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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玫瑰 ...

  •   住在波士顿有个好处,你随时会身首异处,而且根本不需要费心思写伤感、枯燥、乏善可陈的遗书。

      作为马萨诸塞州的首府,它很著名,但这不是我来这的原因。

      我一直住在唐人街,不是说我有多喜欢和同胞待在一块,而是更容易找到工作。唐人街以外的地方排华严重,我的脸不白,也不够黑,讨生活非常不容易。

      来波士顿的头一个礼拜,我被介绍到一家叫“五月花”的粤菜馆洗盘子,打烊以后和同样喝醉的黑鬼在街头打了个天昏地暗,最后还闹到了警局。

      同胞再慷慨也不敢再收留我,给了我应得的工资和遣散费让我卷铺盖滚蛋。

      滚蛋倒没什么,但波士顿的房租太他妈贵,我根本没有余钱住宾馆,想在公园凑合一宿,警察会把我当非法移民抓起来,我的签证日期也快到了。

      父亲在加利福尼亚,和他的情妇还有他们的女儿住在一起,他给我发过明信片,说随时欢迎我去,我没回,把它烧了,到他去世,我都不曾见过。

      不打算找他,饿死也不会找。

      然而,生活还得继续。好在我经常在各个酒吧游荡,认识了一大批黑白两道的朋友,一位在“Statepark”喝酒的美国人贾斯丁加斯顿替我找了追查婚外情的侦探工作,酬劳丰厚。

      “Statepark”的酒保是个高大威猛的黑人,叫杰克,外号岩石,地地道道的美国人,却一口伦敦腔,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一直目不斜视地盯着我和他。

      目送贾斯丁加斯顿拿着宾利车钥匙,相携着一位金发女郎离开,杰克晃晃悠悠地飘到我桌前,又是快打烊的时间,酒吧里人烟稀少。

      他递给我一杯我没点的卡布奇诺,我本能地拒绝了,这不是外遇的时候,我女朋友波本威士忌还在一旁看着。

      “我说,先生,”杰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你有多了解贾斯丁,我听见你们聊的内容,他给了你一份工作,你答应了。”

      “我很穷,有工作为什么不做,”我直截了当地回应道,“他看上去是很热心又富有的人。”

      “他的确富有,你也看到刚才的靓女了,睡一晚就要两千美金,”杰克言语中有些嫉妒,“我找过最贵的妓女都不超过两百块。女人还真是奢侈品。”

      我移开视线,一脸不耐烦地说,“如果你想谈招妓,今天我可没空。”

      “你对生命怎么看,先生,”杰克说,“你愿意为自己的性命出多少钱?”

      “如果你想威胁我,”我说,“你会后悔找错了人。”

      黑人酒保淡淡地说,“我没这个意思。会威胁到你性命的刚刚给了你一份美差。”

      “他有什么理由杀我,”我陷入迷茫,工作还没展开,就听到这种话,“不过是调查婚外情,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杰克不知何时,嘴里多了一根雪茄。烟雾缭绕,一时半会儿散不去。

      “你见过□□的混战吧,触发它的导火索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可是,你看到尸横遍野的景象没,每具尸体上少说都有八十颗子弹,每根骨头都被打断。”

      我幡然醒悟,“他是□□的人物?”

      “一晚上两千美金的女人不是谁想睡就能睡的,”杰克循循善诱道,“你是初来波士顿吧,我以前没见过你。听过波士顿帮吗?”

      我摇头,“没有。”

      “我想也没有,如果听过,不会不认识“短柄斧”加斯顿,他可是波士顿帮的头号人物,纽约五大家族甘比诺家族的兄弟帮,”杰克说,“害怕了,你应该怕。”

      说完,他递给我一根巴西雪茄。

      “我可以拒绝他。”

      “你要拒绝波士顿的□□教父,除非你是三合会的当家,而且避免不了来一场血战,在波士顿,能和他分庭抗礼的只有你们的三合会,可你一看就是好人,还很穷,”杰克环顾左右,说,“好自为之,我只能帮你到这。”

      “你为什么要帮我?”

      “也不是真心想帮你,只是看你经常光顾,波士顿少一个你无所谓,但让一个酒保少一个客户,天理难容,”杰克掐息了烟头,放回雪茄盒,“别忘了付小费,你们中国人太吝啬了。”

      我懒得反驳,说,“你有没有听过温蒂,他老婆还是情妇?”

      “都不是。老天,我听过这名字,那是他弟弟伦勃朗的未婚妻,他竟然让你调查这个,”杰克的脸色煞白,然后话锋一转,“你喜欢什么花?”

      他给我的酒杯中添了一块冰。

      “生死由命,”我猛灌了一口,胃里一阵翻腾。

      “我推荐黑玫瑰,”杰克说,“如果拍到什么刺激的照片,能不能给我几份,当作谢礼。”

      “呃,”我诧异道,“谢什么。”

      “我听说温蒂是个法国妞,人又很风骚,睡过的男人很多,”杰克继续说,“这样的女人总是能吸引人,不是吗?”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再说,”我一分钱小费也没留下,留了也不能改变他人的看法。

      我第一次花钱住旅馆,其实我根本不必掏这钱,但我就是想知道有钱住旅馆是什么感觉,花了一百美金,只是睡了一晚,吃了一份三明治,喝了一杯牛奶。这是我花的最值的一百美金,原来像我这样的人住旅馆,是一种叫心痛的感觉。

      早餐过后,侍者看着表问我要不要续房,表情略带嘲讽,好在贫苦的生活造就了我的厚脸皮,我摇摇头,递给他一张一美元,出了旅馆的大门。

      我打了个哈欠,继续往前走,走过第五大道,拐了好几个弯,就是“Divein”,波士顿另一家著名的酒吧。

      按照和贾斯丁加斯顿的约定,我在拐角靠窗的位置上等他,从窗玻璃处可以看到街道上人流涌动,我叫了一杯拿铁,侍者见我连西服都没穿,也不客气地给了我一个鄙视的眼神。

      行人没什么好看,作为一个年近三十的中年人,已经没有太多诱惑是我感兴趣的。说实话,就算外面在上演女权主义者的裸体游行,我也会照样喝着我的咖啡,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听到我这种语气,和婚后三年不再和妻子□□的丈夫特别相似,是很像,但不是,我只是个被女人重伤不愈的晚期病人,治好几乎无望而已。

      我还记得二十五岁时,还会每天出现晨勃,现在即使对着喜欢的女人,也要花不少时间。时光一去不返,我是真的老了。

      外面突然停了一辆卡迪拉克,我并非有意去看,只是它太显眼了,也同样吸引了路人的注意。贾斯丁加斯顿和车内的模特吻别,还顺带摸了一下对方的丰满的胸部,模特是一名黑得半夜不开灯绝对不知道那是一个人的存在,我不得不感慨,有钱人口味就是刁。

      他似乎也看到了我,朝橱窗挥了挥手,我也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我倒不是害怕他的身份,而且我也不怕死,生死对我而言就是,能喝酒与不能喝酒的区别。

      在没有他真实身份之前,我和他聊得一直很投机,但具体聊了什么,醒来以后就彻底不记得了,也许根本没聊什么有用的,但至少没有剑拔弩张过。

      我不讨厌他,即使知道他的身份。他只是个和我一样喜欢泡酒吧的酒鬼。我在想,需不需要正式介绍一下自己,嗨,我叫公羊荣,是个酒鬼,不是日本人,你们总是分不清叫人苦恼。

      不过,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一来就喊侍者,侍者毕恭毕敬的样子让我明白,他是熟客,也是豪客。

      他点了一客牛排,一瓶拉菲,问我要不要,我谢绝了。

      “这是她所有的资料,”他从风衣里拿出一个黄色的信封,利落地递给我,这让我想到,他要求手下杀某人时和现在是否一样。

      “我可以问个小问题吗?”

      “可以,”他松了松筋骨,由此可见,他不是个喜欢被问问题的角色,对此他相当厌烦,可是这个问题我不得不问。

      “我不用杀她吧?”

