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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嬷嬷解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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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识睡前不过是无意看了一眼大晚上不睡觉,正在咬着笔杆子奋笔疾书的苏锦瑟一眼,顺便把视线滑到她课本上,瞬间对苏锦瑟读书之差叹为观止。
那歪歪扭扭的大字,那狗屁不通的策论,那空口白话的论调,可她偏偏身上还有种天下第一的自信,洋洋洒洒,下笔如有神,反差之大令人啧啧称奇。
他也不知道哪里发了神经打算开始重头捉起苏锦瑟的学问,逼得苏锦瑟白日要受女夫子折磨,晚上要遭孟识摧残,几日下来,肉眼可见地憔悴了。
孟识作为一个老师极为严厉,一点不行都要重头来过。他本身极有学问,一手颜体即使是苏锦瑟这等学渣都能感觉出字体浑厚强劲,筋骨饱满,笔锋内敛。
无论是经义还是棋艺甚至是礼仪指导,孟识都颇有心得。教学时引经据典,更是能清晰抓住苏锦瑟迷茫的点,所以即使苏锦瑟总是提出哪些似而非似的问题,也能一点点掰碎了塞到苏锦瑟嘴里。
这样一位优秀的老师原本应该是高兴的,奈何孟识总喜欢拔苗助长,一点都看不得苏锦瑟成绩落后他人之下,这几日的白日里整日蹲在屋顶听着她哪里被骂,晚上就开始连夜教学,苏锦瑟打个哈欠都要开始发眼刀,冷冷注视着苏锦瑟,吓得苏锦瑟瞌睡虫都被咽了下去。
不过半个时间,成绩突飞猛进。
原本下棋一窍不懂的人好像被人突然点了一下,棋艺进步飞速,师傅颇有捡到宝的感觉,这几日赞不绝口,经义策论也从满嘴胡说到自圆其说,有了章法,不苟言笑的女夫子称赞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就连一向苛刻的莱嬷嬷都忍不住夸了好几次。
一时间,苏锦瑟脱胎换骨到连请安时,老太太都闻到风声夸了几句。
其实这事也是因为之前苏锦瑟的基础太差了,每每都是垫底,所以只要有一点变化就会很明显。
苏锦然趴在椅子上唉声叹气地抱怨着:“以后夫子只会骂我一个人了。”苏锦然的成绩与苏锦瑟半斤八两,如今苏锦瑟上了道,只剩下她独自一人面对夫子的怒火。
一旁的苏锦瑟没空搭理苏锦然,趁着休息时间抓紧时间练习大字。孟识当老师颇为上瘾,还布置了课堂作业,要求她今日交一张字帖上来,临摹的内容乃是孟识自己写的五页多宝塔碑文。
“你在写什么啊。”苏锦然见她写得脸颊通红,凑上去看了看,没一会儿惊呼道,“这是谁的帖子,蚕头燕尾,气势雄伟,好字。”
她父亲苏映明一生沉迷字画古董,最喜收藏字帖,一手柳体棱角分明,笔力俊逸潇洒,字体骨力劲拔,体态俊朗,字画墨宝在大梁也是颇有名气。苏锦然虽不务正业但眼力毒辣,一眼就看中了苏锦瑟临摹的帖子。
苏锦瑟两耳不闻,一心扑在贴在上,谨慎地写好最后一个字,小心翼翼地吹干叠好放在一旁,这才懵懂抬起脸来,只见脸上挂着明显的黑眼圈,一脸憔悴,当真是不用化妆也能有落魄的感觉。
她这半月,每日都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一天写两份作业被磨得一点精神气都没有。
尤其是有个老师总是对她恨铁不成钢,她一有松懈的时候就眼如冷刀,口吐莲花,让她几欲奔溃。
“你说什么?”她喝了口冷茶,冲天的涩味把她的困意驱散地一干二净,这才打起精神,看向苏锦然。
激动的苏锦然捏着那张帖子,眼睛发亮,高兴说道:“这是哪来的,这字,这字,绝了啊。”
她激动地甚至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琴棋书画她唯一拿得出手,也是最肖像其父的便是一手柳体,有乃父风范,一双眼睛跟着父亲看遍珍宝墨迹,鉴赏能力出众。
苏锦瑟看着被她如奉至宝捧在手心的纸张,扣了扣下巴,眼睛下意识地往屋顶看去。
屋顶上,晒着太阳的猫发财,瞳孔微微眯起,胡须一翘一翘的,尾巴漫不经心地晃着,满心写着得意二字。
