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中记[西幻]》百年孤春

9、第 9 章

　　第二天醒来时，天阴沉沉的。你不太确定现在是中午还是早上。阴天最适合喝不加奶的红茶，你洗漱后走出屋门，走廊中没有魔法傀儡，你也不知道该叫谁。

　　一个名字浮现在你脑海中。

　　洛伊。
　　两个字就要出口，你赶快抿住双唇。昨天他让你丢脸的事还没过去，你不想理他。
　　虽然你隐隐有种预感，只要唤出口，他就会出现在身边。如同召唤一个魔法生物。

　　说起魔法生物，你突然有了主意。比对着记忆里的魔法书，你双手指尖按在一起，掌心分开，进入冥想状态，一串赛利亚古语念出口。

　　你在召唤魔使。

　　古代赛利亚巫师以星空为灵感，创造了魔使，唯有赛利亚血脉可以召唤。这种有关民族自豪感的咒语，你身为公主，很小就学过，也尝试过。但想象中的魔法生灵从未出现。

　　但这一次呢？

　　你屏息凝神，空气中细密的魔法因子围绕着你的指尖旋转。一个庞大的球体渐渐凝聚。它拥有深邃的蓝色形态，随即，蓝色球体消散，内里包裹着……

　　裹着……嗯，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魔使。

　　它很小，只有巴掌那么大，圆滚滚的身躯看上去很柔软，柔软到有些可怜。你伸出食指，戳了戳。外表竟弹力十足。

　　总之，是个公主会喜欢的小东西。

　　你捧着它，打算给它起名——奥莉奥。

　　“可以帮我问候这栋黑塔的主人吗？”你问。

　　奥莉奥蹦了两下，唰的消失了。

　　过了一个太阳时，你迎来了魔药师海蒂斯。她没想到你会这么早醒来。“听说你抵挡了布莱德的瘴气？”海蒂斯取出一些魔晶、魔法仪器、魔药、红茶。她给你检查了身体，并没有洛伊所说的那种，魔法因子暴动带来的精神领域受损。

　　“真是奇特。”海蒂斯也感叹不已，“有魔法天赋的人从小就会显露才能，像殿下这样后天突发的……万中无一。”

　　你怀疑这跟洛伊有关。小时候你和魔法绝缘，赛利亚王族自古就和魔法绝缘。

　　海蒂斯摇头：“赛利亚王族的确拥有魔法天赋。”

　　“不可能。”你说，“我的父亲，我的祖父，我的哥哥们都没有。要是我们能使用魔法，赛利亚也不会被灭国。”

　　海蒂斯：“至少四百年前是这样。众所周知。”

　　你惊讶地打量面前的女人，她面容年轻，脸上不见一丝皱纹，海蒂斯竟然已有四百岁了？

　　或是你的想法太过明显，她笑道：“这座塔中你的年龄最小了。”

　　你小口啄着红茶：“谁的年纪最大？”

　　海蒂斯眨眨眼：“韦德里殿下呀，他已经两万多岁了。”

　　你差点喷出口。还好你从小受过严格教养，就算听到这种事实，赛利亚的公主殿下也没有失仪。
　　但你绝不想引-诱一个比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几百代以上爷爷的爷爷年纪还大的男人。不对。男龙。

　　难怪昨天他把你当成小孩子。
　　你对年龄大成这样的龙不感兴趣，或许你该和他解释清楚，为你昨日的冲动行为口头致歉。

　　海蒂斯确认你的身体很健康，比一般人都要健康。她带你来到黑塔穹顶大厅，洛伊和布莱德正在说什么事。见你们过来，他们两中断谈话，纷纷看向你和海蒂斯。

　　“她没有什么大问题。”海蒂斯说，“还召唤出了一个魔使。就像百年前赛利亚王室召唤的那种。”

　　布莱德执笔的手一滞，不可思议地望向洛伊：“你怎么把它还给赛利亚王室了？”

　　你也捏紧了裙摆。
　　它？还给？赛利亚王室？

　　洛伊拿走了赛利亚王室的什么东西吗？

　　你心中隐隐升起一个不妙的预感。四百年前赛利亚王室人人皆有魔法天赋，四百年后魔法在赛利亚绝迹，唯剩光明教廷留存些许痕迹。

　　你对历史了如指掌，四百年前正是神圣君主玛伦与龙裔交战的年代，军队从王域一路打到阿贝尔境内，几进几退，最终赛利亚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国内人口缩减了整整七成。但他们击退了恶龙，将龙裔全部赶入北边的阴暗之森中。

　　神圣君主玛伦王失去了一条腿，用尽一生试图恢复赛利亚的繁荣，几代间的确有中兴，但赛利亚从此多灾多难，再也无法与开国君主克里斯托弗一世在位时相比。

　　你一动不动望向洛伊，等待着他的答案。一方面你认为他不是那种龙，不是那种，到处烧杀抢掠，高高在上俯视人类的长生物种。另一方面，你无法解释很多巧合。他拿走赛利亚王室的魔法天赋，任由赛利亚在阿贝尔的铁骑下覆灭，他在你走投无路时出现，将你捡回灰塔中。他放任教导你剑术和魔法。