      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大口咀嚼着牛排里的生菜,囫囵吞枣般咽下去,然后喝了一口红酒,过了半分钟才看了看我。

      “不愧是私家侦探,你知道我父亲是谁了,”贾斯丁加斯顿尖刻地说,“我本来没打算让你知道,怕你不同意。没错,我父亲是波士顿帮的老教父,卡尔加斯顿,甘比诺家族的旁支,诺奇甘比诺和妓女,也就是我奶奶玛莉莲的大儿子。”

      “我就知道你,而且并不是我想知道,”我说,“我是个私家侦探,不是职业杀手。如果你要我杀人,那么,你可以拿走你的钱。”

      他突然站起身,招来侍者,叫了一份鱼子酱。我暗自吞了一口口水,他则看上去心不在焉,似乎完全没把我的话当回事。

      我理解他的自信,即便他现在掏枪在这里杀了我,明天的报纸也不会看到我横尸街头的消息,说不定变成了溺水事故。

      “你身手不错,也很有胆识,但我有一票人替我卖命,我要的是做侦探的本事,其他人做不到,波士顿的侦探经常出现泄密的事,我不相信他们,这事我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如果走漏风声,我知道你在哪。”

      他说得那样彬彬有礼,很难把他的话和威胁扯到一块。

      “为什么找我?”

      “你是聪明人,这还需要我说明吗。”

      “因为我不敢出卖你?”

      “不,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酒鬼,酒鬼一辈子忠诚于酒,所以,他们值得信任。”

      他这些毫无逻辑的话叫我听着头大。

      “你不害怕自己看错人?”

      “怕,所以,我随身都带着枪,你瞧这西服,厚吧,防弹的,”贾斯丁加斯顿说,“我有很多仇人,所以,我需要更多朋友。你要做我的朋友吗?”

      “反正我不敢做你的敌人。”

      他再次起身,这次不是点餐,而是准备买单。

      “昨天给你的预付款还有吧,这是给你的午餐费,”说完,他丢下一沓现钞,“如果你处在我的境地,你就会懂,活着有多重要。”

      当天下午,坐地铁回唐人街。有了加斯顿的一万美金,我可以找一家廉价公寓暂时定居,签证的钱也有了下落。

      中介是同胞,抱着九成要被坑的心态,我打通了他的电话,近黄昏的时候,他领着我四处看房,但其实不过就是四五家比桥洞好不了太多的小房子。

      最终,我决定落户在一个50平米的小公寓,加上房租水电,月租金不超过1300美元,听到价格我大致也猜得出,这屋子肯定有猫腻,不是凶案现场就是凶宅。

      但我既没点破,也没多问,爽快地和中介签订了为期一个月的租赁合同。死人不可怕,活人才是最该提防的。

      我总是在酒吧快打烊前一个小时去喝酒,Sp的营业时间是下午四点到晚上一点,于是,我在十二点时来到了这里。酒保杰克见到我依然没有太好的心情,他大概对我昨天的敷衍记忆犹新。

      可我他妈的一点也不在乎。

      乐队正在演奏鲍勃迪伦的名曲《blowinginthewind》,马尔斯今天表现上佳,我猜和他喉咙痛有关,声音很低沉,像极了正常的迪伦。

      我点了一杯血腥玛丽,外加两份炸鸡,一份番茄酱,这些算是我的晚餐和夜宵了。一下午忙着打扫房间,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杰克靠过来,打量着我。

      “他说服你替他工作了,八成是这样。加斯顿就是这样的人,他总是能说服别人,但他得不到卡尔的信赖,他父亲是个心狠手辣的男人,从不信任别人,亲儿子也一样。加斯顿能有今天的地位,是靠他自己争取来的。本来,大伙儿都猜测,老头会把位子传给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伦勃朗,有人说伦勃朗的懦弱断送了他的前程,但我听到消息,真正让加斯顿上位的是一个女人。”

      “怎么可能,”我不敢相信,“你知道她是谁?”

      “你还不知道吧,在成为伦勃朗的未婚妻以前,温蒂可是加斯顿最得宠的情妇,可是,去年她突然宣布嫁给伦勃朗,尔后,加斯顿成为新的教父,你是个侦探,还需要我帮你分析吗,”杰克说,“温蒂这个女人,你可要小心点,大家都叫她黑寡妇,虽然到现在还没有人因为她而死。”

      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温柔乡是英雄冢,可就算她是蛇蝎美人,与我何干,我只是给她拍几张照片,然后交差了事。

      “你这么喜欢打听别的女人,老婆不管?”

      “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和谁约会呢,哪有空管我,”杰克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你们中国人好像比较相信婚姻,我听说你们很多人只结一次。”

      “现在比较开放了,”我用餐巾擦了擦嘴上的番茄酱。

      “荣,你还没结婚吧,我猜你连性生活都没有,这里的妞你一个都没上,就算你是亚洲人,想在酒吧找一个醉酒的漂亮女人去旅馆干一场,也不是太难的事,”杰克的表情有些古怪,“你没有信心还是你根本就是不行。”

      “我们比较含蓄,”我反问,“为什么不是你们的女人缺乏吸引力?”

      杰克眼珠子瞪的大大的,不说话。

      这时,有人在背后喊我,是贾斯丁加斯顿,今天,和他手牵手的是一个金发蓝眼的妙龄女郎,欧美女孩的年龄看不出来,但从谈话中可以推测不到十八岁,肤色白皙,尤其是那条腿,又长又光滑,个头比加斯顿还高,可能是顾及此,她没有穿高跟鞋。

      他左右看看,打了个哈欠。

      “你果然在这里。”

      “我还能去哪?!”

      “你可以回国,我不会为了这么点钱找你。”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有些紧张。

      “可以替我介绍一下吗?”我指了指眼前的女孩,她一副傲娇的表情,打量着我的光头和胡茬,“也许还是算了。”

      “温莎,坐到他那边去,”加斯顿撇了撇嘴,示意她坐过来。

      “不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连忙摆手,“我只想知道她的名字。”

      “尤利娅,”女孩的声音很动听,像空旷山谷里布谷鸟的回声,“我有四分之一俄国血统。你是韩国人?”

      “不,唐人,”我说,“我对韩国人没有好印象,你对我也没有吗?”

      “我也不喜欢韩国人,”女孩说话时看了一眼加斯顿,生怕自己说错话,但加斯顿只是微笑着看着我和她聊天,什么都没说,“我去趟厕所。”

      离开之前,她朝加斯顿露出笑容。

      “很懂事,不是吗?”加斯顿略微沉吟,说道,“这才是女人该有的样子。你喜欢的话,晚上的钱我替你出。”

      “谢了,心有余力不足,”我都没考虑就拒绝了,“我怕她会失望。”

      “不管怎么样,女人都会对男人失望,”加斯顿毫不客气地说,“她们就是这样的人。你没钱,她们失望是因为没钱付给她们,你有钱,她们还是失望,因为你钱太多付得太少。男人不可以依着女人,她们不会拿你当回事。”

      尤利娅如厕归来,不知为何心情突然阴郁。

      她气呼呼地闷了一口酒,说,“那女人实在是太可恶,竟然说我的口红是廉价货,这可是正宗香奈儿的,一支近一千,她自己才是,一定是去的廉价医院隆的胸,硬邦邦的。”

      这时,加斯顿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千元大钞,递给她。

      “亲爱的,你何不到附近给自己买件好看的衣服,那个女人一定会嫉妒死,”他的声音不容辩驳,就算尤利娅没有唠叨,他也会请她走。

      “这可不算入我的小费,你是知道的,”尤利娅走之前和加斯顿来了一次热吻,都快把对方的口水和酒吞光,我看着有些反胃。

      加斯顿目送着尤利娅的身影,然后转头看我。

      “有女人在,说话还真不方便。”

      “她还真是个尤物,你真是太幸运了,”我说。

      “她当然是,否则我为什么要她,她一晚上要两千五,这个价格够玩十几个普通的橱窗女郎,”美国红灯区的妓女大抵是待在橱窗里,像样品一样供人挑选,顾名思义,大家喊她们橱窗女郎。

      “而且年龄还那么小。”

      “可是对我而言,能用钱买到的女人都是一文不值的。我这样说是不是有些不知足。如果没有钱,我根本找不到像样的女人,也许到现在还没破处,”他说,“和自己爱的人结婚又怎样,还是一样会后悔,女人得不到才觉得她比谁都好,其实没什么不同。所以,我和一些已婚的女人也有来往,不是我有多想要她们,我纯粹是想知道她们的丈夫要花多久才发现。我甚至还和她们之中的两个有了孩子,这让我觉得事情更有趣了。”

      “她们的丈夫没意见?”