正在用软布摩擦刀具的苏锦雨听着动静漠不关心地斜了一眼,不过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突然脸色大变。
“你怎么会有斐郎君的墨宝。”她冷下脸呵斥道。
“啥?”苏锦瑟一头雾水。
“啊!”苏锦然大惊失色。
“什么!”苏锦彤勃然大怒。
“喵!”猫发财后背毛发弓起。
一时间大堂内众人的视线通通落在这张薄薄的纸上。
斐郎君,斐善和,燕云十六州州牧的嫡长子,乃是边境响当当的人物。十岁从军杀敌,十二岁便单刀入敌营取敌军将领首级,十五岁名震四方,声名赫赫,如今不过二十年纪,一双桃花眼勾得无数郎君娘子倾心,尤其是眼角下的一滴红色泪痣,总是肆意飞扬。
笑时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战时威风凛凛,锐不可当。如此惊艳绝伦的儿郎如何不是大梁闺中少女期盼的良人。
苏锦光一双眼睛紧盯着苏锦然手中的纸,咬着唇。苏锦彤放下手中的笔,双眉皱起,一脸惊疑。
“七妹妹难道还不死心?”苏锦光敛下眉,犹豫说着。
苏锦彤噌的一声站起来,怒气冲冲,劈手夺过苏锦然手中的纸张。
她书法造诣一般,只看出是颜体,但斐郎君曾在太原十里长亭外的马上坡写了一副从军行的墨宝,同样是颜体书写。
边境风气多开放,颜体豪迈自在,博大恢弘,即使是娘子们也有不少人学习。苏家五位娘子除了苏锦然和苏锦瑟学的是柳体,其余人也都学颜体,其中苏锦雨造诣最好,常得夫子夸奖。
可之前学柳体的苏锦瑟竟然开始学颜体,她心中一时间闪过无数猜测,一把捏住那张纸,又看着被苏锦瑟临摹好后被折叠起来的纸张,怒火中烧,直接拿起来撕了。
苏锦瑟忍不住骂了一声,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闪着愤怒的光芒。为了临摹这帖子,她天未亮就爬起来写了,结果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事情被撕毁了,顿时脸都气红了。
她紧抿着唇,澎湃怒气在眼底闪烁,紧盯着苏锦彤,深邃的眉眼因为怒气而锐利十足,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珠宛若出水的乌金抱剑,在上扬眼尾中露出咄咄逼人之色:“你做什么?”
其实苏锦瑟对苏锦彤的态度就好像是看着十三岁被宠坏的小女孩,所以这位任性的小姑娘事事冒尖,嚣张跋扈,总是针对她的时候,她也可以视而不见,对待她的挑衅也总是视若无睹。
可她不能因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把别人辛苦写好的东西撕毁,好比自己好端端吃着饭,有人突然把她碗掀了,甚至还踩了一脚,这不是浑身都写着欠收拾吗。
苏锦然没想到自己无心一句话竟然引起如此大的风波,站在苏锦瑟面前,厉声反驳着:“这不是斐善和的字,你发什么疯,跟锦然道歉。”她语气态度强势,一张圆圆的脸沉下来和三夫人格外相似。
苏锦彤红着眼大声质问着:“哪里不是,谁不知道她之前私会斐郎君,而且她不是跟着你学柳体的嘛,今日又好端端写这颜体,难道还不能说明她贼心不死吗?”
身后的苏锦光怯怯说着:“而且这也不是夫子的字,七妹妹哪来这个帖子。”
坐在座位上观望着这边动静的苏锦雨猛地捏紧手中的帕子。
“若不是你不许她跟着学颜体,不然锦瑟好端端不跟着正经夫子学颜体,跟着我这个半吊子学什么柳体,你身为苏府嫡女整日莫名其妙,礼义廉耻都被狗吃了吗,还有你整日委委屈屈好似一朵白莲花,也不害臊。”苏锦然气急,一把推开苏锦彤把她手中的字帖抢回来。
苏锦彤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屋外的丫鬟们慌成一片,苏锦彤一把挥开琉璃的手,自己站起来,杏眼瞪着屋中诸位,冷笑道:“我莫名其妙,既然都说到这个地步我也就敞开说,你们几位都是受苏府恩泽长大,自小锦衣玉食,当以苏府为己任,虽说少女怀春,可那都是闺阁里的事情,闹到外面丢的可是我苏府的脸。”
“你私会斐善和,若不是祖母雷厉风行捂住消息,我们以后出门都捂着脸算了。”苏锦彤愤愤说着,紧接着把视线落在一直沉默的苏锦雨身上,嘴角泛开嘲讽,不屑说道,“装什么清高,你偷偷临摹从军行的拓本,还以为瞒得天衣无缝吗?”
