如何，既然有了这个机会，那她便会好好把握住，她要活下去，这一世，少了家国的羁绊，她总能为自己而活了吧。
　　“我答应，那么，你是谁？”
　　“缪国世家之首沉家嫡女，沉云铮。”
　　恍惚间，慕铮似乎看见了一位明眸皓齿的亭亭少女，对着自己嫣然一笑。
　　“那么，合作愉快了，将军。”
　　在慕铮熟悉这具新的躯体时，她没想到完成与沉云铮的交易的机会会这么快便到来。
　　武帝63年冬，沉府小花园内。
　　慕铮裹了一件狐裘斗篷坐在亭中煮雪饮茶，赏着漫天飞雪与亭外初绽的红梅，随侍的婢女早已被她遣退，好在沉云铮以前也有这个习惯，做起来也不算突兀。
　　慕铮看着巴掌大的小炉内静静燃着的炭火，道：“云铮，已经一月了。”
　　只有遣退了侍女，慕铮才会与沉云铮说话。
　　“是啊，已经一月了，还有几日便是世家宴会，几位皇子为了拉拢各大世家必定会来参与，阿铮，你可有把握？”随着话音落下，盘中侍女布置的花糕已经没了一块，慕铮没动，她向来不喜这些甜腻的玩意儿。
　　慕铮垂眸看着盘中另一块被咬了一口的花糕，她只是说：“云铮，你可知我还活着时，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像现在这般，悠闲的活着，赏赏花品品茶。”
　　“阿铮，你是将军。”沉云铮思索良久才说道。
　　慕铮伸手折下一枝梅花，似乎在仔细端详着花朵，看了一会儿放下了花枝：“所以属于我的，注定是沙场，我也如愿在沙场之上战死了不是吗？。”
　　沉云铮没有说话，她是生魂，慕铮看不到她的身影，自然也不会看到她的表情。
　　良久，煮开的雪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提起，新鲜的梅花花瓣和着上好的特制云尖被冲泡来开，两遍洗茶过后，茶水才盛在小巧的青瓷杯内：“冬日第一抹花香，将军可要尝尝？”
　　慕铮执杯小小饮了一口，茶是好茶，花亦不差，只小小一口便唇齿留香，沁人心脾。
　　只是……慕铮放下了杯子，看着亭外纷飞的雪，她摇了摇头：“我到底只是俗人，还是烈酒更对我胃口，也更能暖身。”
　　轻笑声自她身边传来，慕铮额边散落的发丝被仔仔细细地别在她的耳后，沉云铮道：“茶也好，酒也罢，何来雅俗之别呢？酒若俗气，又怎有那么多的文人墨客争相品鉴，更有‘流觞曲水’这种取酒吟诗的雅会。”沉云铮话锋蓦然一转“阿铮，你是我亲自挑选的人，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
　　慕铮闻言一愣，随即一口饮尽杯中余下茶水，仿佛饮酒一般豪爽：“我不会后悔，结果如何我不知晓，也无必要知晓，享受这个过程便足矣，而且你没听过吗？”慕铮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她伸手一抓一拽，怀中便多了一个重物，那是沉云铮，她是生魂，虽不可视，但却拥有实体，慕铮多年的习武经验早让她估计出了沉云铮的位置。
　　慕铮这番动作倒是大大出乎了沉云铮的意料，以至于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就这么坐在了慕铮怀中，直到慕铮接上之前没说完的那句话：“慕铮从来不会失信于人，说到做到。”
　　沉云铮想起了之前听过的关于慕铮的传闻，她曾放话两月内扫平布鲁尔部落，尔后她不光两月内率兵扫平了这个部落，还把部落长的人头悬在城墙上挂了月余，确实……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