      加斯顿又叫了一杯杜松子酒,侍者不敢怠慢地给他添上。他一口吞了下去,喉咙发出畅快的声音,然后他再次看着我。

      “我不在乎他们,真的,他们也未必在乎。不知道就会幸福。是不是自己亲生的也没那么重要。她们开心,我也开心。我还会给她们寄赡养费,事实上,我都不确定孩子真是我的,但我完全不介意。我就是爱这种感觉。”

      “所以,你永远不会娶她们?”

      “只有穷人才会想结婚,想找一个女人免费玩一辈子,这种人才叫可耻,我嘛,用不着,没有女人值得我停下来,”加斯顿说,“女人是一种可怕的生物。”

      “我听说温蒂以前是你的情妇,”我注视着他的表情,可是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其它表现,而是沉默了一会儿。

      他大声地喊侍者,又要了一瓶恶魔坟场。

      “你听到的是实话,以前是,现在、以后都不会了,”加斯顿面部阴沉,说道,“有件事听起来很讽刺,大家都觉得是我把她送给了伦勃朗,换取了今天的地位,可我要告诉你的话,你也许觉得是我在撒谎。”

      “我对事实并不感兴趣,你可以不说,”我说,“即使你不撒谎,对我也没有帮助。”

      “啊——哈,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你从不说假话,即使我的枪可以轻易地让你断子绝孙,”我承认,他这句话是在说实话,但我对子孙繁衍的事也没有兴趣,一个酒鬼的后代除了是酒鬼还能是什么。

      “我看是你自己想说出来,和我聊天只是借口,”我说,“你身边没有朋友,那是当然,谁也不愿意和□□扯上关系,和你做朋友的同时也是你的敌人,和敌人是不能说真心话的。而我,我什么都不是。”

      “你有被女人甩的经历吗?”

      “嗯哼,我哪一次不是被女人甩,”他这话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有钱人也会被甩,我是因为没钱才被甩的。

      他半皱着眉头,说,“就只有这一次,我是被女人甩的。”

      我再傻也明白,他说的女人就是让我调查婚外情的温蒂玛贝尔,我到现在都只看过她一张照片,她看上去并不高大,在我印象中,法国少女都和苏菲玛索一样性感、迷人,可是,我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个头不是很高,类似洛丽塔的样子。

      “这是你希望调查她的原因?”

      “还有三个多月,她就要和我的弟弟结婚,我可不希望她的婚外情被好事者发现,会让我的家族蒙羞,你帮我找到那个人,以后的事都和你无关。”

      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事情不像他说的那样,他真是为了家族的荣耀还是,他不愿意温蒂和伦勃朗结婚。

      不论是哪一种,我都没有理由在乎。

      “我明天就开始调查,”我举起杯,“来,干一杯。不为什么,今天一醉方休。”

      此时,尤利娅提着一件名牌内衣的包装盒回来了。

      我偶然间看到包装盒上的图片,尤利娅穿上肯定很漂亮。

      加斯顿掏出钱来买单,还放了十美元作小费。

      “我等你的好消息,”

      待他走后,我默默拿起那十美金,揣进了口袋。

      然后,我也起身离开,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十美金在我口袋里,摸起来软软的,我开始窃笑。

      没理由让杰克认为中国人也开始慷慨起来。

      温蒂玛贝尔单独居住在波士顿广场旁的高级公寓里。

      从加斯顿提供的信息里我了解到她并没有和伦勃朗一起住,甚至连保镖都没配,只有一个墨西哥女仆每天在打扫她的公寓,给她做早餐。

      除了到附近的高档餐厅解决中晚餐,她的红色保时捷911一直停在车库,半步都没有挪动。观察的第一天,我几乎什么也没发现。

      第二天,为了方便跟踪,我到出租汽车的公司租了一辆破旧的普利茅斯。老车什么都好,就是老爱熄火,搞得我经常得停下来。

      我手里拿着尼康相机,将焦距尽可能地调近,好在像素一直不错,我完全可以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加斯顿把她说得很危险,可在我的眼里,她看上去很普通,和一般的情妇没什么不一样。

      况且,温蒂玛贝尔个头矮小,虽然有二十四五的年纪,人看上去还是显得更小。衣着方面,她倒是非常爱国,清一色的Etam(法国品牌),其它方面,我倒没发现任何需要在意的地方。

      第五天,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重复着这种单调乏味的生活,日复一日。跟踪了五天,我养成了在车上就餐的好习惯,一个汉堡加一杯可乐成了我的早晚餐必备。

      这几天,我都没有回公寓,廉价的普利茅斯成了我的新公寓,晚上酒吧打烊的时候,我也没光顾任何一家,依然将车停在温蒂公寓对面的车道上,拿着望远镜监视着。

      第六天,我发现了不同处,原本温蒂的墨西哥女仆每天早上六点左右都会来,但是我一直监视到中午十二点也没发现她的身影,而温蒂也没有动身去餐馆吃午餐。

      这令我焦急和失望。莫非女仆有事不能来,生病或者请假。还有,温蒂为何也不开车去吃午餐,平常再晚,十一点半她也出门了。

      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我继续蹲守,一直到黄昏,公寓处依然很平静。中途下过一次车,买了一些零食、水和速溶咖啡,今晚注定又要熬夜。

      第二天凌晨五点左右,我看到一辆熟悉的车从公寓停车场开出来,于是,我瞬间清醒了。车里不止一个人,而且另一位陌生人肯定是个男人。

      如果能拍到男子和温蒂的正面照,那么晚上我就能向加斯顿交差,并拿到后续的一万美金。我变得很兴奋,拿方向盘的手也开始颤抖。

      温蒂开起车来很保守,不紧不慢,时速才80迈不到,我在后面追得都有些焦急。大晚上,即便我拿起相机,从后面也拍不到任何车内的情况,闪光灯也会引起怀疑,只有等他们停车。

      可是,他们始终不停车。

      差不多快七点的样子,天都大亮了,他们终于在海边停了下来。晨曦微露,和风煦煦,二人从车里下来,我注意到那名陌生男子,五官精致,相貌英俊,高大魁梧,温蒂站在他身旁看上去与小矮人无异。

      男子操着一口纯正的意大利腔在说话。

      “我就说早上的大海最好看,”。

      “亲爱的,以后我们也在海边买别墅,好吗?”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温蒂说话,话虽很轻,但极悦耳,“我喜欢海风和海鸥。”

      “你不提我也知道,我准备把整个海岛买下来送给你,”男子温吞吞地说,“我的小公主,这样你还满意吗?”

      也许是察觉到温蒂会吻他,他主动弯下腰给她。

      我瞅准时机,快门马上按下,拍了不下二十张,虽然偷情的证据以在床照且裸为最佳,但吻照也算第二佳的证据。

      好在,他们继续缠绵温存,根本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我不清楚还要等多久,于是,在车里吃昨夜剩下的薯片,继续用高倍望远镜监视着,大约八点零八分,他们又上了车,开往回去的方向。

      陌生男子在中途就下了车,在某商店街的拐角处。我当然会选择跟踪他,温蒂除了回家,别无二处。

      他走得很慢,左拐右拐,一直朝前走。

      可是这时,最悲催的事发生了,普利茅斯再次熄火,我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坐上了最近的出租车,连车牌号也来不及看清楚。

      下午,普利茅斯在维修店度过了漫长的两个小时。

      我已经等不及将好消息带给加斯顿。

      阔别六天,我终于有机会睡在正常的地方,所以睡得特别香甜。等我醒来,天早已经黑了,一看手表,刚刚跳过九点,于是,我起身在家里找食物,除了一包麦片和两个已经发臭的鸡蛋,我几乎没找到任何可以称之为食物的东西。

      我又走出了公寓,就近在中餐馆吃了两碗白米饭和一盘爆炒腰花,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小肚。然后,我在商店买了新鲜的水果和一箱纯牛奶,柃着回了公寓。