苏锦雨脸色一白,随即骄傲地抬起下巴,淡淡说道:“斐郎君笔力出众,我练上一练又如何,少血口喷人。”
苏锦彤嗤笑一声移开视线,最后落在自己身后之人身上:“还有你,母亲瞒着不说是为你好,你也少些歪心思。”
苏锦光瞳孔微缩,脸色一僵。
屋顶上的猫发财踱到众人的头顶,脸色严肃,气势吓人。它眼尖,远远看到一行人走了过来,愤愤地走到屋顶背后躲起来。
苏锦瑟鼓起掌来,打破屋内死寂,笑说着:“六娘子好厉害的嘴,几乎话说的众位无话可数,可我只问六娘子一句话。”苏锦瑟冷下脸来,压迫十足地逼问道,“你如何认为这事斐善和的字。”
“因为隔着这么远的苏锦雨的一句话,还是苏锦光似而非似的一句话。”
苏锦然立马说道:“我父亲屋中就有斐善和的字画,锦瑟手中字帖的字虽然与字相似,但绝不是他的字,两者字体皆是骨力劲拔,体态俊朗,可斐善和性格狂浪,笔锋颇为潇洒,而这人的中锋浑厚强劲,端方峭劲,虽相似却依旧不是一人。”
“不可能!”苏锦雨猛地站起来,拿过她手中的帖子,指着其中某一个字,“这字明明和石碑上的字一模一样。”
“你也说了斐善和墨宝天下闻名,有人模范笔锋也不为奇怪。”苏锦瑟反驳着。
猫发财龇了龇牙,气得瞳孔竖起。
“那这帖子哪来的。”苏锦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质问着。
“你若是叫苏锦彤先与我道歉,我便告诉你。”苏锦瑟电光火石间想了个借口。
她总不能说这是一只猫写的吧。
“与我何干,你若是不心虚为何不直接说出。”苏锦彤自然不会给自己厌恶的人道歉,矢口否决。
“可你做错了为何不与我道歉。”苏锦瑟寸步不让。
“胡闹,全给我跪下。”老太太不知合适站在门口,也不知听了多久,突然呵斥着。
五位娘子没想到祖母门后,脸色大惊连忙跪了下来。
苏锦瑟心中一沉。
老夫人今日本是来跟着莱嬷嬷来检查功课的,没想到还未进门就听到屋内的吵闹声。她一生最好面子,之前在莱嬷嬷面前盛赞自己的几位孙女懂礼听话,可今日却大大打了脸丢了面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老太太坐在上位,看到苏锦然手中的纸,眉心皱起,示意雪柳拿过来。这字一看就不是府中之人写的,她掀开半阖着的眼皮露出阴沉的眼睛,盯着最后面的苏锦瑟。
“锦彤你先说。”她把那张纸甩在地上,冷冷说道。
苏锦彤自幼怵祖母,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紧接着其余其余三位姑娘也都被一个个问了过去,几人也非常老实,如实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苏锦然颇有良心,一直把事情揽过去,生怕祖母重责苏锦瑟。
她是三房唯一的女儿,自幼父母疼爱,无忧无虑,母亲乃是太原首富独女,十里红妆都是说得少了,可以说苏府如今这般体面日子未尝没有她母亲和外祖父的支持,所以祖母对他们三房态度很好,对她也极为宠爱。
“锦彤说得对,苏家女儿自然要以苏家为己任,肮脏的心思要不得,锦雨,等会回去便把字帖扔了,留着污了你的名声,锦光,以后切莫做无畏猜测。”老太太平静吩咐着跪下的三人。
她把视线落在最后的苏锦瑟身上,捏着佛珠,脸皮紧绷,一双阴霾眼睛毫无情感地注视着她。
七娘子,自一出生她便不喜欢。
不喜欢得很。
可偏偏,苏家到了需要一个貌美女儿的时候,所以她必须要在此之前把这个她不喜欢的人牢牢捏在手心。
“你呢,还不如实交代这字是谁的。”
屋顶上的猫发财浑身一僵,毛发竖起,颇为不安。
屋内的苏锦瑟头皮发麻,心不住地往下沉。
苏锦雨、苏锦光都在偷摸摸的打量着她。