　　你以为他对你很好，他本性并不邪恶。但或许是你太微不足道，而他两万多年的漫长生命中，什么经历不曾有过？豢养敌人的后裔，一位红发的公主，只是为了排遣寂寞。就像饲养一只宠物。
　　但你心中尚存一丝希望。他看起来不是这样的人。

　　洛伊轻轻偏头，视线扫过你的领口。
　　他颔首：“还了。”

　　布莱德冷哼：“你还真大方。我还以为龙都喜欢将宝贝据为己有……不过赛利亚已覆灭，还就还吧。”

　　洛伊没有搭理他，起身走向你。空旷的黑塔中，他的革靴在地上踏出清晰的声响，他比你高很多，身型颀长，阴影足以笼罩你全身。

　　“殿下，我们该走了。”洛伊说。

　　你投向海蒂斯：“我还不想走。”

　　海蒂斯似乎不能理解你的压抑，她热情地拥抱了你：“欢迎下次再来哦！”

　　布莱德阴郁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再别来了。”

　　洛伊的手按在你肩上。
　　天旋地转，你很快回到那座万古不变的灰塔中。窗外阳光晴好，室内装潢不比任何一座你曾居住的宫殿差，但那只是假象。

　　你甩开洛伊的手，连连后退，差点踩到脚下红色的裙摆。
　　洛伊的手还悬在空中，他缓缓放下，回望着你。

　　他在等你开口。

　　“我问你。”你微微扬起下巴，摆出一副公主仪态，“赛利亚王室的魔法天赋是不是被你取走了。”

　　洛伊静默片刻，没有回答。
　　你看出来，他并不想和你谈论这个问题。

　　“可我一定要知道。”你坚持。

　　洛伊转身，随着他长腿迈动的步伐，窗外的阳光消失，四周的水晶灯、丝绸窗帘、镶金木刻家具全部化作飞烟。灰塔露出它的本来面目——你第一次醒来时看见的模样。四面塔墙深灰，螺旋的阶梯永无止境地上升，最顶端是一扇窗，洒落暗淡的天光。

　　洛伊走到那把插在塔中的巨剑前，暗红的长披风扫过剑刃。他站了许久。

　　在你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洛伊平静的声音传来：

　　“是我拿走的。”

　　你鼻尖一酸，想起你笨拙而沉稳的父王，想起与你一起长大的哥哥，想起单膝跪在你面前，每天带给你一支蔷薇的骑士亚默斯。
　　他们接二连三死在前线。阿贝尔的军队中，有不少人都会使用低级魔法，赛利亚根本无力抵抗。倘使洛伊没有取走你们的天赋，那万事万物是否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所以你把它还给我了？所以……它在这里？”
　　你指着自己贴近领口的肌肤。

　　“是。”他看都没看你，就这样说。

　　你控制不住内心的悲愤，深深吸了一口气，但理智很快占据上风，你没有指责他。因为你还想多活几年。光复赛利亚还要靠你。

　　你低声说：“我想去图书馆看书。”

　　洛伊微怔。你想他一定以为，你会发脾气。你会歇斯底里质问。最差也是像第一次相遇那般寻死觅活。
　　但你什么都没做。

　　“好。”他淡淡道。似是不在意你的决定。

　　他没有限制你看书的权力。于是你一头扎进他的藏书室，翻阅每一本有关魔法的书籍。你把读完每一本书当作你蚕食洛伊的小小胜利，并发誓有天要用他的知识，打败他。

　　不仅如此，你还要彻底驯服他，骑在他身上，让他承认自己的高高在上是一种多么冷漠的错误。

　　直到某天清晨，你意识到，整个图书馆都被你翻阅了一遍。

　　也是同一天，消失很久的洛伊忽然来找你。

　　你正毫无公主仪态，趴在一块柔软的垫子上，小腿弯起来晃动，一手撑着下巴，手肘抵着书。另一只手在稿纸上演算法阵。
　　这是你看书最舒服的姿势，也是最没有公主仪态的姿势。

　　洛伊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你面前，一点也不懂得进女士房间要敲门的道理。

　　你赶忙翻身坐起来，双手撑在地上，抬头警惕地盯着他。

　　他低头看了你一会儿，金黄的眼眸中露出一丝迟疑，你正要例行公事呛他两句，他却单膝蹲下来，和你面对面，几乎平视。
　　你几乎能闻见他周身乌木沉香的气息。

　　“殿下打算什么时候走。”他的声音也比以往轻。

　　你捏紧裙摆，微微后仰：“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并说：“我要前往阴暗之森，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殿下可以选择就此离开灰塔。去光复赛利亚。”

　　就此离开灰塔？
　　洛伊花了那么多心血，教你剑术，纵容你学习魔法，带你去见海蒂斯，只为了此刻放你去光复赛利亚？

　　你愣了愣。
　　你又看不懂洛伊想做什么了。