      一个礼拜没光顾“Statepark”,相识的人都回过头来看我,像看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他们大抵在心中都把我定为在某地醉死,只有酒保杰克依然是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他知道我去了哪,但他并不在乎我会不会再回来。

      “这么快就能,你应该是已经有所发现,”杰克直截了当地说,“你不打算跟我讲,对吧。为什么你们亚洲人都这么无趣。你应该清楚,我们连各自的性生活都会和朋友分享。”

      “包括婚外情和一夜情,”我说,“我不是个喜欢分享的人。我喜欢的女人,哪怕一根手指,我都不会让别人碰,背后说闲话更是不可能。也许我们很无趣,但我们不会为了有趣就伤害到她们。这就是男人,真正的男人。”

      “这么说,你不会和别人有婚外情和一夜情,”杰克有些戏虐地说,唇部的胡须微微上扬,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你知道吗,杰克,你真的不了解我们,一辈子爱一个人,我们可以这么做,只要她值得,但成为第三者也并非不可能,我们并不介意偶尔给自己找快乐,只要互不干涉,生活可以安稳地继续下去,本来嘛,婚姻就该是自由、开放的。”

      “我有点喜欢你了,荣,”杰克将调好的玛格丽特递给我,“我一直以为你是天主教或佛教徒,他们最爱做的就是要你禁欲,我他妈不是圣人,不,圣人也做不到,耶稣不是还有老婆抹大拉的玛利亚,依我看,禁欲的都他妈该关进精神病院。”

      “你应该经常出轨,告诉我,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叛逆、刺激,事后你会后悔吗?”我舔了一下就停下来,看着杰克的眼睛,“我真的想知道。我叫女朋友的时候,只有精神出过轨,身体还是一直控制在自己手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对方是否值得我这么做,但我就是这么做了。可是,和她们分手后,我就觉得我他妈是绝顶的傻瓜。她们和我在一起时,个个都是出轨小能手,男人玩了一个又一个。”

      “那是一件你无法阻止的事,女人天生就是水性杨花的,我们可以每天跟她们说我爱你,一生一世,但我们千万不能按自己说过的话去做,因为,她们不值得信任,”杰克似乎深有同感,继续说,“我结过三次婚,第一次发现老婆婚外情还是孩子在家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他们睡在一起,他穿着我的睡衣,躺在我最喜欢的枕头上,摸着我女人的胸部,最重要的,他用我的杯子喝水。这点我可无法饶恕他,让他赔钱买了个新杯子。你也许觉得我会把他暴打一顿,不,我让他带着我的女人和孩子一起滚出我家,既然他睡了,所有权就是他的,女人可以再换,孩子本来我也不确定是我的,现在也无所谓,都带走,但是他们必须等我们离婚后立刻结婚,按照法律,我可以不用付赡养费,太他妈痛快了。”

      “你一点都不爱她,”我纳闷道,又喝了一口玛格丽特,“否则你怎么受得了。”

      “我第二任妻子是一个婊子,她差不多和波士顿所有的男人都操过,没人愿意娶她,我愿意,这是已婚男人的宿命,你觉得我不爱她,不,我爱死她了,她给我带来很多快乐,我心理医生跟我说,这是因为第一任妻子出轨给我带来的伤害,促使我以这种方式自残,去他妈的心理学,我当时在想,也许我的心理医生也和她睡过,既然你如何爱一个人,她都会给你带来伤害,为什么我还要在乎她和谁做过或者偷情。”

      “那为什么你会和她离婚,”我有些好奇,“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吗?”

      “我是,但她的情夫看不透,也做不到,你大概也猜得到,她有很多情夫和暧昧对象,这是她自以为的魅力导致的,有一天晚上,她和情夫开着越野车在野外打野战,衣服都扒光,结果另一个情夫开车过来,用手枪打死了他们,你永远猜不到,警察让我认尸的时候,他对我说的话,他说,我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吉姆就是沉不住气。吉姆就是枪杀她的男人。我再告诉你警察后来说的话,他说,其实我也想杀了她,但我太爱她了,下不了手。不用我再说明吧,他也和她有一腿。”

      “跟我说说你的第三次婚姻,她是什么样的女人,”我说,杰克的话听上去太传奇了,我都听入了神,“一定不一般,毕竟,你经历了那么多。”

      “那你就错了,她和我前两任如出一辙,好不到哪去,如果你结婚就会明白,无论你娶的是心仪的还是不情不愿的,都没什么不一样,女人说到底也是动物,和男人一样,她们也喜欢滥交,喜欢和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场合□□,我们无法接受,因为那也是我们爱做的。可是,生活告诉你我,有些东西,不管你接不接受,它还是永远存在,和时间一样永恒。”

      “你们又是怎么离婚的?”

      “这次和以前不一样。这次是因为我破产了,谁会愿意跟一个破产的男人在一起,金钱是她们忍受我的惟一理由,没有这个理由,我根本什么都不是,女人因为钱和你在一起很正常,这点我并不反对,所以,我把卖房后仅剩的资产都给了她,还有孩子,当然,我也不确定孩子和我有关系,或者她也是为了孩子才和我结婚,无所谓了。”

      贾斯丁加斯顿难得今晚没有带佳人,而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出现在我面前。他的脸色有些许疲惫,和我以前见过的他判若两人。

      “我想,你是来给我带好消息的,”加斯顿不慌不忙地让侍者送来点心和他很少点的新加坡司令,“拿给我看看。”

      “只有接吻的照片,画面还很清晰,”我把照片从黄色纸袋里拿出来给他过目,他缓缓地接过,“要拍床照,恐怕很困难,保安太严密了。但是,如果你一定要,我也有办法。”

      “这些就够了,你做得不错,”他边看照片边说,眼睛一直都不在线,死盯着照片出神,“你真该拿它当职业,像福尔摩斯一样。”

      “福尔摩斯可不会调查婚外情,”我说,“那,既然你很满意,是不是就算是结束了。我一个礼拜没睡好觉,这不刚醒不久,想回去补觉。”

      他偏过头说,“公羊荣先生,这件事没有第三者知道吧?”

      “你这么问,好像要把我灭口,你真的认为这种事值得浪费一颗子弹,”我笑笑,说,“你放心吧,没有人发现这件事。”

      我不想把酒保杰克交代出去。

      “我只是不希望家族蒙羞,但为此杀人还没这个必要,”他说,“既然你已经帮我查出来,后面的事就和你无关。以后如果你听到什么,权当自己从未参与过。我不能告诉你,会发生什么事,但肯定不会是普天同庆的那种。”

      “她每出现一个情人,你都要杀了?”我说,“还不如把她杀了。你改变不了她,要么你永远地放弃,否则后悔的只有你自己。”

      他停住咀嚼,冷冷地看着我,随后又大口吃起来,拿起酒就往肚子里灌,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很深邃,也很清澈。在我看来,他很单纯。

      他说,“也许吧,我是放不下她,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但我的身份特殊,我不能把弱点暴露出来,也不能让人背后捅我一刀。”

      我说,“你有没有问过她是怎么想的。像她那样的女人,身边的男人那么多,为什么要选择你的弟弟伦勃朗。”

      “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就是想气我,她知道我讨厌伦勃朗就像讨厌一只臭虫,女人最会抓住你的软肋,然后踩上一脚,听到喀嚓喀嚓的骨头碎裂声,她们还会欢呼雀跃,”他说,“这就是女人的本性,残忍与无情。”

      “你不怕警察找你,”我说,“本来你们家族就备受关注,附近都有可能藏着扫黑的便衣,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里。在牢里要怎么去爱别人。”

      “这是我家族要考虑的事,”他表现地极为自信,说,“他们不会让我做一辈子的牢,再说,我根本不会坐牢,我有很多愿意替我坐牢的人。”

      我没想到加斯顿还是这样一个情种,于是,我只好继续规劝。

      “你根本没必要杀他,只需要教训他一顿,让他离她远点,他知道你的身份后就不会再找她,男人都没那么傻,女人再漂亮也比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我说,“你只经历过一次背叛,但我经历了很多次。她们给我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我他妈连妓女都不信,我从不跟女人乱搞,再漂亮的也不,我不想惹麻烦,你懂,越漂亮的越麻烦。”