苏锦然紧张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只听到茶杯咯噔一声敲着茶几上,那时老太太警告的意思。
“让她自己说,整日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
苏锦瑟咬着唇,不知道如何瞒过这件事情。苏老夫人这双利眼一看就是不好哄骗的。
屋顶上的猫发财迎着日光,正打算跳下去,引起骚乱,把这事岔开。
“是……”她张着嘴,只觉得自己头上悬着的这把刀终于要落下了,嘴唇苍白。
“是我给七娘子的,不曾想闹出如此大风波,真是该死。”一直在下首坐着的莱嬷嬷盯着那张纸平静说道。
苏老夫人锐利的目光倏地移到她身上,似不可置信,似打量,随即又立马把迫人的视线掩藏起来,恢复平日里慈祥模样,问道:“嬷嬷怎么好端端给七娘子字帖。”
莱嬷嬷小心捡起这张字帖,把上面的折痕落灰仔细抚平掸净,闻言不紧不慢回着:“我与七娘子有缘,一见如故,甚是喜欢。得知她想学颜体,便送了一位故人的字帖给她练习,未想到出了这种事情。”
“傻姑娘,我虽叫你谨慎些,不可声张,可今日这种情况你为何不早说,平白受了委屈。”莱嬷嬷神情难得温和,注视着地下面色惨白的人。
苏锦瑟没想到一向严厉的莱嬷嬷竟然会帮自己把这事圆了过来,心中大惊,可顶着老太天骇人的视线,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下头不说话。
屋顶上的猫发财揣着手趴在屋顶上,胡须一颤一颤地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这个莱嬷嬷,他是认识的,不仅认识,甚至还算得上熟悉,只是两人立场不同,几次交锋都是以沉默尖锐为主。
她应该是认得他的字迹的。
苏老夫人没想到这事的最后结果会是这样,一些话就憋在嘴里说不出来,只好沉默片刻,笑说着:“我看这字颇有风骨,可是你家晚辈所写,如此惊艳之辈,也该带出来让我们见见。”
莱嬷嬷摇了摇头,不欲细说,只是含糊拒绝道:“不敢托大自尊。”
老太太也是人精,见此也知道此人身份不简单,心中有了计较,便对底下跪着的娘子们说道:“虽说是虚惊一场,但姑娘们尚属同宗同祖同根之人,却因为一张字,一点猜测就捕风捉影,高声呵斥,连和睦有爱,孝悌廉耻都抛之脑后,无风之浪也能掀起家中风波,可笑又可气,今日审思堂五位娘子都要走一遭了。”
几位娘子脸色发白,苏锦瑟偷偷抬头看着莱嬷嬷,只看到她的视线依旧凝在那张纸上,心中疑窦渐升。
——她认识孟识?
——孟识到底是谁?
屋顶上的猫发财正准备离开,突然被一只手捏着后脖颈凭空拎了起来。
“苏府怎么会有猫,倒是干净,像是有人养的。”
说话的人,语带三分笑,漫不经心似微风拂面拨人心弦。
猫发财面无表情地和对面之人对视,一双琥珀色/猫眼微微紧缩,紧盯着面前面如美玉,笑如春风的男子,只见他眼底的细小红痣在日光下闪闪发光,风流肆意,正是屋中姑娘们说了半天的斐善和。
斐善和也是极为喜欢猫的人,他在对面屋顶等着苏伯然下课,眼尖地看到这边屋顶上团着的橘色小猫,见它颇为生动活泼,一只猫神神叨叨地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这才偷偷溜过来,手贱地把猫拎起来。
他与猫对视一眼,笑容突然僵硬,乖乖把猫放回地上,讪讪说道:“看你这双眼,我怎么突然想起一张死人脸,怪可怕的,看你心情不好的样子,还是改日见吧。”
猫发财看着他正打算蹑手蹑脚地离开女学,猫瞳眯起,亮了亮尖爪,突然一跃而起,直冲那人脸面而去,一击得手后,迅速顺着屋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