      加斯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同样黄色的信封,里面应该装了一万美金的余款。他的眼神很锐利,如鹰隼般地划过我全身,弄得我浑身不舒服。

      他将信封递给我,我接了。

      “里面是两万美金,一万是答应你的余款,另外一万是希望你不要说出去,我拿你当朋友,否则根本不需要这么做。”

      他的确不需要这么做,大可以让人把我枪杀,然后埋起来,反正美国人根本不会详查一个黄皮肤的人是如何不明不白地死去,他们巴不得呢。

      “那以后我们还要见面吗?”我说。

      “我暂时不来了,最近家族会很忙,我刚坐上这个位子,需要做出成绩他们才会服气。你可以继续在这里,以后我也方便再找你。当然啦,只是喝酒聊天。”

      “我会等你回来。”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大笑。

      “别弄得好像永远都不会回来一样,我会的,这里的氛围我很喜欢,附近的女人也深得我心,我爱波士顿,也爱波士顿所有的酒吧,我怎么会不回来。”

      “你为什么这么爱泡吧,在我看来,你并不享受,”我直言不讳地告诉他,“每个人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理由,人不会无缘无故做某事。你想逃避什么?”

      “我惟一要逃避的是子弹的追杀,”他喊了两声侍者,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账单,“还有你羡慕我富有的眼神。”

      “我不羡慕,”我说,“贫穷使我更强壮。”

      “还有嘴硬吗?”他站起身,和我挥手告别,对我而言,这是一个漫长的告别,我目送他消失在我的视线。

      这一次,我没有拿走加斯顿留下的十美金小费,自己也留了一美金。

      “我走了,杰克,”临行前,我向酒保杰克道了别,他仍然没有看我,但我知道,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女人背叛男人的好处之一就是把同样遭迫害的人联系在一起。

      我决定给自己放三天假,不再去“Statepark”。当天早上,我到沃尔玛超市买了够三天用的生活用品和食物,一个人闷在家睡觉。

      宿醉早已成为常态,我花了整整半天才让自己睡得安稳。波士顿的黄昏穿过窗帘,照进我的眼睛,我才发现,中饭还没吃,天都快黑了。

      我起身,把自己扒了个精光,走进窄小的浴室,拧开莲蓬头,打上肥皂,让自己好好地享受了一遍舒爽的感觉。

      人睡足后,果然神清气爽,我感觉分外地愉悦。拉开窗帘,俯瞰波士顿壮丽的夜景,有一种心醉神迷的错觉。

      可是,闻到自己身上没有半点酒气,我都不适应了。

      我用面包机给自己烤了五片,配着黄油和鸡蛋吃下去,然后猛灌了一瓶2.5升的纯牛奶,还是外国人大气,国内都很少看到这么大的牛奶瓶。

      正当我吃得起劲时,门外传来一声狗叫,我记得波士顿的公寓是不准养狗的,会是流浪狗吗,带着疑问我走过去,轻轻打开了房门,狗见门被打开,竟毫不客气地进来了。

      随着它一同来的还有一个戴墨镜的人,一个标准保镖形象的男人,身高约185公分,身材魁梧,姿势端正,以前大概当过兵,他粗声粗气地跟我说话。

      “你就是公羊荣,”。他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

      “我可没说欢迎狗进来,你有什么事?”我不太愉快地说,“我很忙,你也看到了,我在吃饭。你这样做好像不够礼貌,先生。”

      “你会功夫那种雕虫小技,我很想跟你切磋一下,”他说,“我叫迈克尔马德森。可惜今天不是我要找你,夫人,这边请。”

      这时,一个娇小的女子转过身,和我对视。

      妈的,这个法国女人是温蒂玛贝尔,她居然找到我这里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操,我该怎么敷衍过去,或者怎么逃出去,迈克尔马德森一定带了枪,美国人几乎人人都有枪,温蒂玛贝尔也可能有。

      “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我现在杀了你们,法庭也不会关住我,”我说,“快离开我的房间。”

      温蒂玛贝尔抱过小狗,摸了摸它的绒毛,然后示意迈克尔马德森先行离开,在外面等。马德森虚掩上房门,留下我和温蒂玛贝尔。

      “首先,我想表达歉意,其次,如果你杀了我们,也不会被法庭轻判,因为这房子不是你所有,只有房东可以证明你住在这,所以只需买通房东,你甚至可以变成非法闯入的那个,当然,不买通他也不会帮你,这里是波士顿,不是你们中国,一切我说了算,”温蒂玛贝尔的话句句在理,我都不好反驳,“怎么样,要不要坐下来谈谈。”

      “我都不认识你,有什么好谈的,”我说,“难道你和我睡过,我这人记性不好,你要提醒我,我用的是什么姿势。”

      本以为可以激怒她,她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耍嘴皮子也是你们侦探擅长的吧,公羊荣先生,请看,”说完,她拿出数十张我在她家附近监视以及普利茅斯跟踪她到大海边的照片,“墨西哥女人除了洗衣叠被做得好,跟踪也是她的强项,我早就知道你在监视我。”

      “那你还让我拍到证据,”我说,“你不在乎他的性命?”

      “有的人,死了比活着值钱,”温蒂玛贝尔继续说,“他所有的财产都已经转到我名下,我为什么还要在乎他是不是活着。”

      “那,你还想知道什么,”我觉得她肯定知道是谁找的我,这肯定不是她来的目的,“该知道的你肯定都知道。”

      “我找你来的原因很特殊,但我要先确定,你值不值得信任,”温蒂玛贝尔把狗放下,向我要了一杯果汁,“事后我会给你这个数。”

      她伸了伸手指头,只有小小的一位数。

      “一万美金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公羊荣先生,这可不是一万美金,是一千万,而且不用交税,钱就在瑞士银行,事情办成后,我会给你密码,想什么时候拿都可以,”温蒂玛贝尔说,“但这个秘密,你永远不能跟任何人透露。”

      “杀人的事我不做,”我说,“其它的都可以。”

      “你应该知道有很多人与我有仇,我拿走了很多人一辈子的巨额财产,不说多,少说也不下四十人,全部都是亿万富豪,他们对我恨之入骨,但又暂时拿我没办法,我选择了□□家族的人就是为了逃避他们的追杀,他们不敢碰□□的人,只是,我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你的前雇主,贾斯丁加斯顿,所以我必须消失,又不能太简单地消失。”

      “我有什么本事帮你消失?”

      “最好的消失就是假死,公羊荣先生,我需要你帮我制造假死状态,”温蒂玛贝尓指了指地上舔我鞋的狗,说,“这只狗送给你,作为你我恋爱的证据之一,以后你跟人提起就说我是你女朋友,这样警察来找你问话会更有说服力,具体的就要看你的安排。”

      “外面那个人能信任?”

      “他是我一个亲戚,绝对可靠,我消失后会在地球另一边继续生活,你要保证不会有人来骚扰我,这笔钱就是你的,”她顿了顿,说,“你可以做到吗,公羊荣先生,我会和你假装一百天的情侣,在第一百天的时候,你必须让我消失。”

      温蒂玛贝尔走了以后,我才发现,自己面临的最大威胁居然是那条母狗,她在我的房间到处大小便,并且狂吠不止。

      女人总是麻烦的携带者,连母狗也一样。温蒂玛贝尔开了一张五千美金的支票给我,当作狗的日常开销,事后连笔都一并留给了我。

      我仔细查看它,它居然有狗牌,叫贝尔。我不太懂温蒂玛贝尓取这个名字的深意,她和人都不曾这般亲近,可是,却肯与一只宠物同名。

      首先,我整理思绪,需要到宠物店给狗买一个合适大小的铁笼,狗盆,狗链,还有狗粮,当然,也不能少了狗的玩具,假骨头。我也不是没养过狗,大致流程都差不多。

      对了,要买十几二十斤生肉放在冰箱,狗可不是速食主义者。另外,还要有空就带它四处散心,帮它处理粪便。

      在监视温蒂玛贝尔的过程中,我不记得她有养狗,也从没见她的墨西哥女仆或任何人出来遛狗,可见这是她故意买给我的,但我却完全不知其意。说要和我假装情侣,然后再让她消失,她大可以自己想办法消失,又何必花大价钱找我。

      这个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和她素昧平生,惟一的联系只有贾斯丁加斯顿,我想,即便加斯顿得知我帮助她脱逃,也不会怪罪我。

      处理完狗的事,我继续浑浑噩噩地度过预定好的三天假期中剩下的两天。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照顾贝尔,让狗吃好,喝好,睡好,然后解决自己的早餐,通常都是面包、鸡蛋和纯牛奶,偶尔会增加麦片。

      可是,我想了很久也找不到帮她金蝉脱壳的计谋。假死看上去不难,实际操作却未必。首先,假死也分为有尸体和没尸体,没尸体要简单得多,场所可以选择在万籁俱寂的山谷,空无一人的悬崖,最好是深不见底的大海,但这样做很难瞒得住一群经验老道的□□人物,因为他们肯定经历过很多次雷同的事,相反,有尸体要难得多,要从何处找来和温蒂玛贝尔几乎以假乱真的死尸,光是找死尸,其难度已经很大。再说,总不能为了伪装她的死亡,杀害别人。

      三天期限到,酒吧关门的最后一小时,我去了“Statepark”,酒保杰克看到我把我叫过去,感觉好像有什么急事。

      “你可算来了,有人这三天一直在找你,”杰克说,“你是不是把他的事给办砸了,他看上去特别生气,像要找你拼命。”

      “贾斯丁加斯顿,说的是他?”我颇为纳闷,“你肯定是看错了人,事情早就结束了,我和他也不会再有瓜葛。”

      “他派你去拍温蒂的偷情照片,”杰克递给我一瓶苏格兰波本,斟满一杯,说,“除了拍照,你没做别的事吧,譬如操了温蒂,我说真的,这事可不是开玩笑。”

      “想什么呢,我可是有职业道德的人,”我回忆着温蒂玛贝尔,她那种高人一等,犹如狮子座的状态是我特别厌恶的,她不是我钟意的类型,“怎么,你听到什么谣言了?”

      “我听说温蒂玛贝尔到过你的公寓,还送了你一只狗,”杰克说,“你们的关系很不一般呐。告诉我,她找你做什么?”

      我猛灌了一杯,然后沉默半晌。

      “加斯顿也知道了?”

      “他没办法不知道,”杰克说,“现在整个酒吧都知道你是温蒂玛贝尔的情人,你知道那只叫贝尔的狗吧,是加斯顿送给她的,算是定情物,你不知道,它对加斯顿意味着什么。那只狗见证了他和温蒂玛贝尔全部的爱情。所以,他现在对你很火大。”

      “我把狗还给他,”我说,“又不是我想要。”

      到底是谁把温蒂来我公寓的事传出去?是温蒂自己,为了迫使我替她想出假死的计划,好像说不通,我不是已经答应会帮忙了。

      加斯顿是一个善妒的情人,虽然,他平常是那么的温文尔雅,但他骨子里是倔强的,不肯面对现实,即便他深知错在温蒂玛贝尔,依然迁怒于别人。

      “我觉得你没做,你是我见过最不会做这事的人,”杰克给我添酒,说,“可是,你要怎么跟加斯顿解释,现在谣言满天飞,你根本跑不掉。”

      “我不需要解释,清者自清,”我说,“他来我会跟他说。”

      “你跟他说吧,”杰克说完,指着门口方向,贾斯丁加斯顿正面不改色地望着我。

      他靠近我,示意我在一旁坐下,说实话,我有些胆战心惊,加斯顿每一次都带枪,要是他一发怒,我必死无疑。

      “坐吧,”他说,眼神分外锐利,“坦率地告诉我,是你做的吗?”

      “做什么,我对她半点兴趣没有,”我说,“她来我公寓只是因为发现我跟踪她,来找我要回底片,仅此而已。”

      “狗怎么解释?”

      “她说公寓没办法再养狗,所以给我养,我们这管得松,”。

      男人遇到这种事总会失去理智,特别是自己在意的女人。

      这次轮到我请客了,虽然我不觉得自己该道歉,但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惹怒一个带枪的人,就假装自己真的上了温蒂玛贝尔,谁女人被其他人上不会火大,何况是那种喜欢投怀送抱的人,对情人而已,牵个手都能引发类似核武器的爆发。

      在这之前,我对女人一知半解。无论从心理还是生理上,我们的构造都不同。男人在外寻欢大都是找刺激,女人又是为了什么?

      我有三个前女友,她们都不是省油的灯。

      第一个光堕胎就已经三回,身边的男人更是不计其数,换了一个又一个,打击贪官后换将都没那么勤快。可是,她到底想得到什么呢,不同的性高潮还是男人多带来的成就感。这些已经无从查起。

      第二个也不是好鸟,朝三暮四,与我一起时同时交好几个地下情人,还和其他人暧昧不清,我们分开过无数回,最后又走到一起,然后又因为一点小事分开,她还不辞辛苦地跟我讲,身体不好,因为和前男友们□□太频繁。每次她这么讲,我的内心总是五味杂陈,一方面,我喜欢她这种主动的态度,另一方面,这也是让我害怕的地方。最后一次和她争吵,她一气之下下嫁给一个同村的男人,听说经常为了小事吵架,也流产了,在闹离婚呢。

      也不知怎地,要是她肯回来,我还会选择和她在一起,因为我对她有愧疚,若不是那次争吵,我们还会继续下去,她也不会嫁给别人了。

      第三个没什么好提的,在一起时间不长,我家境清寒,她选择了嫁入豪门,仅此而已,几乎没有什么好写的,她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我怎么都搞不清女人滥交的主因,是内心的压力太大,还是本身的欲望就是很强,当然,我并不在乎。我这个人有些浪漫主义情怀,即便女友百般暗示,要我留下来同床,我还是选择拒绝,因为我希望再多谈一段时间,找到一种完美的感觉。好像第二天她就发文说我不是她想要的男友。

      结果不是很好,相信我是惟一会这么想的人。

      后来,我在外打工,又遇到不少女子,其中一个叫小D的,她结婚了,当时孩子也可以走路,老公我也见过,她当时过得算不错的,但无奈夫妻关系不好,我见过那男人,形容猥琐,面目狰狞,想必和这样的人一起是很辛苦的事。

      她喜欢我来之前的一个人,怎么形容他,很男人吧,可是,我不清楚都互有家庭的二人想发展成何种关系,做彼此的第三者,要么都离婚。如果相爱到一定程度,离婚没什么,但是这二人互相喜欢却无疾而终,叫人匪夷所思。

      一开始,我对她并不了解,她很漂亮,身材也好,但不知为何,我居然不感冒,也许是此前失利的阴影太多,前女友也都很漂亮的缘故,让我觉得,但凡漂亮的女人都靠不住,她们一开始疯狂地爱你,得到后再以同样的激情和他人滚床单,还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所以,我得出结论,没有漂亮的女人会真心爱我。

      但接触久了,我也有了俗人之间称之为心动的感觉。但这感觉非常微妙,我也克制自己不要轻易上钩,经验告诉我,她就是姜子牙。她们喜欢到处撒网,鱼儿是哪一个族群并不重要。

      我这人喜欢一成不变,但凡有改变就接受不了。她一开始还是很用心地撒网,每一天,每一次的接触和对话都有不同的体验,那时候,我应该在咬钩了。

      然而,没过多久,江面却出其不意地波涛汹涌,她突然不再理睬我,做得太明显,我再木呐也能明白。但是我做侦探的本性促使我寻根究底,原来前一天那个她钟意的男人来过,有人吐槽说,她今天又可以来一炮了。

      那也是第一次我开始正视这段感情,此前我并没有把它看作与我有关的事,因为这种事太多了,然而,真正推理起来,细思极恐。

      她的感情和我三个前任如出一辙,混乱得如同一地毛线。

      于是,我寻思,那就这样吧,反正我充其量只是第四者,根本无权指责她的私生活。可是,这样想会不会太可笑,她结婚了我都不介意,和情人纠葛不清我却在意起来。

      的确,最可笑的是我。

      此后,我们再也没有往日的激情,很明显地,她也在和我划清界限。再后来,她又找上了另一个人,我很震惊,和我第二个女友太像了,不仅是眼光还是速度。

      这人没什么好介绍,我也弄不清她找上他的理由。总之,他们开始变得很亲密,过分亲密,从总是一起出去和回来,还有同段时间消失来推测,他们在约会。

      从我这撤走的激情又到了他的身上,而她每天都笑容灿烂。她不是什么坏女孩,但为什么会如此复杂,复杂到作为名侦探的我也推理不出她的想法。

      当然,如果不是我的敏锐及在意,也不会发现这些。这也充分说明,我上钩了,且不愿意脱钩。她到底什么地方在吸引我,不是外表,是那种欲拒还迎的感觉。若没有那种感觉,再漂亮的女人也无法让我心动。

      从我每个前女友都一身病态可以略知一二,我是个喜欢做医生的人。越是绝症晚期越是能吸引我的注意力。

      和她,最后当然没有结果,但有件事可以确定,我已经爱上了她。我当然不会在有生之年告诉她,告诉她只会让我显得像一个笑话。她未必在乎。

      对她来说,我只是另一个被她征服的俘虏,可有可无。

      加斯顿死死地瞪着我,眼中恨不得迸出火花,他的手插进口袋,我下意识地冒出冷汗,只要一枪,我可能就会一命归西。

      按照我对加斯顿的了解,他应该装了消音器,即使我死在众人面前,也只会被伪装成喝醉了,我反正是有名的酒鬼,他只需要把我偷偷扛在肩上,再让手下把我埋在山谷里。

      现在惟一能让我保命的,就是把温蒂玛贝尔的计划透露给他。可是,我不能这么做,一方面有一千万美金的原因,另一方面,我还不了解温蒂玛贝尔找我的理由。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加斯顿认定我上了他的情妇,这点很不加斯顿,平常他应该很冷静才对,而且,就算那是事实,他生气的理由也着实牵强,“朋友可以分享的东西很多,女人除外。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说,”我对她丝毫没有□□。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吗?”

      “不满意,她是个完美的女人,你对她有什么不满?”此时,他竟然对我笑了起来,手也从口袋里拿出来,他说,“我怎么会相信别人的谣言。你是我见过最诚实的人。”

      我在心里说,我不是。

      “杰克,过来,为何不一起喝一杯,”加斯顿招呼酒保杰克,杰克摆摆手,婉拒了,他还在工作,于是,加斯顿拉住其中一个侍者,点了一瓶葡萄酒和两份甜点,侍者很快将东西放在我们的桌上,他说,“我敢说你一定吓得尿裤子,我口袋里是什么,一把枪,我当然有一把大枪,但是从不射男人,哈哈,对不起,开个玩笑,我想,酒吧大部分人都以为我会这么做。”

      “我不这么觉得,”我的头歪向一边,“你是我见过的聪明人中还要聪明的人,这种谣言你不会信,也不该信。要是我真的上了你的情妇,说实话,我会告诉你,让你知道,我很抱歉,不是有意破坏我们的友谊。请相信,我是个有原则的人,我对朋友的女人只会欣赏,不会亵渎。”

      就在这时,杰克走过来,向我们鞠躬。

      “我很开心,你们相谈甚欢,我以人格担保,公羊荣先生绝没有做谣言所说的事,他是我见过最正直的人,他可以把老婆给朋友操,但绝不会操朋友的女人。”

      这话令我哭笑不得,我可不会放任我老婆这么做,即便她愿意,说我控制欲太强我也不在乎,像这种事,想想我都会生一肚子闷气。

      “杰克,你有什么感受?”加斯顿说,“我听说你老婆背着你有很多情人,你挺过来了,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可以如此释怀。”

      “她们是女人,”杰克说,“我老婆只是做女人该做的事罢了。”

      “加斯顿,别调侃杰克了,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我说,“不教训我,你会被取笑的。哪怕事实并非如此。我知道你们□□的规矩。你们没有规矩。”

      “不,公羊荣,一个智慧的领导者不需要用暴力给自己挣面子,他靠的是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滥用暴力的从来只能做打手,做大哥的哪个不是用头脑做事。你该不会没看过《教父》吧,我们意大利人讲究生意就是生意,没有什么能影响到生意。”

      “你认为自己是迈克尔考利昂或者想成为,”我说,“但谁能保证你一定能活到最后一集。只要和利益相关,谁都只会考虑自己,不是吗?”

      “我父亲一直自比维托考利昂,他一直跟我们说,家庭有多重要,可是,他从不觉得出轨有什么错,虽然我母亲出身卑微,我还是觉得他道貌岸然,”加斯顿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又猛灌了一口波本威士忌,“我恨他,恨不得杀了他。”

      “我也听说过你们关系不好,可没想到这么严重,”杰克转身要走,“加斯顿,有一天你会明白,不论如何逃避,我们或许都或多或少成为像我们父亲那样的人。很多事,不是我们想改变就能改变的,你父亲还算不上罪大恶极的人。”

      “谢了,杰克,”加斯顿说,“谢谢你跟我说谎,全波士顿都知道,我父亲是公认的恶棍。我不排斥这种说法,相反,我认为说得太轻。他是我见过最混账的王八蛋。”

      “哪个父亲不是王八蛋,”我说,“我父亲是银行抢匪。”

      “出来了?”

      “压根没被抓进去。也许到现在都没被人发现,我只知道,他在美国的某个地方或世界任何角落,我不在乎,我早就失去了他。”

      加斯顿来了精神,两只眼睛放得雪亮。

      “为什么你要到波士顿来?”

      “没什么,我在国内犯了点错误,来这里避一避风头,”我不打算告诉他,我到底犯了什么事,“如果你打算杀我,最好也别逼我杀你。这个问题最好别问了。”

      加斯顿摇了摇头,“你给我看的照片,我让人调查了一下,他是个投资银行家,在瑞士银行工作,我肯定是要放过他的,我们家族所有的资产都存在瑞士银行,要是把关系搞僵,生意和家族都没法做下去。”

      “生意就是生意,”我皱了皱眉头,“你们这些意大利人呐。”

      加斯顿总是先一步离开,然后结完账,留下小费,今天也不例外。

      我不知道他是真心觉得我和温蒂没什么,还是想在我回家的时候再挑时机动手,也不怎么在乎,意大利黑手党出名的老谋深算,人前跟你做朋友,人后送你下地狱。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可是人内心的波涛汹涌很难分辨。

      酒保杰克见我走过来,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大概料定我会来找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我还没点,他就把一杯浓咖啡递过来。

      “这种时刻,还是不宜醉酒,保持清醒为好,”看来,他也不认为我的意大利朋友是友善之人,他说,“我建议你拿点钱买把枪和避弹衣,枪放在枕头底下,避弹衣当睡衣穿。你最近还会留小费了,这事我知道,为了不损失这点钱,我可不能让你这么早就死。”

      我为自己值一美元而骄傲。

      “杰克,你经历得多,现在这种情况你也知道,我可能要逃跑,有没有一种天衣无缝的办法让所有人都认为我死了,但我却在另一处好好活着。”

      “我当然知道,你买五杯恶魔坟场,看上去就和死了没区别,至于在另一处生活,你梦里的生活好吗?”

      “好极了,”我说,“你帮我分析一下,他会杀我的概率到底有多大?”

      “和你经不起漂亮女人诱惑的概率一样,”杰克说,“美国是个自由的国度,但不代表每个人都希望另一个有自由。”

      “看来他肯定会动手,”我说,“你帮我一把。”

      “你还不清楚贾斯丁加斯顿,让我简略地概括一下他的生平,”杰克说得绘声绘色,“你的意大利朋友是他父亲和妓女所生,所以一开始得不到家族的重视,意大利人特别看重家庭,他从小就遭受家族所有人的歧视,母亲也不管他,把他交给外婆带,外婆也不管他,他十三岁左右就开始一个人生活,十四岁因为偷窃被抓,关了几个月,十五岁又因为寻衅滋事被关了半年,后面几乎每年都会因为大大小小的犯罪记录被带进去,直到二十二岁,他因为捅死人即将被判刑,他的父亲才肯伸出援手,请最好的律师替他辩护,最后以精神失常为由,只关了两年,出来后就跟着父亲一起做生意,由于他做事干脆利落,管理得当,很快就得到家族的信任,短短几年间,家族几乎所有的生意都被他染指,包括毒品、酒吧、赌场、红灯区、珠宝店、房地产,只要能赚钱的生意他都做,我们只知道他很有钱,但不清楚到底多有钱。”

      “你认为他是个吝啬的人?”

      “你也看到他给的小费了,只要他给不超过十万美金的小费,他就是吝啬,”杰克说,“他因为各种明目被起诉,但都找不到实际的证据。联邦调查局也拿他没办法,听说派过不少于十个卧底,没一个能活下来,他做得干净利落,都是在帮派斗争中死掉的,就好像他一直都知道谁是卧底,但是又不指名道姓,而是悄悄安排他的死法,这么说吧,如果他想杀你,他绝不会告诉你,而是在你不设防的时候给你来一刀。这就是贾斯丁加斯顿,黑手党教父的本事。”

      “即便我没有上温蒂玛贝尔,他也照样会杀我?”

      “你做没做是一回事,他杀不杀你是另一回事。只要他人都觉得你做了,那么杀你的理由也便成立,你做不做,没人在乎,就像国王不在乎大臣是否忠心,只要有人怀疑他谋反,他就会杀了他,以儆效尤。这就是□□的政治,”杰克再给我添了一杯咖啡,“我奉劝你,要么赶紧跑,兴许还来得及,要么替自己物色个风景优美的墓地,长眠不醒。”

      “我还有第三个选择,你肯不肯帮我?”

      “我有什么好处,除了每次一美元的小费,”我发现,杰克是认真的,“无缘无故地帮人,我心里会难受的,要你,你给我十美元,我让你逃出升天。”

      我从口袋里掏出十美元,摆在他面前。

      “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好办法?”

      “首先,你得弄到TNT,对了,你还得弄辆车,把TNT装在车底,我当然不会让你进去,停尸房有很多和你一样身高的亚洲人,我可以弄一具新鲜的,然后在大街上引爆,炸得粉身碎骨,连DNA都采集不到,但行车记录和证件都可以证明死的人是你,”杰克笑眯眯地说,“我曾经帮过很多人隐藏身份,保证天衣无缝。我还会拍下爆炸的视频卖给NBC、ABC、CBS、FOX,或者纽约时报,再赚一笔。”

      “难道他不会起疑心?”我说,“在这时候毫无道理地死掉。”

      “我替你想了最好的理由,种族歧视,不喜欢亚洲人的在波士顿有很多,警察也会无缘无故找麻烦,我们不就是这样,”杰克在提醒我,他是黑人,“还有一个比较简单的方法,你喜欢睡觉吗?”

      “一种假装死亡的药?”我说,“如果是就着波本一起喝,有何不可。可是,我还是要再想想,也许只是我杞人忧天,他根本没打算杀我。”

      杰克冷冷地看着我,背过身去。

      “你知道天真这个东西害死了多少人。”

      半年后,我依然每天准时光顾“Statepark”,而且每次都喝得烂醉如泥。大家都很同情我,女友被炸弹炸死,尸骨无存,仅剩一丢无意义的证件和皮肤组织,警方根据这些资料才最终确定身份,死者是我的绯闻女友温蒂玛贝尔。

      只有酒保杰克对此持怀疑态度。炸弹策略是他第一个告诉我的,他没有理由不怀疑。但他不认为我会真的杀死温蒂玛贝尔,所以,他也没有拆穿。

      “加斯顿有多久没来了,”自从那次谈话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期间我也光顾过其它酒吧,都没有他的身影,“他戒酒了吗?”

      “有件事恐怕我得告诉你,我想,这些天以来,我们见过的贾斯丁加斯顿恐怕并不是真人,”杰克不像在危言耸听,他表现地非常认真,“他是个冒牌货。”

      “你不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我说,“当初可是你告诉我的。”

      “那是因为,虽然他们是同父异母,但相貌接近的缘故,”杰克继续说,“他不是贾斯丁加斯顿,而是伦勃朗加斯顿。我昨天才看到的报纸,贾斯丁加斯顿的尸体被发现埋在某处深山老林,如果不是最近非法炸山,也许二十年都不会被发现。”

      “他杀了贾斯丁?”我问他。

      “我想,法官并不在乎他有没有做,这个牢,他是坐定了,你真该看看报纸,”杰克说,“波士顿帮迎来了新的教父,老教父和某情妇的又一私生子,迈克尔马德森,不,现在改叫迈克尔加斯顿。”

      去他妈的,迈克尔马德森,那个陪温蒂玛贝尔来的大汉。这事太蹊跷了,巧合太多就不再是巧合。是温蒂玛贝尔杀了真正的贾斯丁加斯顿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的瑞士之行也就说得通了。想起两个多月前的瑞士之行,我就开始火大,好不容易坐飞机赶到瑞士银行,憧憬着我的一千万美金,指纹也按了,身份也确定了,瑞士银行不愧是世界上最保险的银行,他们什么都不会乱问。

      行长温斯顿陪同我到保险库,他拿出钥匙打开它,我当时有些犹豫,装一千万美金的箱子也太小了。但他打开的那一刻,我又觉得,箱子太大了。

      里面根本不是现金,而是一颗钻石,和传说中的“非洲之星”相似,如果是真货,市值1600万美金左右。

      我眼睛都被亮花了,但我不能让身边的瑞士人看出来,于是,我淡定地拿起它,仔细斟酌。温斯顿此时开了口,这是他第三次开口。

      “你父亲一定会很高兴,”。

      “我父亲,”我一愣,这时提到我父亲叫我很惊讶,“怎么,你认识他?”

      “快二十三年了,他是我们的老主顾,所以,他把这颗钻石存放在我这里,我一点都不奇怪,他说,这是给儿子留的,将来要作为遗产一代代传下去,但是他最怕的是,你不肯收。你们父子关系好像不太好。”

      “这钻石若真是他的,”我说,“那就继续放在这里。”

      “哎,我还以为他的朋友已经说服了你,”温斯顿彬彬有礼地说,“父子关系是这世上最难的关系,不管他做过什么,他是你父亲。你还不能原谅他?”

      “什么朋友,我听不懂,”我关上保险箱,将它放回原处,准备离开。

      “当然是在波士顿的朋友,卡尔加斯顿,他们是生意上的伙伴,”温斯顿说,“不是卡尔加斯顿亲自找你谈话吗?”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谢谢你的款待,温斯顿先生,”在走出银行门的那一刻,我回过头对温斯顿说,“如果再见到我父亲,替我和他说,我不需要他的钱。”

      “那你需要他给你什么?”

      “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

      在乘机的路上,我把最近发生的事开始梳理一遍。

      贾斯丁加斯顿的死亡或许与我无关,大概是卡尔加斯顿把和我谈话的任务交给了贾斯丁,但是被伦勃朗知道了,伦勃朗又告诉了温蒂玛贝尔,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大约是为情,伦勃朗杀死了贾斯丁,把他埋了起来。

      于是,伦勃朗为了不在父亲面前暴露,接下了这个任务,刻意出现在贾斯丁经常去的酒吧,做着贾斯丁经常做的事,目的是为了把我带到瑞士,完成任务。

      他顺利地完成任务,但谋杀的事迹却暴露了。

      我又往深了思考,谁会莫名其妙跑去炸山,这其中肯定有蹊跷,依我看,是温蒂玛贝尔出卖了他,然后制造了自己的消失。

      当然,我也帮了她很大的忙。

      我现在也想明白,她为何要绕这么一大圈子,目的却是让我拿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如果一个人莫名其妙告诉你,你随时可以到瑞士银行拿价值一千万美金的钻石,你会去吗?

      迈克尔马德森应该是温蒂玛贝尔的现任猎物,以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他只是个莽夫,出谋划策还得是温蒂玛贝尔。

      临走前,我喊住杰克。

      “你觉得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人?”

      “女人喽。”

      “不,是轻信女人的愚蠢男人。”

      “我听说你打算回国,”杰克面无表情,但看得出他有些依依不舍,“我再也收不到你的小费了吗?”

      “我准备戒酒了。”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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